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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螺螄粉,我們一輩子都是彼此的俠客

由 徐鹽要還債 發表于 美食2021-07-01

食堂就在樓下,學校門口也有螺螄粉攤,而她竟然會冒著嚴寒,騎著腳踏車到1個半公里外的潭中菜市,給我買她最喜歡的螺螄粉。

配圖 | golo

Hello大家好,我是徐鹽。

我的債還沒還完,所以還得繼續寫稿工作。

螺螄粉,柳州人生活必不可少的美食,既是零食,也是主食。燙熟的新鮮米粉和蔬菜,澆上由雞骨、豬骨、牛骨、田螺和多味香料熬製而成的紅油高湯,加上金黃的油炸腐竹,硃紅的油炸花生,深色的木耳榨菜炒肉絲,嫩白的酸筍,還有碧綠碧綠的香菜香蔥,再澆一勺蒜醋汁,滿滿一碗端上來,香味撲鼻,色相上佳,還沒動筷就已經讓人慾罷不能。若是餓了,這一碗米粉剛剛好;若是饞了,便有人只要燙一些蔬菜,就為加上這些琳琅滿目的佐料,蘸著高湯的味道,安慰一下自己的嘴巴和胃。遠遊的遊子,回鄉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個地方吃一碗螺螄粉。一端上來,就先忍不住深深地嗅一口白色的湯氣,香噴噴的高湯,臭臭的酸筍,熟悉的味道瞬間就慰藉了遊子的鄉愁,心靈終於得到了柳州母親的撫慰。而這一碗螺螄粉裡也見證著我與Kelly短暫的青春和漫長的歲月。

2019年7月盛夏的一天,陽光刺得人生疼。Kelly打電話過來時,我剛剛回到柳州,要把戶口的婚姻狀態改為離婚,再遷到孩子戶口所在的城市。Kelly問:“你還好吧?要不要我明天過去?我今天晚上加個班可以把事情全搞好,明天飛過去陪你,怎麼樣?”我說:“多大的屁事,我今天辦完了明天就走,搞不好你過來了我也要走了。不用來啦,你放心吧。”她又嘮嘮叨叨了一些小事,我知道她在儘可能地寬我的懷。我覺得沒必要,便岔開話題:“你要我在柳州買點啥寄給你不?”“唉。”她嘆了一口氣,“螺螄粉又不能寄,酸(

水果蔬菜醃製的酸甜辣零食

)也不能寄,青雲菜市的牛雜串啥的也不能寄,算了吧。噯,要不然……你去潭中菜市幫我吃一碗螺螄粉吧?”潭中菜市的螺螄粉?廣西工學院旁邊那個潭中菜市場的螺螄粉!大學時代久遠得有一點模糊的、讓人微笑又流淚的青春記憶,讓此刻心情灰暗的我也忍不住笑起來。“好!”我說,“我幫你去吃。”辦完了事情,大概下午3點多,我打車到廣西工學院——現在已更名為廣西科技大學——看著還算熟悉的大門,我沒有進去。舊地重遊,沒有故人,正如談心之無美酒。憑著記憶,我慢慢向潭中菜市場走去。沿途的路都變了樣子,比我們當年在這裡唸書的時候更寬敞。路兩旁林立著新樓,不似當年光禿禿的荒地。找到菜市場,早不是當年圍牆裡面那一片黃土地。市場如今整潔規範,攤檔規整,完全不是我記憶中的格局,我找不到當年的那個螺螄粉攤了,也忘了它的名字。我倒還記得店老闆憨憨的樣子,但圍著市場走了兩圈,卻沒有找到那個熟悉的面孔。我忍不住向一個看起來年紀很大的攤檔主打聽,問她知不知道這個菜市場曾經很有名的那個螺螄粉攤去了哪裡?那個年老的阿姨一頭霧水,說她在這裡做了很久,不記得有哪個螺螄粉攤這樣有名,問我是什麼時候來這裡吃過。我一愣,算一算,從1998年畢業到現在,居然已經有20多年了。畢業10週年的時候,大家回學校聚會,還來這裡吃過一次,那個時候還在的,只不過現在又十幾年過去了。我不知道怎麼和阿姨解釋,笑一笑,說:“我也不記得了,那就算了吧。”於是和阿姨道謝告別。回去的路上,我打電話給Kelly,說我們以後再也吃不到潭中菜市的螺螄粉了,它沒有了。“啊?是嗎?”Kelly語氣裡有說不出的悵然。我理解她此刻的感受,那是我們曾經青春的印記,它離去了,是一種提醒。提醒我們,自己的“年輕”也堪堪到了末梢。原諒我還有一顆少年的心,不是這樣的提醒,年過不惑的我總以為才剛剛畢業,時間大把,世界於我還是一幅未曾展開的畫卷。

