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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憨哥、傻嫂

由 圓夢暮年 發表于 美食2022-12-28

大哥生於1947年,今年76歲,按父母身高基因至少1米75以上,可他只1米65左右,這應該與他少年人生經歷息息相關。

1947年,正是國內解放戰爭時期。父輩兄弟姐妹7個(4男3女),三代同堂,有少量養家的農田,祖父糸清太學生(38年去世),奶奶雙目失明。

1948年末,一心想發家致富的父親兄弟,傾盡家財買進鄰邊曾家三十畝土地。當在部隊擔任文化教員的叔叔,得知這一情況,急忙連續修書給家中兄弟,告知全國解放形勢,奉勸賣田走人。可嘆!視田土如生命的父輩三兄弟,決心與田土共命運迎接解放。

49年七月,距簽下購田合約不到半年,人們載歌載舞慶祝南縣解放。當土改工作隊進駐本地,複核家中現有多少田土時。人證物證(劃為“富農”成份),父親膛目結舌。此時,才知事情的嚴重性。耕牛、農具、土地、包括一新房來不及喬遷,全部沒收歸集體,家中一貧如洗。

身高一米七八的父親,30多歲正值壯年,食量大。為了填飽肚子,偷偷挖一種名叫洋姜替代糧食。後來一家人見到洋姜就反胃。父親身體也在不知不覺中隱約出現了症兆。

59年,父親和幾個“黑五類”,被大隊安排去離家三十多里的湖田開荒(青樹咀鎮福利堂湖邊)。在稍寬闊的田頭,幾個人搭個簡易的茅草棚住下來。年底收穫季節來臨,父親捎信要11歲的哥哥去他那,哥哥看到已經收穫的田間,偶爾有遺落的稻穗,地頭用挖鋤翻來覆去尋找,偶爾有遺下的花生,高興極了。每天早出晚歸,日復一日去收穫完了的田地撿稻穗、翻撿花生。十幾天的辛勞終有收穫。立即用小木捧,晚上捶呀捶,終於捶出了穀粒,捶出了生活的希望。

可能是避雨,或許禦寒。茅草棚邊跑來一頭病殃殃的小豬仔,骨瘦嶙峋。大約是數里之外的主人,看到它噁心將它遺棄。然而這個大難不死的豬仔,竟跑到父親住的茅棚處覓食。處於憐憫,他們沒有趕走它,讓它自生自滅和諧共處。哪知豬仔竟好了。雖沒有一日三餐餵養,但啃食田野的雜草,幾個月下來竟長到約6、70斤。大家把它宰了。那年月太珍貴了。這些人想起家裡的孩子老婆,幾個人捨不得吃丁點,每人分了一點肉。父親高高興興對哥哥說到:“仔吔,我們今年可以過一個好年了。谷也有點,肉也有點點”。看到自己二十來天的辛勤收穫,哥哥點頭微笑,應和。然後將肉、谷挑一小擔,當晚趁著月光,父子倆高一腳、低一腳,平安避開把守的哨卡,回到家還沒天亮。母親惦著腳尖,不敢點燈(隔壁住著大隊貧協組長,權力很大),急忙給父子倆弄點吃的。

然而隔牆有耳,三間茅草房,用黃麻桿織成間壁一分為二。父子倆剛想休息一會兒,門被一腳踹開。一道手電光射來,組長指著鼻子罵到:你這個"富農"份子不老實,集體食堂,你膽敢私藏糧食。你老實交代。批完將肉、稻穀不由分說,全沒收了。

此時,父親、母親不敢還半句嘴,父親默默的垂下了頭,再也抬不起來。雙目失明的奶奶、母親、哥哥心如死水,痛徹心扉⋯⋯

從此以後,食堂與家的那條路,成了4歲孩子的我,追逐母親哭訴要吃的跑道。母親的心碎了。姐姐和大哥相繼輟學,開始出集體工減輕負擔。有次,哥聽大人說:洞庭湖邊有蓮藕挖,但是相距約二十里路程。白天出工,晚上考慮太遠他們放棄了(現在的千山紅農場)。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那年冬季的夜晚,冰雪夾雜著雨花,讓行走在泥濘路上的人們,留下一道深深的腳印。

湖邊挺駭人的。齊腰深的荷葉杆,密密麻麻在寒風中搖曳,雨雪戲耍著荷杆,發出吱吱、吱吱的音符,二個瘦小的身影(大的13、小的9歲),在湖裡挖山填海般的勞作。雖是嚴寒,身上時不時還冒熱氣。深藏湖底的蓮藕被一支支撥出。大的、小的被堆成一個一個小丘。兄弟倆真是喜不自禁。全然不知母親在家,左顧右盼焦慮的心,眼瞧著大半夜了,倆兒子不見蹤影。母親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半夜過後,當倆兄弟全身成了稀泥人,僅剩兩隻眼一合一睜,挑著挖的蓮藕出現時,母親驚訝到既心疼,又驚喜,百感交集。擔回的不僅是藕,是救命的糧食,還有一家人生存的希望。

