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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囂張跋扈的寵妃自盡了

由 不如同我吃茶去 發表于 美食2022-12-05

那日我夫君帶回一位姑娘,那姑娘太耀眼了,刺得我心疼。

她出口成章,一首「君不見,長河之水天上來」聞名朝野。

她與眾不同,尋常女子喜歡的女紅琴棋她不愛,青樓吃酒倒是逛得自在。

她什麼都會,醫術了得,火藥製得,就連兵法也十分精通……

她輕而易舉地把我的驕傲一一粉碎。

不過還好,我也不是那麼在乎名氣,只要彥燁還是我的就好。

1

一生恃寵而驕、囂張跋扈、心狠手辣的寵妃雲明珠畏罪自盡。

兇器是皇上送她的十六歲生辰禮物,一隻金釵。

那金釵插進細嫩的脖頸,沾著血的步搖還在微微晃動,悽美又脆弱。

宮內宮外沒有人是不高興的,小太監傳話都不敢抬頭,生怕報喪時露出上揚的嘴角。

周圍人聲嘈雜,卻無一人為我傷心。

是了,會為我哭得都死了。

我情同手足的丫鬟替我受盡屈辱,我一身傲骨的哥哥最後屍首無存。

我雲明珠的一生,註定從開始就是死局。

可我身邊的人做錯什麼了呢?我又做錯什麼了呢?

「珠珠!」

彥燁的聲音裡滿是不可置信和悲慟,屋子裡的人聞聲嘩啦啦跪了一地。

他已經很久沒來看過我了,久到我已經記不清了。

想到死之前還要看他那張死人臉,真晦氣,我費力闔上了眼睛。

他衝到我身邊,捂住我脖子上的傷口,喊得聲嘶力竭:

「太醫!太醫呢?你們倒是給珠珠醫治啊!」

沒用的,我感受到鮮血從彥燁的指縫間流淌,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你們要是救不活她,朕要你們全給珠珠陪葬!」

彥燁輕輕地把我抱在懷裡,那是我從前很喜歡的姿勢。

「珠珠,你不許死……」

笑話,你以為皇帝就可以為所欲為,決定生死了?

「珠珠,你不可以不聽朕的話……」

我聽了你一輩子的謊話,也該讓我歇歇了。

「我給你找十個,不!百個千個忠誠的丫鬟,你別走好不好?」

不好,我只要我的小包子,我要去見我的小包子啦。

「雲無桀的屍體已經安葬好了,就在城外的竹林,我帶你去好不好?」

不好,哥哥那麼驕傲,我才不去可憐他。

彥燁抱著我的胳膊微顫,脊背繃直,彷彿頂著天大的悲傷。

要不是知道他慣是會演戲的,我此刻興許都感動活了。

我抱著必死的決心,插得極深。

太醫也無能為力,只得低聲勸阻:「皇上,龍體要緊,娘娘已經回天乏術,讓內務府準備後事吧……」

「你胡說!你胡說!」彥燁演戲演全套,聲音裡都染上哭腔。

他騰出一隻手,輕輕撫摸我的臉。

「珠珠,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我是你的夫君啊……」

誒?奇怪,怎麼有眼淚呢?我沒哭呀。

淚水一滴一滴落在我的臉上,把我的妝都砸花了。

是哪個不知好歹的,在本宮臉上哭?

居然是彥燁?他還會為我哭呀?

「今天是你的生辰,我們說好的每個生辰都一起過的,我們說好的!」

「珠珠想要什麼禮物?對了,你不是想要個孩子嗎?朕給你一個孩子!」

「你還想要什麼?你說啊,只要你說我全都給你,全都給你……」

誒,我都死了還要裝作如此深情,鳳儀殿的雲汐姑娘知道又要傷心了。

可是,現在裝這樣子,還有什麼用呢?

我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不能再帶著寵妃的靶子,給你最愛的人擋刀了。

是了,彥燁一定是因為少了我這個活靶子,才感到傷心的。

多虧我還小小感動了一陣子。

「報——雲汐娘娘早產了!皇上您快過去瞧瞧吧!」

彥燁愣了一瞬,把我平放在地上,糾結了很久,久到傳話的小太監以為自己沒傳到。

室內安靜得很,只剩我的鮮血滴在地上的聲音,越來越慢。

畢竟之前雲汐娘娘有一點風吹草動的,皇上是要立馬跑過去看看的。

像是過了一輩子,才聽到彥燁平靜地說:「給珠珠按貴妃的儀制下葬。」

我勾了勾嘴角,貴妃啊貴妃,死了也只算個貴妾。

我想要什麼,讓我想想啊,我想要什麼呢?

我一開始不過只是想當彥燁的妻子罷了。

「我是你夫君。」這是彥燁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那個時候,我還小,並不懂他的意思,反問他:「那我就是你的妻子嘍?」

小彥燁沒想到我會這麼回答,身子往後退了一步,才站定,紅著臉點點頭。

我拉起他的手,蹦跳著宣揚:「我有夫君嘍,我有夫君嘍……」

大人們只覺得兩小無猜有童趣,笑著看我們倆,倒也不加解釋和阻止。

畢竟我們倆從孃胎裡就定了娃娃親。

遲早是要成親的,從小培養感情豈不更好?