我和Kelly相識於1994年的9月,我倆和40多個來自從五湖四海的同學一同考進了廣西工學院管理工程系的企業管理本科1班。雖然我們同一個班級,同一間宿舍,但最初我們兩個人卻並不熟悉:我個性活潑張揚,嘴皮子厲害,一進大學就名揚校園,外系的男生都叫我“小辣椒”;Kelly個性低調、迷糊,標準的隔壁家的乖小孩,和我混的不是一個圈子,她起初超級看不慣我的囂張。我們當年的大學宿舍是“兩室一廳”,2張高低床,4個人一個小房間,Kelly睡我對角下鋪,和我共一個小房間。我倆在一個房間睡了差不多3個學期,話卻沒多講兩句。不過我們還是有交集:都喜歡看書。熄燈後,我和她的桌子上都會點一根蠟燭,無言相伴著熬夜看金庸、古龍,還有席娟、劉墉。我倆也都喜歡潭中菜市的螺螄粉,常常會在同一個攤檔上碰見。我最愛吃螺螄粉配菜裡的油炸腐竹,口感酥脆,豆味兒很濃。最好要在腐竹剛剛浸到螺螄湯裡的時候馬上吃,它既沾了口味濃郁的湯頭,又仍帶著一點兒酥脆,還能吃出豆香,讓人慾罷不能。所以每次在還有餘錢的情況下,我總是多加一份腐竹。那時候和Kelly還不熟悉,我只知道她不習慣吃辣——她總是打包螺螄粉回宿舍吃,桌上永遠備上一大杯涼白開。平時斯斯文文的一個小姑娘,吃個螺螄粉就啥偶像包袱都顧不上了,辣得嘶嘶哈哈地一邊叫,一邊吃,一邊猛灌涼白開,有趣得很。我們倆真正地結緣,源於我大二上學期末的一次落魄。放寒假的前兩天,我發現自己被大學同班的男友劈腿了,驕傲的我接受不了這個結果,給了他一個大耳光之後,整個人都懵了,渾渾噩噩地回到寢室裡躺著,不知如何應對。同寢室的同學陸陸續續都回家過年了,我躺著不想動。反正我家就在柳州,轉兩路公交車就到了,我不著急,我只是不想面對任何人。Kelly本來也要回家的,看到我突然這樣低落,於心不忍,悄悄留下來照顧我。寢室當時只剩下我們兩個,我不想說話,不想吃飯。那個劈腿男和Kelly來自同一個城市,和Kelly私交不錯,他居然還來賣好,打電話給Kelly說,他給我買了飯,讓Kelly下宿舍樓來拿給我。Kelly義憤填膺,一向笑臉迎人的她竟然直接拒絕了,在電話裡對劈腿男說:“我會給她買,你自己吃吧,不要麻煩了。”她掛了電話,當即下樓,騎著腳踏車到潭中菜市給我打包了一碗螺螄粉,還買了一串香蕉。我當時挺意外的,因為我和她真的不熟——食堂就在樓下,學校門口也有螺螄粉攤,而她竟然會冒著嚴寒,騎著腳踏車到1個半公里外的潭中菜市,給我買她最喜歡的螺螄粉。儘管當時的我對這一碗螺螄粉食之無味,但我得說,這是一碗我永生都無法忘記的螺螄粉。在我人生之初最張皇狼狽的時刻,是Kelly伸出臂膀無聲地幫我遮擋。那個時候的我並沒有感動得哭起來,因為整個人還是麻木的。我用僅剩的一點理智,決定收拾東西回家。我已經沒有心力把行李整得利索、漂亮,拿床單把所有需要帶回家的東西一裹,打成一個大包袱,往肩上一扛,就往外走。Kelly說送我,我說:“不用,就走到公交車站,哪裡用送。”說完就走,Kelly來不及穿鞋,光著腳穿了雙涼拖追我出門。走在燈光昏暗的校園小徑,藉著昏黃的路燈,我發現身旁的Kelly在低著頭吧嗒吧嗒地掉眼淚。她搶了我肩上的包袱,挎在手上,淚水流過她的臉頰,似乎都能感覺到打在她沒穿襪子的腳面上。我心想,她怎麼比我還難過呢?我根本就哭不出來,滿腔都是死死的挫敗感。其實,我並沒有怎麼愛那個男生,我難過的只是背叛——那是我人生第一次遭遇背叛。後來Kelly告訴我,我那天揹著那個啥也包不全的包袱,臉色慘白,完全不復平時驕傲臭屁的模樣,看起來像個逃難闖關東的難民,實在是太可憐,她才忍不住哭了。這個柔柔弱弱的女孩,在我的人生中扮演了一次俠客。