從此,每隔幾天晚上,倆兄弟就偷偷跑去湖邊,或者到離家稍近點,有蓮藕挖的水塘,去尋找食物。小哥畢竟小,偶爾有時不想出。大哥從來都不責備弟弟,悄悄的揹著工具,挖到深夜。只要能挖到蓮藕,那種半夜的恐懼,被衝擊到蕩然無存。從此,雨天、雪天,就是他偷偷挖藕的好天。正因這種堅韌的毅力,使一大家人勉強度過饑荒。十多歲的年齡,隨著歲月的流逝,成為家庭的主要男勞動力。只要有閒,大小事情從不用母親吩咐。

有一對老年夫婦姓賀,年輕時從湖南寶慶(邵陽)遊移至洞庭湖邊安家,賀梅爹一生無子嗣。兄弟三在母親的調教下,接力棒式的一直堅持幫倆老人,和另一位單身木匠代爹,義務挑飲用水,特別是冬天,這一傳承至老人去世。(過去用水從水溏挑水)。老人身藏絕技,治跌打損傷。後來倆位老人,都將自己的絕活,傳授給了聰明、心善的哥哥。正是這一無心之舉,為以後的人生,創造了一個先決條件。後來成了當地有名的木工大師。且義務幫助鄉鄰,治跌打損傷,從不收一分錢。

文革時期,父親終於過不了那坎,加上姐姐家遭遇火災。燒得僅剩下身上衣褲,老人、孩子險些葬身火海。受此雙重打擊,於68年和雙目失明的奶奶先後離逝。結束了憂鬱的生命。

為了生計。每晚深夜,母親手握棉花紡車把柄,在忽明忽暗的煤油燈下,在孩子的中心,反覆週轉,紡棉車不快不慢,樂聲婉轉悠揚。小小的紡車,夜夜笙歌,送走了星星,送走了月亮,也送走了黎明前的黑夜,天!快要亮了!

69年下學期,那是一個週末午後。滿舅領一位女孩子來家中做客,她比我大一歲多,不一會我們就熟悉起來。家前面有條水渠米多寬。我倆反覆跳過來、跳過去,樂此不疲逗著玩。遇著的鄉鄰送她一個綽號叫“運動員”,綽號跟著她被調侃了幾十年。後來她成了我的嫂子。71年和哥結婚時她才17歲,比哥小8歲。

從此哥嫂就是家中頂樑柱。七一年我初中畢業。望著15歲不到,精瘦的我從事農村體力勞動,哥憂鬱了。嫂子說:“我們跟鄉親們和隊長請求,讓他去學門技術,將來有一技之長”。那時只要學生輟學出社會,就要出集體工。外出學手藝是大事,很多手藝人都力爭外出。經不懈努力,費盡口舌終於說服同意暫定一年,條件是要交錢給生產隊,考慮年少計半勞力工分,年終交300元一年(主要勞動力交600元一年),那時豬肉市價七毛五一斤,哥嫂想了想,硬著頭皮答應下來。而我呢,去外學徒期間不但賺不到錢,連生活費、糧食都要從家裡帶。鄉親們跟嫂子說:哥哥因為是親兄弟,你真傻。嫂子聽著坦然的笑了笑。為了能夠讓我安心在外。二兄弟和嫂子出集體工,總是出工在前,收工在後。讓隊上有個好的印象。更有甚者,有次嫂子去離隔著沱江河的姐姐家有事。為了圖表現好,硬是晚上過河去。趁沒天亮趕著過河回來,不耽擱第二天上工。

婚後的生活雖貧窮,但一大家人和諧。七三年嫂子升級做了母親。全家高興極了,但是接下來多了一張嘴。緊接著,第二個哥哥也到談婚娶媳婦了。結婚得有房,三間茅草房怎能容下二個家庭?哥嫂商量著。老弟結婚是大事,我們還得拮据點。於是傾盡全力另擇臺基,新建了一個茅草房。從此兄弟分家生活,發憤自雄。大家說嫂子人善良,兄弟之間從不計較得失。嫂子聽著笑了笑。坦然處之。從不邀功。

嫂子、哥哥

我的外婆患上老年精神痴呆,在兩個兒子家輪流負責照顧,而兩個舅舅所生17個子女,生活條件自然拮据,外婆生活不能自理。嫂子知道母親心疼外婆,自告奮勇,硬是用一部自制的手推車,從十多里距離的舅舅家,在那種崎嶇的泥巴公路上,兩手抓著手把,肩膀上揹著繩。無數次將外婆接進送去,精心照顧。此情此景,讓路遇者目瞪口呆。不解的說:你一個女孩怎背得動?可以讓男人背啦!嫂子聽了無奈的說:"男人沒假,只有我上。"