我是相國府的千金,雲明珠,人如其名是全府上下的掌上明珠。

自出生我就受盡萬千寵愛。

上到祖父母、父母親的疼惜,下到奶孃和照顧我的一眾丫鬟小廝的喜愛。

八歲那年,我看恭王府的小姐有哥哥,死活跟父親討要一個哥哥。

父親無奈,最後扶額帶著我去巷口挑了個哥哥回家,才安生。

至此,又多了一個愛我的人,我的哥哥。

我縱使驕縱成性,那也是京城有名的大家閨秀。

論才情,我自小刻苦研習琴棋詩畫,不說樣樣精通,大小比試都拔得頭籌。

論相貌,那更是不用說,只要是我戴過的金銀首飾,第二天就會風靡全城。

那時候的我,單純善良,驕縱起來,也有人喜滋滋地受著。

因為,我有驕傲的資格。

任是誰也想不到,我天不怕地不怕的雲明珠,有一天也會栽在別人手裡。

這個別人就是彥燁。

彥燁生得極為俊美,是萬千少女的春閨夢裡人。

他身姿挺拔俊秀,要高出尋常男子半個頭,精緻的五官如霜勝雪,渾身上下透露著渾然天成的矜貴。

但他有兩點不好。

2

一是他天生不愛笑,總是一副高冷嚴肅的小大人模樣,實在無趣。

小時候我逗弄他,還會臉紅,年紀大了,反倒越發冷漠,喜怒不形於色了。

但沒關係,我知曉他心裡是有我的。

我喜歡琉璃,他在市集上看到好看的琉璃盞就會買回來送給我。

我喜歡西市街口的豆腐小吃,每每他惹惱了我,總是拿著小吃作為賠禮。

我喜歡金銀首飾,每年我過生日,他都送我一隻釵。

他說這釵就是信物,等我過了門兒,就該送我簪子。

另外一點,也是致命的一點,他是攝政王的嫡子。

當今聖上年事已高,於內幾個皇子虎視眈眈,於外最忌憚的就是攝政王一家。

攝政王本是先皇欽定的太子,只可惜王爺不愛江山只愛美人。

寧可當個閒散王爺,也要跟美人一生一世一雙人。

眼下,皇子們一個個不爭氣,彥燁又太出挑,實在不是什麼好兆頭。

果不其然,出事了。

彥燁的父母被皇上召見進宮,進去的時候還是兩個活生生的人,送出來時就變成了兩具冰冷的屍體。

整個京城,沒人敢就此事說一句話。

恰逢換季,陰雲籠罩,下了好幾天的大雨。

我求爹爹幫幫彥燁,我爹也只是嘆了口氣,把我關在屋子裡不讓我出去。

那一年彥燁十二歲,身形已然是大人,只是還太單薄。

他沒哭沒鬧,一個人處理了至親的後事。

我偷偷跑出去找他,他的背影在大雨裡顯得那麼渺小,像是要被雨水沖走了似的。

茫茫大雨中,我第一次感受到刻骨銘心的孤獨。

我不自覺地跑上前去,從身後抱住彥燁。

彥燁隔了很久很久,才做出反應,轉身狠狠抱住了我。

我看不到他泛紅眼眶下的眸色,是如何一點一點黯淡。

我只感受到他的心跳強穩有力,蘊藏著勃勃殺機。

「珠珠……」他聲音沙啞,神情落寞,「我沒有家了。」

「沒關係沒關係,以後我就是你的家人。」我抱住彥燁不撒手。

彥燁都沒哭,我倒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從前雖總是追著彥燁跑,可我並不知曉什麼是愛。

只當彥燁好看,對我也極好,所以歡喜。

只當彥燁是我未來的夫婿,全心全意,滿心滿眼地對他好。

或許世間的情愛,大抵是這樣的。

起初並不在意的某個人,自從他說他是你的夫君,心悅於你。

慢慢地,你就會越發注意對方的言行舉止。

這個時候再想逃跑,就來不及了。

我感到彥燁是悲傷的,他不哭,那我就替他哭。

我終究還是被抓回府,因為淋雨生了一場大病,加上禁足整整拖了兩個月。

病好以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彥燁。

我一路小跑到攝政王府,看見彥燁正在送一位白衣女子上馬車。

那女子的容貌被白色的斗篷遮著,瞧不清楚,只是那馬車十分華貴。

應該是富貴人家的小姐?

直到馬蹄聲漸遠,我才露頭。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擔心什麼,但心裡總是發慌。

彥燁看到來人是我,面上的笑容還未來得及收。

我驚呆了,從小到大,我見彥燁笑的次數屈指可數,大多數時候還是我威逼利誘。

他剛剛這是對誰笑呢?

他幾步走過來,颳了一下我的鼻尖:「想什麼呢?」

突如其來的親近,讓我無所適從,要知道以前只有我調戲他的份兒。

哪有被他調戲的道理?

我噘噘嘴,有什麼就說什麼:「剛剛那是誰?」

彥燁臉色微變,大笑起來:「我當是什麼,原來是小媳婦兒打翻了醋罈子!」

「才沒有,你別胡說!」我的臉一直紅到脖子,被這樣一打岔竟然忘了追究。

我上下打量這個我認識了十年的彥燁。

他好像變了很多,具體變在哪裡我一時說不清楚。

應該是沒有休息好,眉眼有些疲憊,但並不影響他的美貌。

好像又長高了些,瘦了些,臉上都沒肉了,我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臉。

彥燁自然地拉住我的手。

我知道了,往常彥燁是不會這樣……輕浮地動手動腳的。

他總是板著臉說男女授受不親,有些事得成親了才能做。

「珠珠,我去找你好多次,都被攔回來了。」

彥燁把我的手放在他的手裡輕輕揉搓,委屈巴巴地看著我。

他那麼驕傲的一個人,居然在我面前,低著頭撒嬌。

我只覺得面紅耳赤,彥燁的手好似直接揉進了我的心裡。

「你的父母,好像不同意我們的婚事了……」

他用極小的聲音喃喃道,目光卻突然拉遠放空。

「不會的不會的,爹爹跟孃親最疼我了,我一定會嫁給你的。」

我發誓。

回家我就跟爹爹大吵了一架,想不到他們竟然真的不讓我嫁給彥燁了。

「怎麼辦呀阿燁,我爹爹,我爹爹他不同意我們的婚事!」

我躲在彥燁的懷裡哭得直打嗝。

彥燁的心跳聲還是那麼讓人安心,如同他這個人。

他低頭吻掉我的淚珠,輕輕拍了拍我的後背。

他用蠱惑人心的聲音說:「沒關係的珠珠,我有辦法,但是你得聽話。」

我點點頭,沉醉在他深情的目光中:「嗯嗯,我聽話。」

在恭王府做東的宴會上,排場極大,幾乎宴請了京城所有有頭有臉的人家。

彥燁使了個眼色把我叫到外面。

「珠珠妹妹,可是真心悅我?」

「自然是真心。」

我一頭霧水:「阿燁你問這個幹什麼?」

彥燁沒有說話,拉著我走到後院。

眼看都要走進恭王府的內院,我拉住彥燁的手,不肯再走。

「阿燁,這是?」

路上我越發覺得胸悶氣短,頭腦發熱,以為是走得太急。

一時停下,燥熱的感覺更甚。

「阿燁哥哥……」我猛然捂住自己的嘴。

聲音千嬌百媚,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是從我的嘴裡發出來的。

「我不舒服,我們回去吧。」

我極力控制,可身體卻越發不聽使喚,站都站不穩。

彥燁的俊臉離我越來越近,恍惚間我被人攔腰抱了起來。

我不安,我掙扎。

可彥燁讓人安心的聲音響起:「珠珠,嫁給我。」

近乎無意識的我想說好,可我的神志還是清醒了一瞬間。

這是一間簡陋的客房,我和彥燁兩個人在床上,意識到將發生什麼,我的心冷得發抖。

「彥燁,我們不能這麼做。」

我用盡力氣去推他結實的臂膀,卻不能撼動分毫。

「我去求爹爹,他一定會讓我們在一起的。」

彥燁卻好似沒有聽到我說話一樣,一隻大手輕而易舉地把我的兩隻手腕握住,翻到頭上。

「珠珠,你要聽話……」

3

人,好多的人。

我清醒的時候,身上披著的是彥燁的裡衣。

儘管他用被子把我裹得嚴嚴實實,可我還是聽到了好多人的聲音。

「真不要臉!」

「天哪,怎麼能做出這種事?」

「這就是京城第一才女雲明珠嗎哈哈哈哈哈!」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回府的,相比於身體的疼痛,我的心好疼啊。

他怎麼能這麼對我?

他怎麼可以這麼對我啊?

我娘當場氣暈了過去,我爹說我有辱家門,不認我這個女兒,家法罰二十杖。

跟我一起受罰的還有我的哥哥雲無桀。

他當時瘋了一樣把所有人趕出去,然後狠狠揍了彥燁一頓,彥燁一下都沒還手。

家法結束,我跟雲無桀被關進了祠堂,面壁思過。

雲無桀不知道從哪裡摳出來塊麥芽糖,塞我嘴裡。

他輕輕拍我的後背,像小時候哄被罰打手心的我。

「珠珠不疼了哦,珠珠不疼了哦……」

「哥,你說這糖怎麼不甜呢?好鹹啊不好吃……」

雲無桀眼眶紅得充血,卻胡亂地擦著我的眼淚。

「珠珠不怕,哭出來就好了。」

那天祠堂裡起初只有小聲嗚咽,最後是號啕大哭,聲嘶力竭,直到哭啞了才作罷。

雲無桀的拳頭自我開始哭,就沒鬆開過。

等我哭累了想歇一會的時候,他才鬆開拳頭,指甲印留下深深的血痕。

夜裡我們都疼得睡不著覺。

月光灑在並排趴著的屁股上,涼絲絲的,能稍微舒服一點。

「你還喜歡彥……他嗎?」

我睜著眼睛,但沒說話。

因為我那一瞬間的答案是,我不知道。

我應該是喜歡的,我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

一定是他父母的離世給他的打擊太大了,爹爹又不同意我嫁給他,所以他才出此下策。

他是喜歡我的嗎?