再開學,我和Kelly自然而然地就熟悉起來。雖然我已經恢復了一大半,她還是時不時就護到我前面。不瞭解劈腿事件情況的同學講我閒話,她會站出來為我正名,劈腿男講我壞話,她會嗤之以鼻,悄悄拉遠和他的距離。我倆這個時候才發現,兩個性格迥異的人竟然也可以這樣合拍。接下來的大學時代,我們像連體嬰兒,一起上課,混社會實踐,熬夜看書;一起翻大學操場圍牆的豁口到我外公家摘番石榴、摘青棗;一起跟著漂亮女同學蹭飯、逛街,到飛鵝市場買新衣,到市中心的青雲菜市找小吃。Kelly很快習慣了吃辣,但她的體質還是受不了螺螄粉的熱氣。裡面的油炸花生、油炸腐竹還有辣油都太讓人上火,她常常吃完螺螄粉不到半天就開始狂爆痘痘,深受其擾。不過學霸就是學霸,某一天她突然發現吃螺螄粉時來一包板藍根可以抑制痘痘,從此她吃螺螄粉必備一包板藍根沖劑當標配飲料來“清火”。我倆帶著板藍根吃遍了柳州市中心和學校周邊的螺螄粉以後,Kelly得出一個結論:“還是潭中菜市的螺螄粉最好吃。”她心情不好,就去潭中菜市吃一碗螺螄粉,讓心情放鬆一下;她心情好,也要到潭中菜市吃一碗螺螄粉,讓心情飛起來。她過完假期來上學,到潭中菜市吃一碗螺螄粉,好久沒有吃到那個味道了,甚是想念;她要放假了,還要到潭中菜市吃一碗螺螄粉,因為假期好長,要好久吃不到這個味道。其實不光是她,幾乎我們全班的同學都很愛潭中菜市那一碗螺螄粉的味道。我倆常常會在攤檔上偶遇同班同學,大家相視一笑,把碗端到一個桌上談天說地,立刻就拉近了距離。整個大學時代,潭中菜市的螺螄粉貫穿著我們每一個人傷心的或是美妙的瞬間,像青春年華的一個印記,想起青春就會充滿它的味道,像記憶河流中一塊晶瑩的石子,只要回頭,它就在青春的河流裡閃閃發光。1998年7月初,大學畢業吃完散夥飯的那一個晚上,午夜唱完卡拉OK出來,大家還是不忍分開。有人提議,要不然去潭中菜市再吃一碗螺螄粉吧。全班40多個人,轟轟烈烈向潭中菜市場開拔,結果剛走到三岔路口,前頭騎腳踏車先趕過去的同學就返回來通知:已經過了午夜,潭中菜市場的螺螄粉攤關門了。大家都很遺憾,又有人提議說:就在學校門口的螺螄粉攤再聚一聚吧。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坐在臨時拼湊出來的幾條長桌旁,把一家店的門前空地擠得滿滿當當。明亮的路燈下,熱烈的鬨笑中,大家七嘴八舌地點了螺螄粉,炒田螺,還有啤酒。不多時,食物陸續上桌,大家拿起小碗分食。這些個二貨們一邊吃一邊對著食物指指點點,有的說,湯頭不如潭中菜市的螺螄粉濃;有的說,油炸腐竹不如潭中菜市場的香脆;還有人說,那個老闆看起來沒有潭中菜市場的憨憨老闆好看。一陣大笑中,不知道誰點開了音樂,夏日的夜風中,大聲地放著黃家駒的“喜歡你”。坐在我對面的劈腿男突然對著我號啕大哭起來。我莫名其妙,覺得無聊透頂,不想聽他在全班同學面前說出什麼丟人的話,站起來筷子一扔,轉身離開。幾個男同學追過來勸我留下,Kelly沒有勸說我,而是在我身後隔開他們挽留的手,堅定地回絕了他們,和我一起回了宿舍。我的大學時代,就這樣在螺螄粉的味道中潦潦草草地結了尾。