七八年,嫂子生下二胎是個男孩,一大家人其樂融融。孩子健康茁壯成長。天有不測風雲。一日孩子高燒不退,急送醫診斷:小兒麻痺症。住了很多天院,物理降溫等等都用上……可情況時好時壞,因為過份信任那位醫師,上級醫院下放到公社醫院,口碑也好,偏偏馬有失蹄,人有失手。後來轉縣醫院診斷:結核性腦膜炎後遺症。當得知這個結論,全家都蒙了⋯⋯就是這一誤診。造成孩子終身智力殘疾,生活不能自理。愧對孩子,嫂子心裡內疚一輩子。百般呵護幾十年如一日。目前仍照顧如常。旁人說:"這是醫院醫生責任。你不質問為什麼會這樣"。⋯⋯

嫂子內心的痛被磨成繭。雖然心裡五味雜陳,思慮再三,放過了醫院、也放過了醫師,沒有去醫鬧。旁人說:嫂子真傻。嫂子凝重的搖了搖頭。

80年,我也到了成家立業之年。他們夫妻親力親為。白天出集體工,晚上點著煤油燈做床、櫃、木凳至深夜。哥嫂把迎娶弟媳作為那年的頭等大事放在心裡。鄰居說他們兄弟和睦,有事齊心協力。嫂子聽了,淺淺的微笑。

隨著社會的進步,人們對知識的重視有不同見解。(陸續出生四孩子,殘一個)三個孩子都被哥嫂培養成對社會的有用之材。那時的鄉村培養幾個大學生,是舉債融資的事情。可哥嫂義無反顧,勇挑重擔。後來經夫妻不懈努力。終於讓幾個孩子順利完成學業,走上工作崗位。

93年分田到戶,我幫哥哥買一臺大鋸木機,讓哥哥利用青少年時,旁學的木工手藝,在鄉村大展身手,加上勤勞,更如虎添翼。條件好了。倡導修路,資助寒門學子,遇見大病救助,解囊相助。等等這些不勝列舉。有人不理解,嫂子從不計較,而且支援哥哥善舉。

具有兩百年曆史的岑山大廟 2021年拍攝

為了恢復民眾信仰自由,哥哥牽頭幾位同信仰者墊資,於2010年破土動工,2011年建成恢復具有幾百年歷史的岑山大廟。他們邊施工、邊化緣,竣工統計總造價280萬元。目前寺廟香霧繚繞,香客絡繹不絕。勤勞的哥嫂邊種二十多畝土地,邊義務管理著大廟的日常執行。透過十二年水滴石穿般的奮鬥,終於還清了工程欠債。無債一身輕。旁人不解的對哥嫂說:七十多歲了,不知道你們怎麼想的。嫂子微笑道:只要老公樂意做的事情,我都隨他。

1958年拆除了上百年的岑三大廟,於2010年重建,恢復了歷史原貌。2021年拍攝。

有些鄉鄰,因為在過去各種運動時,對父親和一大家人執施了各種無法言說人格、肉體上的折磨。改革開放後大家條件都好了,遇到哥嫂覺得內疚。哥嫂總是好言相向,握手言和。

嫂子今年68歲,從17歲步入婚姻,至今是半個世紀。每年春節,四姐弟的晚輩,齊聚哥嫂家聚會時,是整個大家庭最具年味的沸點。鞭炮聲此起彼伏,瞬間,整個大操坪成一個停車場。甚是壯觀。大哥大嫂喜愛得合不攏嘴。大展廚藝:大雞、大魚、大肉、大盤繼小盤,只可惜身上的肉割不下,那種熱情讓整個家族的子女,沉浸在幸福歡樂的海洋之中。而巳近古稀的我,在哥嫂家仍然感受到被父母般呵護的感覺。我們的母親於2005年去世,終年83歲。倆個哥哥嫂嫂,在母親有生之年,婆媳之間,情同母女,三妯娌與兄弟之間,一脈同氣。目前姐弟四人。下代晚輩13個小家庭,13對夫妻,全部接受過中高等教育。在早二十年前非常不易。這點讓老人家在彌留之際,帶著淡淡的笑容告別。特別是大嫂,嫁入我家半個世紀。上敬老、下護小。這些生活點滴,雖然平淡,沒有漣漪,沒有轟轟烈烈。但內在的樸實、善良、勤勞、厚道、寬容、奉獻,在哥嫂中展露無疑。這種精神我輩感恩銘記。非圖虛名,有感而發。讓這種美德在社會得到弘揚。嫂子不傻。新農村的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太需要這種嫂子的儍。

2022。10月於廣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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