他是喜歡我的吧?

他是喜歡我的……

很久很久以後,雲無桀輕輕嘆了一口氣,微不可聞。

彥燁果然是愛我的,他第二天一大早就登門求親,當面給我下跪認錯。

爹爹還要再打他一頓,我看著彥燁滿是淤青的臉,終究是忍不住去攔。

爹爹氣得用柺杖直懟地面,怒道:「你個!你個不爭氣的不孝女!」

我終於跟彥燁定親了,下個月就成親。

自從出了不光彩的事後,我就很少出門,也不愛笑了。

彥燁發現了,每天陪著我,談心解悶兒。

他還送了我一串琉璃手串,裡面霧濛濛的,好不漂亮。

他親手給我帶上,說這是他花費了大力氣找能工巧匠定製的。

他求菩薩把真心放進去,我可不能搞丟了。

他說他只是太愛我了。

他還說我們本來就是要成為夫妻的,過程順序不對,結果是好的就是天定的姻緣。

過程順序不對,結果是好的就是對的嗎?

我看向滿眼是我的彥燁,總覺得有幾分陌生。

從前他的眼睛裡很清澈的,像是雲無桀的眼睛。

那是冰川銀河裡撈出來的眼睛,透亮晶瑩。

我告訴自己,沒關係沒關係,只要他是愛我的,我會順利成為彥燁的妻子。

就在我跟彥燁成親那天,雲汐橫空出世,一切都變了。

她拽著我的奶媽,說奶媽是我的生母,而她才是相國府真正的千金大小姐。

訊息宛如晴天霹靂,我身上的嫁衣瞬間變得有千斤重,壓得我喘不過氣。

我向來知道奶媽待我好。

可我怎麼都想不到那麼善良可親的奶媽,竟然會做出換孩子這樣傷天害理的事。

我是不信的,可雲汐找來當年的婆子、丫鬟作證。

句句屬實,並無半點虛言。

我只感到頭暈眼花,即將嫁給彥燁的欣喜蕩然無存,只剩下內心一片荒蕪。

後來,奶媽哭鬧著來抱我。

後來,雲汐姑娘跟我的爹孃相認。

他們一家三口相擁哭泣,看著雲汐姑娘的背影,我想起來那天去找彥燁時遇到的白衣女子。

我看向彥燁,彥燁的目光一直在雲汐身上。

我看得眼睛痛得流淚,他始終沒有回頭看我一眼。

雲汐啊,我聽說過奶媽的女兒叫雲汐。

那姑娘左臉天生一塊毒斑。

因相貌醜陋,身材臃腫,腦子也不靈光,不能在內院當差,所以一直在外院做粗使活計。

上個月聽說人落水了,我還給奶媽十兩銀子,讓她抓幾副好藥,可憐人家。

眼下,我只看見雲汐容貌姣好,身段玲瓏有致,就是眼睛裡也泛著靈光。

雖著素衣,卻是大家閨秀的風範。

畢竟人家才是真的相府千金,我?我不過是全京城的笑話罷了。

我六神無主,茫然無措,甚至不知該做何反應。

奶媽晃我,我也渾然不覺。

「太太!老爺!求求你們可憐可憐明珠!」

奶媽哀嚎一聲撲通跪在地上,跪著挪到我本來的孃親和爹爹身邊。

「看在這麼多年養育的分上,求求太太老爺不要為難明珠啊!」

她哭得真醜,邊哭邊抽自己嘴巴:

「我就是被鬼迷了心竅,想不通為什麼都是肚子裡出來的娃,從我肚子裡出來就得一輩子受苦,所以才起了歹心啊!」

爹爹面色鐵青,孃親也憤憤不平。

好在大家大戶的修養在,一時間竟說不出什麼難聽的話。

奶媽見狀,慈愛地看了我一眼,然後目光決絕。

「老奴!老奴今日一死謝罪!求老爺太太保明珠平安!」

說罷,她咣噹一頭撞死在青銅鼎上。

4

可悲的是,生母就這樣死在我面前,我竟然分不清是傷心多些,還是怨恨多些。

短短几個時辰,我的人生天翻地覆,千瘡百孔。

萬幸的是,念在舊日情誼,相府並沒有趕我走,還收了我做庶出女兒。

倒不是因為多疼愛我,只是眼下鬧出人命,我那要面子的爹爹不想把事情鬧大。

儘管爹爹跟孃親安慰我,對我還像從前一樣。

可我知道,回不去了。

話本子裡,親爹親孃對找回來的孩子不上心,處處偏袒養女的故事,在現實里根本不會發生。

我多想撲進孃親的懷裡痛哭一場啊,可我看到了爹爹孃親閃躲的眼神。

他們對雲汐極好,好得比對待從前的我,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有什麼好失落的呢?

橫豎是我偷了人家的人生,能覥著臉繼續裝小姐,已經是我厚臉皮了。

失去了相府嫡出大小姐的名頭,待遇也一落千丈。

從前圍著我噓寒問暖的丫鬟小廝們,一鬨而散,趕著去新主子面前露臉討個好差事。

起初他們小心翼翼地問我能不能走。

看我並不是糾纏的主,愈加放肆,最後竟走光了。

直至外頭的天黑得看不見,我才將屁股從門檻上挪起來。

誒,我想等的人,怕是不會來了。

我摸著黑點蠟燭,一個瘦小的丫鬟提著燈籠找來。

幹活倒是麻利,幾下就把房間裡的蠟燭點著。

「小姐,不早了,該歇息了。」小丫頭聲音也細軟。

我藉著燭光看清她的臉,五官平平,太陽穴上還有道疤痕,我在腦子裡過了好幾遍,也不記得身邊還有這麼個丫鬟。

「你怎麼不走?」問出口我才發覺語氣不好。

「不管小姐是誰,小姐在哪,奴婢就在哪!」

小丫頭眼睛亮亮的,忠誠得像是在說誓詞。

我不由心軟:「那個,你先去下去休息吧!」

小丫頭心思通透,看出我的窘迫,微微頷首,自報家門:

「您可以叫奴婢小包子,我先退下了,有事兒您再叫我。」

「小包子?誒!小包子你等下,你住哪?」我招手攔住她。

「奴婢……」她支吾一下,「奴婢住在最東邊的房間。」

在相府住了這麼久,我從來不知道最東邊還有房間,問她:「你不是住柴房吧?」

小丫頭紅著臉低頭不說話。

我拽住她的袖子晃了晃:「搬過來跟我住吧。」

「這不可以!這怎麼行?」

「我想找人說說話……」

我跟彥燁的婚事一推再推,跟他從孃胎裡定下娃娃親的不是我了。

我就坐在門前的椅子上,抬起手腕,看著陽光透過琉璃手串的光影。

小路上有個風吹草動,我都要伸長脖子望一望。

每每看見不是想見的那個人,心裡的期待就落空幾分。

漸漸地,來人我也不願抬頭張望了。

我正閉目養神,突然豆腐小吃的香味兒鑽進鼻子。

我眼前一亮,抬頭看到的卻是雲無桀。

「怎麼?看到小爺這麼失望?」

大少爺轉個身坐下,一隻腳踩椅子上,一條腿耷拉著,吊兒郎當沒個正形。

「沒有……」

我嘴饞地盯著小吃,剜一勺放嘴裡含含糊糊地說:「哥哥怎麼有空來這?」

「怎的?我是你兄長,你這我還來不得了?」

雲無桀過來,藉著我的勺子剜走一塊豆腐放嘴裡。

還像從前一樣親暱,我的眼眶微溼,哽咽道:「能來,能來。」

說著眼淚卻不爭氣地流進碗裡。

「喏,擦擦!」雲無桀遞給我一方手帕,「誰惹我們家珠珠不高興了?」

我苦笑:「沒有人……」

他黑亮的眸子微顫,欲言又止,無聲地嘆口氣,朝我走來,輕輕把我圈在懷裡。

「對不起,讓我們家珠珠受委屈了。」

兄長身上有好聞的香囊味兒,還是我之前逼著他帶的。

現在那味道好溫暖好熟悉,溫暖到讓人落淚。

「哥哥,我沒有仰仗了……」

他輕輕拍著我的後背,堅定地說:「不會的,哥哥就是你的仰仗。」

聽到這,我撲哧一聲笑了。

抬頭看著少年俊朗稚嫩的臉,我笑著調侃:「你自己都自身難保呢!還來當我的仰仗?」

雲無桀捏捏我的臉,嘟囔句:「怎麼瘦這麼多?」

然後不滿意似的,皺眉道:「大丈夫立於天地間,如何就不能成為你的仰仗?」

雲無桀端站在院內,腰桿挺得特別直,眼睛清澈,笑容不羈。

那一刻,我才第一次感覺到我的哥哥,已經是個翩翩少年郎,未來必定風光無限。

「好啊,那到時候就全靠哥哥了!」

自那以後,雲無桀幾乎日日都來找我玩。

還給我帶漂亮的金銀首飾,還有新鮮的小吃玩意兒。

這天我正玩著他給我打的鞦韆,他突然跟我說:「珠珠,要不要跟我走?」

「走?走去哪?」

「去哪都好,你小時候不是常說想去看看海嗎?我們就先去東邊看海,再去南邊吃好吃的怎麼樣?」

他的語氣裡滿是對未來的期待。

說得我都心動了。

我沉默了很久,摸著手腕上的琉璃珠子發怔。

他以為我不願意,抬起手不好意思地摸摸後腦勺:「不想去也沒關係。」

「好。」我平靜地說。

「啊?」他錯愕一瞬,盯著我看半天。

我放下手中的珠子:「我說好,我們走吧。」

雲無桀的眼睛瞬間瞪大一圈,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你說真的?」

「嗯,我們下個月十五走吧。」

彥燁,我只能等你到這了。

想不到的是,月初彥燁造反了。

他登基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接我進宮。

「珠珠,我來晚了。」

5

彥燁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微顫,眼尾泛紅。

我的心一下就軟了。

「你怎麼才來啊?」

我撲進他的懷裡哭訴:「你怎麼這麼久都不來找我?哪怕派人捎個信兒呢?」

彥燁抱我抱得很緊,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稀世珍寶。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原來愛一個人的眼神,也是可以裝出來的。

「對不起啊,突然有契機給爹孃報仇,我不想放過,又害怕事情不成連累了你。」

他把頭搭在我的頸窩上,平靜地解釋。

可他越是不經意,我就越是心驚。

一時間心裡五味雜陳,惱他覺得我派不上用場,萬事不同我商量,喜的是他竟有心護我至此。

再次看到雲無桀,也是在十五那天。

宮裡大宴賓客,雲無桀在臺階下跟著眾人一起喊:「娘娘萬福金安。」

他低頭良久,才抬起頭來,對我粲然一笑,用嘴型跟我說:「恭喜珠珠得償所願。」

宴會上觥籌交錯,紙醉金迷,可我孤零零坐在臺上,一時間有萬般落寞無處訴說。

我只能儀態萬千地端坐在那裡,彎起嘴角對大家一笑。

告訴哥哥,我很好。

彥燁確實待我極好,吃穿用度都是皇后的規制。

只因我喜歡琉璃,宮內陳設就都是琉璃的。

我從被人踩進泥裡的不潔女,搖身一變,成為了當今聖上的寵妃。

那是我自以為跟彥燁最快樂的日子。

我們就像尋常夫妻一般,他每日忙朝政,我照顧他的飲食起居。

得閒時我為他揉揉肩膀,他幫我畫畫眉。

不知道是因為彥燁的威嚴還是怎地,宮裡的下人們都很害怕我。

很快流言蜚語四起,小包子提醒我,注意下人們的嘴。

我安慰小包子說:「我們行得端,做得正,不必在乎這些小事。」

更何況沒人敢在我面前說一個不字,除了朝堂上那幾個骨頭硬的大臣。

他們今天參我一本狐媚聖上,明兒參我一本身份低微。

惱得彥燁頭疼。

我的夫君,成了皇上,我一點也不高興。

我根本不想當什麼寵妃,我只想成為彥燁的妻子。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可他現在是九五之尊,後宮自然不會只有我一個妃子。

更何況新帝登基,正是內憂外患的時候,我不忍彥燁每日跟那幾個老傢伙糾纏。

「阿燁,你再選幾個美人進宮吧。」

沒有一個女人,願意跟其他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沒關係的,我跟自己說,只要彥燁心裡是有我的就好。

果然老傢伙們的女兒送進宮後,他們便不揪著我不放了。

雲汐是彥燁指腹為婚的正主,自然也接進宮來。

我未加阻攔,彥燁倒覺著委屈了我。

「珠珠如此明理,我無以為報。」彥燁紅著眼睛對我說。

「你既知道,可不要負我。」

儘管阿燁日日都要與我見上一面,可我還是發覺事情漸漸不對勁。

宮裡美人多,往往跟朝堂又有所關聯。

為了制衡,彥燁分身乏術,很少能來我宮裡留宿。

我就這樣守著偌大的宮殿,一夜到天明。

宮裡太悶了,好在雲汐妹妹回家省親,我跟雲汐是一個府裡出去的,便一同回府看看。

進了屋,夫人立馬拉起雲汐的手,就開始高興得抹眼淚。

飯桌上大家客套地祝我「芳齡永繼」。

我在場,他們倒是拘謹,便假借不勝酒力先回房休息。

路上看著天上的圓月不禁哀嘆,我沒有家了,不管是宮內,還是宮外。

「誰家的小娘子,半夜不回屋休息,在這對月惆悵?」

我一驚,雲無桀一襲白衣從轉角出來,對我揚起標誌性的壞笑。

看清來人是他,我才放下一口氣。

「我知道珠珠妹妹為何惆悵。」雲無桀故意吊半截話不說完。

見我不像從前那樣追著問為什麼,嘖了下嘴:「珠珠沒有小時候有趣了。」

他捏起我的臉,往上一推:「笑了。」

不等我掙扎,他把手放下:「我知道你擔憂沒有後臺,在後宮難有立足之地,別忘了,哥哥是你的仰仗!」

我心知他一門心思為我好,只當他胡鬧,笑著搪塞道:「是是是,我還有哥哥呢!」

直到在抵禦外敵的慶功宴上,我看見了雲無桀。

雲無桀一身勁裝受封國安將軍,他黑了許多,顯得眼白更白,精神抖擻,身形卻壯實了不少。

「哈哈哈,好!」彥燁看了看雲無桀,又看了看我,笑道,「珠珠有一個好哥哥啊!」

新帝登基,外邦虎視眈眈進犯試探,正是缺得力武將的時候。

雲無桀也是爭氣,投軍不過半載,屢戰屢勝。

有他坐鎮,敵軍無不聞風喪膽。

「說吧,雲將軍想要什麼獎賞,朕都答應你!」

「臣不求榮華富貴,臣只想要一個願望。」

我跟彥燁一樣好奇他的願望,可他卻死活不肯說願望是什麼。

只說有需要的時候自然會說,但也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說出口。

哥哥封官加爵,我這個做妹妹身價自然水漲船高。

說是獨得皇上恩寵也不為過。

可不知為何,彥燁變得很奇怪,他總是因為一點小事生氣然後回自己的寢殿。

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比如我給他熬的湯太淡,比如我給他更衣時勒得太緊,再比如我給他束髮時勾到髮根。