大學畢業後,Kelly被分配到廣西欽州一個大製藥公司,國企,工資都已經開不出來的那種。我捨棄了國家糧食局的工作分配,應聘到東莞,一家世界前50強的集團公司,做了總公司中國大陸負責人的公關助理,主要的工作是接待集團往來高階客戶還有各國來參觀的要員,安排他們和老闆的會面或是參觀之旅。一年的時間,我的工作風生水起,可是Kelly卻有半年沒有拿到工資。我開玩笑說她早已“破產”,不如另尋生路。在我的勸說下,她也來到了東莞。Kelly很快在一家臺企船務公司找到了一份行政秘書的工作,老闆對她很滿意,試用期還沒結束就直接升為正式員工,工資也提高很多。Kelly也非常滿意這份工作,做得挺開心的。1999年底,這家公司決定把辦公室搬到上海,Kelly的老闆希望她跟著一起到上海工作。Kelly很躊躇,這份工作她捨不得放棄,可是上海雖然好,卻無親無故,她不敢一個人去。她吞吞吐吐,意思是,如果我肯陪她一起去的話,她才要去的。聽說我的好朋友有機會去上海工作,我來自各國的同事和工作中接待的客人們,都異口同聲告訴我,上海真的是一個很前衛、美好的城市,慫恿我跟Kelly一起去。被慫恿次數多了,我想,好吧,那就陪Kelly去吧,我也真的挺想去看一看那個眾口稱讚的城市到底是怎樣的時髦可愛。年輕的時候做什麼決定都是一拍腦袋,我們就這樣懵懂又輕率地決定換一個城市,義無反顧地收拾了所有家當,去了。我們覺得自己能力超棒,好工作都是唾手可得,不曉得評估風險,也根本不會去揣測人性的惡,不相信會有什麼不測風雲在上海等著我們。在我們的想象中,上海的生活和工作必定是一路繁花錦簇。

1999年的11月,我倆開開心心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來到上海。Kelly的公司還沒有租好宿舍,老闆讓她先住小旅館,說是公司會給報賬。我們樂呵呵地入住了一家小旅館,一天的房租要100多。過了一個多星期,聽Kelly同事說,公司的辦公室和宿舍都租好了,可是老闆卻沒有通知Kelly去上班,也沒有通知她搬到宿舍,甚至,連一個電話也沒有打過。 我覺得不對勁,催促Kelly趕緊給老闆打電話問問是怎麼回事,她卻不以為然,覺得老闆既然帶她來上海,不可能把她丟在上海街頭流浪,怎麼可能有問題?肯定是宿舍需要打掃什麼的,等著就是了。又等了四五天,小旅館的房費已經付了2000多了,我心裡警鈴大作,覺得一定有問題,逼著Kelly打了一個電話給她老闆。電話裡,善良又沒心機的Kelly很天真地問:“James,我什麼時候去公司報到上班?”那個臺灣老闆支支吾吾地說:“嗯……我們……現在還在打掃,還沒有開始工作,你……等我訊息吧。”Kelly很安心地掛了電話,安慰我說:“看吧,我說沒關係的吧。”我還是覺得蹊蹺,又逼著Kelly給一同來上海的同事打了電話。那個同事實在同情Kelly,悄悄告訴她,其實公司已經正式上班一週了,老闆最近被總公司整得蠻慘,聽說他在公司的政治鬥爭中輸了……聽到這個訊息,Kelly和我的心都猛地緊縮起來。我倆再三做了心理建設,又給她老闆打了一個電話。在Kelly的追問下,她老闆才不得不承認,臺灣總公司直接把Kelly裁員了,沒有遣散費,沒有補償金,更過分的是,小旅館的費用也不給報銷了……晴天霹靂!掛了電話以後,我倆白著面孔面面相覷,完全不敢相信,兩個人收拾了全部的家當千里迢迢地趕來,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被丟在了上海的街頭!怎麼辦?“我們還有多少錢?”殘留了一絲清醒的我趕緊清點我倆的財務。一清點,才發現我倆所有的錢加起來只有2000多了。剛到上海的時候,我們完全沒有危機意識,花了很多錢,又墊付了2000多的小旅店費用,導致現在手頭所剩無幾。小旅店肯定不能住了,太貴,要馬上租房!我們立刻跑到最近的房屋中介去打聽租房的價格。打聽一圈下來,行規“付三押一”,一次性要付4個月租金,就算房租1000塊,我倆也付不起。我們相顧無言走在11月底寒風肆意的上海街頭,像兩個惶惶不安的小動物,被突如其來的危險嚇呆了。這是我們人生頭一回碰到這樣危急的時刻,孤立無援,不僅沒了工作,還幾乎花光了積蓄,感覺明天就要流浪街頭,那種感覺實在是太恐怖了。怎麼辦?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丟不起那個人!從畢業那一天起,我們兩個就從來沒和家人拿過一分錢,沒訴過一次苦。回東莞?早沒地方住了,和在上海一樣都是流離失所。只能在上海趕緊找工作——可還是得馬上解決住宿問題。這就彷彿是一個無解題!一直盤算到華燈初上,我才無奈地在街頭的公共電話亭給我在上海讀大學的表弟打了個call機。雖然我覺得一個窮學生能幫到我們的機率很小,可事到如今已經走投無路,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打個電話也丟不了太多的臉。沒想到,這個電話讓我們絕處逢生。表弟剛剛從外地回到上海,簽了工作單位,和同學一起租了一套小公寓,這幾天就要入住。聽說了我們的窘境,他立刻把自己的房間讓出來給我們,他去擠沙發。解決了我們在上海遇到的第一個難關,接下來我們還要找工作,要計算著手中的錢來維持生活。我們完全沒有預料到上海的工作非常難找。整整一個月過去,我只找到了一份薪水不高的普通文員工作,而Kelly跑了一個月的人才市場,卻一無所獲。後來找工作找出心理陰影的她說:“我覺得上海和我八字不合。”我微薄的薪水支撐著我們兩個人的生活,最困難的時候,我倆一天的生活費用只有10塊錢,還包括來回的公交車費。好長一段時間裡,我們搭公交車都不敢上空調車,因為普通公交車只要1塊錢,空調車要翻倍,2塊錢,我們坐不起。我們還吃過糖麵條,因為那一天沒有錢買醬油,也沒有鹽了,只好放了一點糖。那個滋味,實在是太難吃了,我倆一邊吃一邊安慰自己:這個就是潭中菜市的螺螄粉,聞一口白麵條的熱氣,假裝是帶著酸筍味兒的湯氣。我假裝吃到了浸滿螺螄湯還帶了一點點脆的油炸腐竹,裝模作樣調侃自己:“鴨腳算個屁!姐姐今天不差錢,給姐來兩份脆皮燒肉!不要搞錯哦,是每個姐姐兩份燒肉!”Kelly大笑:“咦,你怎麼忘記加油炸腐竹?老闆,再給她加一份油炸腐竹!”我點頭:“丟!怎麼忘記加這個!”又裝模作樣地問她:“哎,你板藍根衝了沒?搞不好今天得衝2包!光螺螄粉的熱氣你都受不了,還要兩份那麼熱氣的脆皮燒肉,你真是不要命了!”兩個人自嘲地哈哈大笑,雖然很心酸,很想念螺螄粉,卻沒有掉眼淚。半年後,工作不如意的Kelly回了東莞,好勝的我堅持留在上海。就這樣,兩個從來沒想過會分開的好朋友,沒有預見地,被命運分隔在了兩個相距幾千公里的城市。