以至於跟他相處時,我變得越發小心翼翼,可總是架不住出錯。

這晚,彥燁又鬧脾氣回了寢宮。

我對著鏡子滿心委屈,邊梳妝邊流淚。

我不明白,他為何這樣對我。

想必是朝政的事太煩心了,我真沒用,幫不上忙就算了,還處處惹他不高興。

思忖良久,我決定去寢宮找彥燁。

是我不該在他這麼忙的時候,還使小性子。

經過鳳儀宮時,我聽見了彥燁的聲音。

還有……雲汐妹妹的。

6

「朕是天子,想在這吃就在這吃!小夏子,給朕添一把椅子來!」

「去去去,我管你天子不天子的,在我這吃飯你就得出錢!」

他們圍坐在一個咕嚕冒氣的銅鍋旁,鬥嘴爭食。

彥燁寵溺,雲汐吵鬧,太監宮女們也樂不可支,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

「姑娘?」小包子扯了扯我的衣襟,滿臉擔憂道,「要進去看看嗎?」

「不必了。」我揮揮手,將熬製兩個時辰的梨湯倒掉。

難得看到彥燁笑得這麼開心,卻不是因為我。

我不相信,我不甘心,我羨慕,我嫉妒……

我想問彥燁是不是不愛我了,可又不敢,我怕他說不愛,又怕他說愛。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就瘋狂生根發芽。

我派小包子找人監視皇上,看皇上跟哪些嬪妃走得近。

我慣常是相信彥燁的,竟然背地裡做這些,我愧疚懊惱,可按捺不住懷疑的心。

罷了罷了,大不了查不出什麼,我再跟彥燁賠禮就是。

想不到這一查,竟然真的查出事來。

原來後宮的美人他一個都沒動過,所有人都以為我善妒脾氣差,搞專寵。

可他明明那些日子只是每日來寢宮看我一次,便回去了。

「那他去哪裡了?」

「回娘娘的話,去……去鳳儀宮了。」

果然,果然是去了雲汐那裡,我氣血上湧,激動地找彥燁對峙。

「阿燁,你為何騙我?!」

彥燁一愣,一個眼神讓小夏子把下人轟出房去,關上房門。

他疑惑不已,朝我緩緩走來:「珠珠,怎麼了?」

「你為何日日來看我,最後卻都夜宿鳳儀宮?」

彥燁的眼睛瞪大,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痛心疾首道:「你調查我?你這是不相信朕!」

轉身拂袖而去,留我一人在屋內啜泣。

看他這個反應,難道是我錯怪他了?

可他為什麼不解釋呢?

我跟彥燁冷戰兩天,第三天彥燁沒來,雲汐倒是來了。

雲汐長得真好看啊,一襲素衣也蓋不住風華。

她人真好。

她跟我再三保證不會愛上彥燁,她就想好吃好喝混日子。

她跟我解釋,她跟江湖中人有些來往,剛好暗處勢力想要老皇帝的狗命,所以她幫了彥燁。

她還安慰我說,因為她略懂權謀兵法之術,彥燁每次都是去找她討論這些。

是我錯怪了彥燁。

晚上,我特意親自做了糖蒸酥酪給彥燁送去。

「阿燁,我錯了,我只是一時被嫉妒迷了心竅……」我緊張地捏手指。

彥燁拽過我的手,把我帶到懷裡:「小醋罈子!」

紅鸞帳暖,在他情動時,我輕輕問他:「阿燁,我們要個孩子好不好?」

他愣怔一瞬,眼波迷濛,彎腰堵上我的唇,用動作代替回答。

誤會解除,我讓小包子把監視的人都撤掉。

可小包子不放心雲汐,讓我多留一個心眼,我默許了。

不為別的,只是彥燁最近在我面前提起雲汐的次數太多,語氣太愉悅。

可對雲汐越是瞭解,我就越佩服她。

她不顧宮規,偷偷逃出皇宮逛青樓,把自己逛成了青樓不露面不賣身的頭牌。

她縱情吃喝,廚藝了得,還自己開了最火爆的鋪子當老闆娘。

她醫術非凡,還心地善良,為百姓免費治病……

她太耀眼了,刺得我心疼。

「哈哈哈哈哈!」聽到雲汐當街揍了幾個潑皮無賴,彥燁笑得樂不可支。

「雲汐啊雲汐,真乃奇女子也!」他很少這樣開懷大笑,幾次都是因為雲汐。

偏得雲汐毫不領情,幫忙做事一定要金銀珠寶。

氣得彥燁,咬牙切齒又無可奈何。

每每看到雲汐拿到金銀一臉得意滿足,彥燁在一旁佯裝生氣,眼神卻寵溺的情景。

我便覺得刺眼,彷彿我才是那個多餘的人似的。

哥哥再次凱旋,彥燁帶著我和雲汐,跟哥哥一起泛舟遊玩。

「你不會水,別站那麼靠邊!」彥燁關心道。

我心裡喜滋滋,回頭一看他是對雲汐說的。

「要你管!我就去船邊,離你遠點更好!」

哥哥也笑了,看向雲汐的眼神讓我看不懂。

看著波光粼粼的水面,我的心裡出現一個大膽的想法,把她推下去。

她死了,我的擔憂就迎刃而解了不是嗎?

可看著她那張笑起來明豔動人的臉,我搖搖頭,掐滅這一閃而過的惡毒念頭。

「姐姐這邊有魚嗎?」

雲汐蹦蹦跳跳朝我走來,臉上帶著志在必得的算計,我直覺不妙。

果然,下一秒,我們兩人落水了。

「雲汐!」是彥燁的聲音……

我在水裡看見彥燁將雲汐救上岸,離我越來越遠。

江水寒涼刺骨,我在黑暗中沉淪,阿燁……我也是不會水的啊。

咳咳,醒來時只有哥哥在身邊。

「你醒啦,喝點熱湯。」他把我扶起來。

見我穩定些,雲無桀擔心地問:「珠珠,告訴哥哥是你拉雲汐入水的嗎?」

「哥、哥哥怎會這麼說?」我一臉的不可置信,「難道哥哥不清楚我的為人?」

雲無桀微微頷首,眸色不明:「我當然是知道你的,但從我跟彥燁的角度看,確實如此。」

我氣笑:「如果我說不是我,哥哥信嗎?」

「我信。」

「果然還是哥哥懂我。」我抱住他的腰,「不是我,是雲汐妹妹沒站穩。」

想到什麼,我一臉天真地說:「對了,雲汐妹妹怎麼樣了,等她醒了問問她就好啦!」

雲無桀扶住我的肩膀,嗓音低沉:「雲汐醒得比你早,她說——是你把她拽下去的。」

我愣住,呆呆地望向哥哥。

「那他怎麼說?」

哥哥沉默了半晌,沒有說話。

我知道結果了,他一定是信了雲汐的話,不然怎會不來看我?