紅塵求生,工作忙碌,我和Kelly雖不常聯絡,但感情仍然很好。2002年,Kelly談了一個男朋友,我去東莞看望她時候見了面。我極度不喜歡這個男人,覺得他油嘴滑舌不務正業,心術不端。我勸Kelly一定要慎重考慮,她沉默,不置可否。我有點擔心,但當時忙於生計奔波,又覺得Kelly是一個超級靠譜的人,就像以前做功課和考試一樣,她一定會做出對的選擇,所以也沒有過多勸說。一晃已是2004年春天,我回柳州看外公外婆。外公家就住在潭中菜市附近的村裡,我早上陪外公去潭中菜市買菜的時候,就到那家店要了一碗螺螄粉。還是那個熟悉的、魂牽夢繞的味道啊!一口下去,整個人都爽得要“噢”出聲音來。可多年高壓又吃飯不規律的外企工作,讓我的腸胃有了問題,早不能要“正常辣”的螺螄粉,只能吃微辣的,這多少失去了螺螄粉原有的重口味,有那麼一丟丟的遺憾。粉一端上來,我興致勃勃地給Kelly的公司打了個電話,我惡作劇地想讓她聽一聽我吃螺螄粉的聲音,沒想到替她接電話的同事說:“你找Kelly啊,她今天去醫院生小孩了哦。”我大驚失色,又非常生氣和失落,她什麼時候結的婚?怎麼今天要生小孩了我都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她最重要的朋友?年輕幼稚、世事磨練不多的我當時只顧著生氣,滿心想的都是她怎麼可以瞞著我?她真的拿我當她的朋友嗎?沒有冷靜下來仔細分析是什麼原因,讓她選擇不告訴我。Kelly生了一個女兒,我給她寄了一筆錢,算是紅包,又給她寫了一封郵件,痛斥她連生孩子都要我誤打誤撞才知道,說我很傷心。Kelly沒有回覆我,我憤憤不平地也沒有聯絡她。又是差不多兩年過去,2005年底,表弟從柳州回上海,打電話問我要帶什麼,我說:“要不然你用保溫桶給我帶一碗潭中菜市的螺螄粉吧。”當我吃到心心念唸的潭中菜市的螺螄粉的時候,我想起了斷聯許久的Kelly。氣早消了,我給她打了個電話。電話接通,可那頭的聲音很疲憊,難道生活不開心嗎?我說:“過兩天我要去香港出差,要不然我們在深圳羅湖關見一面吧?”一週後,我從香港坐地鐵到羅湖出海關。出了關,我看了一圈圍在關口的人群,沒找到Kelly。正當我掏出手機準備給她打電話時,一個滿面滄桑、面板黝黑、梳著短馬尾、穿得有點過時的女人走到我的面前,輕聲對我說:“你來啦。”若不是那個熟悉的聲音,我幾乎不敢相認!面前這個蒼老的女人是誰?那個俏皮短髮、嬌嬌柔柔、很有書卷氣質的女孩子去了哪裡?我們在關口找了一家咖啡館,她買了咖啡回來,一坐下,我就忍不住問她:“你怎麼回事?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她勉強而尷尬地笑。雖然幾年沒見了,其中還斷聯了兩年,但在我的心裡,我們還是最鐵的夥伴,從沒疏遠。我直截了當問她:“是不是現在過得不開心?是不是他對你不好?”她低頭不語,有淚在眼眶將落未落。“嘿,嘿!你是看見我喜極而泣嗎?”我說,“告訴我發生了啥,跟我還有什麼不能說的?”我攪拌著咖啡笑嘻嘻地望向她,等她開口。可能我嘻皮笑臉勾起了她熟悉的記憶,她含著淚對我笑起來。這是一個很俗套的故事,遇人不淑,但因為意外懷孕而不得不結婚,婚後丈夫不事正經營生,打著創業的名義在外面借了上百萬外債。債權人追著Kelly還,而男人滿口謊言,對孩子和債務不聞不問,已經有一段時間不回家。一個人養孩子的壓力,還房貸的壓力,還債的壓力,把Kelly壓得喘不過氣。她想不通,這個人為什麼要這樣對自己,想得天天抹眼淚,如鯁在喉,極度抑鬱,每天晚上要靠喝兩杯紅酒才能入睡。這就是為什麼她結婚和生孩子都沒有通知我的原因,她怕我對她失望,她自己也知道這不是一個正確的答案。聽完了,我很鬱悶,我問她:“那這種男人你還留來幹嘛?離婚得了!”她無奈地笑:“孩子怎麼辦?我不希望她生活在破碎的家庭裡。”“你有沒搞錯?”我有點急,“一個正常的單親家庭,好過一個不正常的雙親家庭。再說了,這個人連回都不回來,又能給孩子帶來什麼正常的感情和良好的成長助力?”我們在這個下午,曬著冬日的暖陽,喝著咖啡,就這個問題辯論了幾個小時。我說不服她,只好退而求其次:“要維繫你就維繫吧,但是你不可以再這樣消沉下去!我絕對不允許你這樣自暴自棄。有什麼可難過的?又不是你的錯,他不愛你,你當然要更加愛自己。”分別時我擁抱了她:“不要怕,什麼都會過去,我會陪你,這一次,換我來救你。”曾經我無助的時候,那麼柔弱的她堅定不移地對我伸出過手,那麼如今她被困住,我當然也要義不容辭地去當這個俠客。她別過頭,擦掉眼角的淚,對我點頭笑,那笑容有傾訴後卸了一部分重擔的輕鬆,也有彷徨中看見親人一般的依賴。