我將湯碗撲倒,光著腳跑去跟彥燁解釋。

卻看到雲汐在彥燁懷裡哭得梨花帶雨,看見我好像看見鬼一樣往彥燁懷裡鑽。

「阿燁!」我第一次在彥燁臉上看到厭惡的情緒,門被關上。

「不是我,不是我啊!」

7

我是被哥哥抱回去的,剛剛落水情緒波動又大,我病倒了。

夢裡全是彥燁失望的眼神,躲也躲不掉。

我從夢裡驚醒,看到來人竟是雲汐。

「你!」我氣不打一處來,「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雲汐微微一笑,找了把椅子坐下:「我後悔了。」

她抿口茶:「彥燁還不錯,我喜歡上他了。」

「本來他也是我讓給你的,現在我要拿回去,你沒有意見吧?」

「為什麼啊?」我喃喃道。

「別掙扎了,越掙扎越不好看的是你。」

她將茶盞放下,悠悠出門:「為什麼,因為你是草脖子上的嬌花,東風一吹就凋零。」

憑什麼我就是東風也能吹殘的嬌花,她就是氣質品格獨樹一幟的松柏?

憑什麼她想把彥燁讓給我就讓給我,想拿回去就拿回去?

我算什麼?這樣我算什麼啊?

彥燁不聽我的解釋,雲汐又這樣刺激我,我的脾氣變得越來越差。

宮裡的琉璃盞被我打碎了一盞又一盞。

小太監小宮女看見我更害怕了,畏畏縮縮站在牆角。

有什麼關係呢,我的名聲一開始也沒好到哪裡去。

小包子見我不對勁,叫哥哥來看我。

「你是不是也喜歡雲汐?」我癱坐在地上質問他。

「不喜歡。」

「你發誓!」

「雲無桀發誓,只喜歡珠珠一人。」

得到完完全全的認可,我才任由他扶我起來。

「哥哥,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啊?」我在哥哥懷裡號啕大哭。

雲無桀,就這樣託著我,任我哭去。

直到我哭得要背過氣,他才拍拍我的後背給我順氣。

「哭舒服了嗎?不舒服再哭會?」

語氣還是那麼吊兒郎當,卻又讓人安心。

我拿袖子擦擦臉:「不哭了。」

雲無桀卻突然嚴肅,把我擺正:「珠珠,你要小心雲汐。」

提到雲汐,我就想反駁。

雲無桀輕輕按了按我的肩膀,提醒我要冷靜。

「雲汐很怪。」他開門見山地說道。

「據我所知,再厲害的人,頂多也就只能精通一兩件事情。」

「像雲汐這樣詩詞武藝經商醫術各方各面拔尖的人,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雲無桀的話點醒了我。

「況且她從小在什麼樣的環境下長大,她去哪學到這麼多尋常女子接觸不到的東西呢?」

見我陷入沉思,他繼續開口。

「就拿我來說,雖然我自知腦子靈光一點。」

「但如果不是你把我帶回相府,我頂多也就是成為某個大酒樓的跑堂。」

「這輩子是斷然不會有什麼翻身的機會的。」

「這就是侷限,每個人都有,可在雲汐身上,我看不到。」

是啊,雲汐一直呆傻愚笨長得還醜,怎麼掉水裡生一場病就變了個人似的?

假借祈福消災,我去了靈音寺,找大師商議此事。

大師悲憫,跟我說雲汐本不該存在,乃違背天道倫常。

臨走前他給了我一張符籙,並告訴我破解之法。

是夜,我假借彥燁之口,將雲汐約到布好法陣的庭院內。

雲汐剛踏入院子,大師那邊就開始唸咒。

一時間電閃雷鳴,狂風大作,一道天雷劈下。

我竟看見一個身穿半截衣料的女子魂魄被劈了出來。

「孽障,還不滾回你該去的地方!」大師高聲大喝道。

只見那女子扭曲得很,仍是不肯離開。

「我不走我不走!我不要回買不起房買不起車沒有好工作的破地方!」

「在這裡我什麼都有,我才不要回去!」

在陣陣天雷聲中,我的內心從震驚到漸漸平穩。

快了快了,等這一切塵埃落定,會慢慢變好的。

眼看最後一道天雷劈下。

「住手!」彥燁撲過來把雲汐護在懷裡。

噗!大師被反噬,噴出一口老血。

他瞪大眼睛看著彥燁,說了一個「你!」就倒下了。

我衝過去,想將彥燁扶起來,他卻忍著疼也要甩開我的手。

「現在你滿意了嗎?」

聽到滿是厭惡的聲音,我渾身發抖,指著虛弱的雲汐大喊:

「阿燁!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她不是啊!」

彥燁瞪著我,一字一句地說:「我知道。」

他知道?

原來他早就知道,可他還是要護著她。

我被關進冷宮了,我是妖妃的傳言也甚囂塵上。

表面上我是受寵的妖妃,實則彥燁夜夜都在鳳儀宮留宿。

無所謂了,我的心已經死了。

只是我想不明白,我的阿燁怎麼就不信我呢?

他從前不是這樣的。

不知是不是打擊太大,我最近入睡後總是睡不安穩。

夢裡有兩個阿燁,一個告訴我快逃!永遠都不要回來!

一個又掐著我的脖子,問我怎麼還不去死?

好阿燁來幫我,也被壞阿燁掐住了脖子。

每每驚醒,我在恍惚間,彷彿看見了阿燁那雙擔心我的眸子。

我伸出手胡亂去抓,卻什麼都抓不住。

在冷宮待了多久,我已數不清,只看窗前的柳樹發了枝丫,又禿了回去。

小包子也瘦不少,明明我剛把她喂胖的,怎麼這麼快就瘦回去了呢?

再次出宮參加宴會,是外藩的皇子帶使節前來朝拜。

雲將軍威名在外,我作為他最寵愛的妹妹理應坐鎮。

外藩使節長得十分狂野,身量體型壯碩得很。

果然這種宴會最是無聊,那使節不斷出刁難的問題折辱皇室。

但被雲汐娘娘一一機智化解,看得大臣們嘖嘖稱奇。

最後使節表示,我們這裡的姑娘沒有他們家那邊的豪爽,也不如他們家那邊的能文會武。

雲汐姑娘身穿銀白流仙裙,一曲劍舞狠狠打了使節的臉。

傻子都能看出外藩皇子,看向雲汐的目光不懷好意。

彥燁更是緊張地握緊拳頭。

我只覺得好笑,這天下的安定,是我哥哥一槍一馬打下的。

他們只是在這奢靡的皇宮,還感到危險不已。

回宮後,皇上派人送了套銀白流仙裙來。

我把它扔到地上,跺了幾腳:「呸!」

小包子卻拉著我,讓我不要氣。

這流仙裙不好製作,皇宮裡就只有這兩件。

「你喜歡啊?送你吧!」這是我第一次正經送小包子禮物。

想不到卻害了她。

8

小丫頭一聽,又笑又哭的。

我摸摸她的頭:「對不起啊小包子,我控制不住,我不是想跟你發火的,我只是……」

越說越辛酸,我們主僕倆竟抱頭痛哭。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經過那一場痛哭以後,我整個人清明許多。