我們又恢復了非常緊密的聯絡,一點也沒有陌生和違和感。那段時間,我幾乎每天都和她通電話,聊我們大學時一起看的劉墉、席慕容,聊我們曾經的理想,聊我們耍寶的經歷,也聊青雲菜市的牛雜串,潭中菜市的螺螄粉。不過我重建她信心的過程,受到了來自她媽媽的一點阻力。Kelly的媽媽生了5個孩子,Kelly排行老四,有1個哥哥、2個姐姐和1個弟弟。生長在廣西玉林鄉村的Kelly媽媽非常重男輕女,常常拼命摳女兒們的錢來幫襯兒子。她對Kelly的婚姻狀況很不滿意,覺得Kelly沒嫁給有錢人,沒幫襯到她兒子,常常冷嘲熱諷。但是她又不允許Kelly離婚,覺得丟人。我在這邊費盡心思調整Kelly的心態,她媽就在那邊將她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信心破壞殆盡。有時我掛了Kelly的電話就忍不住想拍桌子罵娘——對於從小在城市長大的我來說,非常不能理解Kelly媽媽的心態,女兒就不是她的孩子了嗎?好在Kelly有一個好爸爸。Kelly的爸爸是一個鄉政幹部,雖然在家裡沉默寡言,但是如果Kelly需要他,他就毫不猶豫站在她這邊。Kelly女兒兩歲之後,他就到東莞長住,幫忙帶小孩。Kelly很想念螺螄粉,有時會興致勃勃地打電話告訴我:“哎哎哎,東莞XX地方有一個新的螺螄粉店,聽說好正宗,是柳州人開的,我要馬上去吃一碗!”然後不出幾天,又很失望地打電話來:“唉,為什麼不管哪一種小吃,只要離開本土都搞不成呢?我去吃那個柳州人開的螺螄粉了,根本味道不對,淡淡的!我還期望那麼高,好心碎!”如此幾番,她基本上對東莞本地的螺螄粉不抱希望了。我努力在電話裡開解Kelly,每一次掛電話,我都會很肯定地告訴她,什麼都會過去,什麼都會好起來。整個2006年,只要去香港出差,我一定會去看Kelly,有時會特地空出一兩天來陪她。陪她聊天,陪她換了新發型,陪她買新衣,再幫她把每一套都搭配好,我們又好像回到了大學時代的快樂時光。大概一年左右,我覺得她慢慢走出來了,給我打電話不再有失落和鬱悶的語氣,常常和我聊八卦聊得興致勃勃——對我們這樣的凡夫俗子來說,能聊八卦就是恢復了元氣。