彥燁不過是個不愛我的狗男人,我是要好好活下去的。

我還有小包子,我還有哥哥。

打起精神來,日子也變得不那麼難過。

我這才有閒心開啟哥哥送來的信。

哥哥寫信真沒趣兒,只會寫某年某月某日安。

一句話也不肯多寫,倒不如他在家那會兒嘴貧。

不過也好,平安就好。

廟會那天,彥燁特許我可以出宮。

我穿著小包子給我做的牡丹裙,小包子穿著我送她的那件流仙裙。

我們倆不分主僕,倒像是兩個世親的小姐。

「姑娘,等會兒我想吃糖葫蘆!」小丫頭比我年紀還小,撒起嬌來笑眯眯的。

「買買買,我把糖葫蘆把都給你買回來,看你不吃完!」

「不要不要,那太浪費錢了!」

我們正在馬車裡打趣兒,突然被賊人攔了道。

二三十個賊人蒙著面,從髮飾明顯能看出就是外藩人。

小包子以為他們是來擄我的,下意識擋在我面前。

可他們竟然擄了小包子就走,一點都不拖泥帶水。

我死命拽著小包子的手不放,卻被一個大漢踹一腳掀倒在地。

「你們別抓她……咳咳咳,我才是,我才是皇上的寵妃!」

小包子哭著喊著讓我別說話。

賊人聽到寵妃二字,麻利地把我的小包子拖走。

我已經很多年沒有騎過馬,上一次還是剛撿回雲無桀做哥哥,他教的。

我強忍腹部劇痛,翻身上馬,幾次三番被馬甩到地上。

我還是飛快地起身,繼續用最快的速度往皇宮趕。

到彥燁面前的時候,我鮮豔的紅牡丹衣裳已經全是泥,髮飾也全部掉光。

我跟個瘋婆子一樣跪在彥燁面前:

「求皇上救救小包子,我求你,求求你快救救她,她被外藩的人給劫走了!」

我看見彥燁的眼神裡閃過不忍,只有一瞬。

我去找侍衛,侍衛見到我就閃躲。

我要出宮自己去救,卻被人攔了下來。

然後我就跪在宮門外,心一寸一寸地涼下去。

第二天中午,我的小包子被送回來了,滿身髒汙和血漬,完全看不出銀白色。

太監們嫌髒,都不願意多碰。

我爬過去抱著我的小包子,摸了摸她的臉,好冰。

「喂!我還沒給你買糖葫蘆呢!」

「都中午了,你怎麼還在睡?」

「我們不是說好了要去廟會看花燈的嗎?」

誰能告訴我,我的小包子怎麼了?

她的手怎麼這麼涼?

我拿到手裡怎麼也捂不暖啊!

長安殿徹夜哀嚎鬼叫,眾人都說鬧鬼了。

不行,小包子素來是愛乾淨的,這樣不行。

我一點一點給小包子清洗,哭到眼睛腫得看不見。

我就摸著給她擦臉,摸著摸著竟發現我的小包子是咬舌自盡……

咬舌自盡?

該是多疼,我的小丫頭才能寧願死也不遭罪啊?

要知道我的小包子是最惜命的。

當年我在柴房見她被好多個丫鬟欺負,還有膽大的直接去燒她的臉。

她絲毫沒有退縮,我看不慣,才讓她來我這邊伺候。

她跟我講她生下來孃親就大出血走了。

她一直被後媽打罵,到了年紀還被賣個老頭子做小妾。

她不肯,跑了很遠,終於進入相府做丫鬟。

她說這輩子最好的事情就是遇見了我。

可我卻把她害死了,我的小包子一輩子都沒享過福。

前天她還因為逛廟會興奮得半宿睡不著覺,憑什麼?憑什麼啊?

我為什麼非要出宮?一輩子就待在這冷宮裡,平平淡淡的不好嗎?

是我害死了小包子,我不應該把衣服給她,我就應該一開始就把晦氣的衣服燒乾淨!

一開始?一開始這衣服是送給我的?

我大笑起來,原是讓小包子當了我的替死鬼!

我哭了笑,笑了哭,有時候昏睡過去,醒了便抱著小包子繼續哭。

我好像看見小包子了,我啞著嗓子跟她說都怪我,不要生我的氣,別撇下我不管。

她也哭著笑,讓我多穿點衣裳,不要著涼。

她說不怪我,是她自己沒福氣。

不是的不是的,是我這個主子沒福氣:「小包子,你跟錯了主子啊!」

我已分不清黑天白夜,也分不清虛幻現實。

挺好的,夢裡彥燁對我很好,小包子也健健康康,我失去意識了。

醒來時,彥燁坐在我床邊擔憂地看著我。

我扭過頭去:「小包子呢?」

「已經發喪了。」

「葬遠一點,離這裡越遠越好。」

「好。」

良久的沉默,我索性閉上眼睛睡覺。

想不到睡醒了,彥燁還在。

「珠珠,不是我不去救,事關兩國之間的關係,你知道孰輕孰重的。」

「如果被擄走的是雲汐呢?你救嗎?」

彥燁立馬反駁:「不會的。」

「呵」我輕笑,「當然不會,那衣服和廟會是你設計好的,你怎麼捨得讓心上人冒這個險。

「所以按照計劃被擄走的是我呢?你救嗎?」

無盡的沉默,他嘴角抽動:「救。」

又怕我不信似的:「珠珠,你信我嗎?」

「信,所以皇上能回去了嗎?」

信不信又關我什麼事呢?

近日身體好了些,我愛上飲酒。

喝醉了,好像小包子就在我身邊似的。

我用最愛的琉璃盞跟小包子碰杯,把自己從椅子上摔了下去。

琉璃盞和我手上的琉璃手串碎了一地,硌得我鮮血直流。

可我顧不上疼,因為我看見那琉璃珠裡掉出來一些粉末。

我拿食指粘了點,放在鼻尖嗅嗅。

「哈哈哈哈哈哈!小包子你猜怎麼著?是致人不育的涼湯粉!」

我就說嘛,怎麼一個孩子都求不來,我自己一個人在這做大夢呢!哈哈哈哈哈哈……

我將那沒碎的琉璃珠子一顆一顆砸地上,真好聽啊!

琉璃清脆,美人易老君恩碎。

9

什麼叫多餘?端午的臘八粥,中秋的粽子,心冷後的關心。

聽聞雲汐娘娘吃其他美人的醋,吃得厲害。

彥燁近日來我宮裡的次數愈發頻繁。

我的吃穿用度又變得極盡奢靡。

來來回回,起起落落,也就這麼回事兒。

那日這不要臉的竟然跟我訴苦。

他說君王難做,希望我念在從小一起長大情誼上體諒體諒他。

我歪頭問:「如何體諒?」

他竟把我抱到床上,我故意伸出沒帶著琉璃手串的胳膊,在他眼前晃了晃。

「珠珠,你怎地沒帶手串?」

「不小心打碎了。」我摸摸手腕上的疤痕,自嘲道:

「裡面還真藏著皇上的真心呢!」

彥燁面上不喜,停止動作,垂頭喪氣道:「朕,也是有苦衷的。」

我知道,我身份低微,不便誕下皇子。

我知道,我哥哥功高蓋主,我更是不應該覬覦皇上妻子的位子。

我的阿燁死了,眼前的這位是天下的帝王。

他或許死在那年大雨的街頭,或許死在跟我成親的那刻……

從他想要坐上皇帝寶座的那一天,就生出了一顆帝王的心。

冰冷的心。

想來無趣,往日他是不會來我這裡的。

最近戰事吃緊,所以來與我溫存。

可我看見他那熟悉又陌生的眉眼,卻只覺得反胃噁心。

我是怎樣被困在這皇宮中,我的哥哥就是怎樣被捆綁在戰場上。

是我拖累了哥哥。

我跟彥燁提過放我走,他深情地告訴我:「你是我的珠珠,我不許你走。」

彷彿我不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他樂得喜歡的一個物件。

我問到底要怎樣他才能放過我。

他卻不明回我,只是跟我講小時候。

「珠珠,你還記得小時候,你拉著我叫夫君嗎?」

「跟你一起長大的時光,是我這輩子最幸福快樂的時光了……」

可是現在我們這算什麼呢?

蘭因絮果,多可悲的詞啊。

我第一次見彥燁的時候,從未想過這個詞將來會用在我們兩人身上。

如今我對彥燁已經毫無信任,彥燁對我更是機關算盡。

彥燁算不上一個好夫君,也算不上一個好皇帝。

奸佞的他殺絕,忠良的他懷疑。

終究是有關哥哥功高蓋主的流言,吹進了他的耳朵。

我擔心再這樣下去,哥哥的生命恐有危險,飛書提醒他要收斂。

年底國安將軍受詔入京,我遠遠望著哥哥帶著將士縱馬趕來。

街上百姓人頭攢動,都在為國安將軍慶賀歡呼。

哥哥的聲望越大,我的心就越緊。

我眼看著彥燁的嘴角從上揚,漸漸落下弧度。

這幾年哥哥在戰場上拼殺,顴骨上添了一道疤,看起來比同齡的彥燁年長許多。

得知我的近況,哥哥心疼地摸摸我的臉,淚水就在眼眶裡含著。

他的手指不如從前那般細嫩光滑,粗粗礪礪,劃得我臉疼。

我勸哥哥放下兵權,解甲歸田,過一過安生日子。

哥哥倒也難得聽話,第二日就跟皇上兌換當年的願望。

可他跪在大殿裡,求得竟然是:

「皇上,臣想帶舍妹回家。」

滿朝文武誰不知道我是當今聖上的寵妃,可他竟然要帶我回家?

皇上沉默了許久,哈哈大笑起來,笑得人心惶惶。

「好!朕答應你,只是……」

得知雲無桀在皇上面前說了什麼胡話,我跑著去找他。

好像知道我會來似的,他換了一身彥色長衫,在庭院裡站得筆直。

「哥哥你瘋了嗎?」我紅著眼睛質問他。

雲無桀笑得瀟灑:「我沒瘋。」

他說皇上答應了,條件是來年開春他打完最後一場仗。

「珠珠,等哥哥打完仗就來接你回家。」

雲無桀還是那樣神采奕奕,滿眼希冀。

恍惚間,好像回到了那年,哥哥說要帶我走。

我靠在雲無桀的肩膀上,就在想,如果當初我跟哥哥走了就好了。

下雪了,我伸手去接,雪花在我的手心消融,化作淚珠落下。

我心裡發慌,直覺不是好兆頭。

沒事沒事,哥哥從來都是說話算話的。

剛過完年哥哥就出徵了,我嫌棄每月報平安太久,要求他半月報一次。

等著哥哥的平安信,日子也不算太難捱。

彥燁對我越發上心。

就算我一句話不說,當他是空氣,他每日也要抽空來我這看看。

我去收平安信的時候,遇見雲汐娘娘散步。

她挺著微微隆起的小腹,驕傲地看向我,另一隻手輕輕摸著肚皮。

我愣怔一下,她懷孕了我並不稀奇,我只是很驚訝。

短短數月,她怎麼變成這樣了?

從前那個我嫉妒佩服的雲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全心全意愛彥燁的嬪妃。

我笑了,笑得直流淚。

笑從前的自己,笑如今的雲汐。

彥燁一定是有毛病,愛他的他就不愛,不愛他的他反而上趕著。

他還是日日來我宮裡,倒是不怎麼跟我說雲汐的事了。

有時我太久不理他,他就自顧自睡去。

他睡得不安穩,夢裡竟然叫的是我的名字。

「珠珠!別走!你不要拋下我!」

彥燁睡著時,有幾分過去的影子,我不忍他受凍,給他蓋上被子。

他卻突然睜眼,拽住我的手:「我就知道你心裡是有我的!」

我條件反射般甩開他的手,眼看他眼裡的欣喜變為落寞。

我翻來覆去地看前幾封平安信,怎麼也等不來最新的。

終於在我被心口疼醒的早晨,等來了哥哥的死訊。

我嘔出一口老血,昏了過去。

所有人都以為我醒來一定會大鬧一場,連我自己也這麼以為的。

可我醒後,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每天就重複著吃飯、睡覺、在門檻上坐著這三件事。

一滴淚沒流,一句話不說,眾人倒也落得清靜。

直到雲無桀的遺物送到我宮裡,我才有了多餘的反應。

他的遺物真少,就一個小木盒子,看得出來經常被把玩,油亮油亮的。

我面無表情地開啟盒子,映入眼簾的是十幾只金簪……

10

簪妻釵妾,原來雲無桀一直都記得我跟他說過的話。

那個時候,彥燁每每送我一隻金釵,我就跟雲無桀抱怨。

「簪妻釵妾,阿燁哥哥什麼時候能送我簪子啊?」

小云無桀也不懂,他看我不高興,撓撓頭說:

「沒關係,他不送你,以後哥哥每年都送你一隻!」

我總是當雲無桀的話是哄我的,回頭看來,他竟是每一件都做到實處。

哥哥,既然你向來是說話算數的,所以春天也會來接我回家的吧?

我不淘氣了,我也不要當彥燁的妻子了……

我就乖乖等你來接我,好不好?

我每天就抱著那十六隻金簪入睡。

哥哥真細心,連我今年過生日的簪子都準備好了。

我的身子越發不濟,隨便咳咳也能咳出血來。

彥燁覺得都是下面的人伺候得不周到,大發雷霆。

太醫換了一批又一批,還一直給我添新的太監宮女。

我的病不見好轉,太醫說:「娘娘這是鬱結於心,若是不能紓解,恐怕……」

彥燁叫他閉嘴滾出去,然後過來抱著我。

他哭著說:「珠珠,你要怨就怨我,你打我罵我都好,你別自己憋著好不好?」

聞言,我費了好大的力氣坐正,一個大嘴巴扇得彥燁臉都歪了。

我笑了,笑得開懷,只恨自己今日沒多吃點東西。

彥燁也笑了,喃喃道:「笑了就好,笑了就好。」

我自然是怨他的,我是痴心,可我並不愚蠢。

哥哥他們本來是有望全身而退的,可後線糧草足足晚到了兩個月有餘……

從彥燁答應的那一刻起,他就沒想過讓哥哥活著回來!

「阿燁,你愛我嗎?」

「愛!」他激動地點點頭。

我環上他的脖子:「可是我不愛你了。」

彥燁渾身僵直,吃驚地看著我。

我一字一句地開口:「我早就不愛你了,不對,我從沒愛過你。」

彥燁眉頭皺起,臉色很不好看。

「你知道我為何小時候總是跟在你屁股後面,說喜歡你嗎?」

他顫抖著聲音問:「為何?」

「多虧了你這雙琉璃似的眼睛啊,有八分像雲無桀!」

彥燁瘋了一般把桌子上的湯碗打碎:「你胡說你胡說!」

我勾唇一笑:「其實我早就跟雲無桀……」

彥燁捂住我的嘴:「你別說了!」

像彥燁這樣的人,怎麼可能甘願當人替身?

像彥燁這樣的人,這輩子都不配得到別人的愛。

彥燁啊,縱使傷你一千自損八百,我也要讓你嚐嚐這苦楚!

至於他人怎麼說我,隨他們去吧。

我又被打入冷宮了。

十六歲生辰那天,正是陽春四月。

那日晨光熹微,清風微拂,海棠花開也得明豔。

沒人來看我,皇上派人送來一隻金釵。

那金釵做工真好,我狠狠摔在地上都未損傷分毫。

那金釵可真涼啊,我用頸上的鮮血捂,卻如何也捂不暖似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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