2008年的一天,Kelly要回廣西辦事,我突發奇想,問她:“你想不想來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你渴不渴望去吃一碗香香臭臭的螺螄粉?我們要不要一起飛去螺螄粉觸手可及的地方?”電話兩端的我們哈哈大笑,敲定了去柳州的行程。我們去看了闊別已久的母校,回到我們當年拼命趕場的教學樓,路過我們晨讀的草坪,想起來秘書系的一個狐朋狗友曾經說過,等她有了錢,一定要回母校捐款,條件是要在這片草坪上豎一塊碑,上面刻:“成績不是衡量一個人能力的唯一標準!”這個學渣,真的是讓人想起來就忍不住發笑。那一天是星期日,路上三三兩兩的學生,有人提著從校外打包回來的螺螄粉,香味濃郁,僅僅是路過都讓我們聞著口頰生津。我們相顧揚眉睜大了眼睛,心照不宣地一笑,不約而同說:“現在去潭中菜市吧!”還是那個老闆,沒覺得歲月讓他有多大改變,他熱情地招呼我們。當他得知我們大學時代就是他家的粉絲,這次專程從外地趕回,特意來他家圓夢,再吃一碗多年來心心念唸的螺螄粉。他臉上的神情自豪無比,看起來就像自家的孩子考上了清華一樣驕傲。老闆高興的結果就是,給我們的配菜都是平時的兩倍,每個碗都碼得高高的,我倆喜笑顏開,互相丟個眼色,賊兮兮地碰頭:“譁,那麼多!賺了耶,賺了,都不用再加腐竹了!哈哈哈哈……”帶著佔了好大便宜的傻笑,我倆端著米粉像耍雜技一樣小心翼翼地走向小桌子,要好小心才能不讓配菜潑出來。放下來,先深深地吸一口氣,那個味道,彷彿昔日重來。起筷入口,第一個感覺就是:“媽啊,就是這個味道!”那一刻,兩人都含著一口螺螄粉,拼命地向對方點頭,皺著眉毛的表情是又想哭又想笑,不用說,我們都知道對方想表達的是:“是它!是它!就是它!”熱熱鬧鬧地吃到一半,Kelly忽然開口:“我決定了,我要跟他分開,再堅持就是拖累自己。”那個男人最近去騙他們共同的朋友,又欠了不少外債,朋友前幾天上門找Kelly要債。這樣的婚姻的確已經沒有留的必要,它已經不是形同虛設,而是變成了拖累人的負資產和隨時可能引爆的炸彈。我越過桌子握了握她的手,對她說:“我支援你,你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你需要我做什麼,儘管開口。”她點頭,埋頭繼續吃米粉。很久,又突然來了一句:“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走不出來。”“客氣個屁,咱倆誰跟誰!”我嘻嘻笑著轉移話題,“你買板藍根沒?趕緊來一包?”煽情的話我們一般不說,所有的情,都在千里迢迢陪著她回來吃的這一碗螺螄粉裡。那一年,她34歲,我32歲。Kelly離婚後,帶著孩子住在東莞,她爸依然在幫襯她。她已經做到一家船務公司的高管,買了房,一切都在變得越來越好。我也結了婚,開了自己的國際貿易公司,公司業績不差,就是常常要出差,每天工作14個小時以上,不過我不怕辛苦,工作讓我快樂。我們有時候會好遺憾沒在一個城市生活,不能在週末互相串門,喝酒聊天。我開玩笑問過她要不要再移民來上海,她立馬說不。她對上海有著非常深的牴觸,依然認為她和上海就是八字不合——當然,這是玩笑,我們都知道,現在已經不可能再像當年那樣冒冒失失隨便換一個城市生活,我們早已明白,換一個地方,就意味著把現在經營的所有社會關係、行業關係全部拋棄,一切從零再來。我們已經沒有這樣的天真。

斗轉星移,時光如白駒過隙,一瞬間我們就來到了畢業20多年以後的現在。我們分隔兩地,相互扶持,又一起經歷過了無數人生的風風雨雨。在我最需要的時候,她會第一時間站出來,在她最需要的時候,我也會第一時間伸出手去。我們從來沒有計較過彼此的得失,我們就是單純地相信,這個朋友不管在什麼時候都會是我最後可以依靠的退路。我們成了親人,沒有血緣關係的最親的人。潭中菜市場的螺螄粉攤消失了,我們還在一起,我們今生,就這樣相扶著走到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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