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聲老故事」坐滿酒鬼的老城小酒館

由華豫之林發表于情感2021-04-22

坐滿酒鬼的小酒館。mp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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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華豫之林

坐滿酒鬼的老城小酒館

夏日傍晚，大把年輕人像雨後春筍般地從土裡冒出來，三三兩兩、三五成群地潛到鼓樓廣場，小夥子敞胸露懷，姑娘們手拿搖扇，坐在老城中心胡吃海喝。划拳聲、車鈴聲像滔滔洪水在你左右翻湧，即便有火燒眉毛的事，你的呼喊聲也會被淹沒。天上，半個月亮高掛與幾片烏溜溜飄過來的雲推杯換盞。上千年曆史的古城，滄桑的街道慢慢發灰後移，成為他們喝酒的背景，像一場歷史交接的演練和彩排。

背景裡還有一家無名卻默默活了上百年的小酒館，隱沒在七拐八繞的小街深處，那盞掛在門口的節能燈泡偷懶般地亮著，亮度還不及從38萬千米之遙的高空瀉下的月光。朦朧間，離得很遠，濃濃的酒氣常伴著安陽土語的划拳聲，一下子衝到街上，像正決口的堤。

一會兒，厚厚的塑膠簾子一挑，從裡邊歪歪斜斜地走出一個酒鬼，他身子略向前傾，一抖一抖地掏出鑰匙，摸索著開啟車鎖，踉踉蹌蹌地走進了正被如銀月光朗照的小巷深處，隨之安靜如處女的小巷裡傳來高一聲低一聲的犬吠。

小酒館位居安陽古城深處一個叫老府口的地方。明清以來，安陽逐漸形成了“九府十八巷，七十二胡同”的老城格局。老府是九府之首。“府”這個稱呼獨具安陽特色，據考證，“府”在明清時的安陽人的思想裡相對於巷、衚衕更重要，更繁華。相對應的，用“府口”來描述一個十字路口在中國古城也獨具安陽特色。“府口”相對於巷口、衚衕口功能更強，繁華更甚，也更重要。

千百年來，這裡商埠繁盛。府衙、縣衙、戲院、城隍廟、食肆、書場、妓院以及它的衍生物，一幢連成排的二層小樓專事接待外埠客商，是當年極奢華場所。1901年11月，光緒皇帝與慈禧結束了他們逃難生涯，回京路上五十里一歇，頭天來到隸屬安陽地界的湯陰縣宜溝驛，第二天進了安陽城。慈禧和光緒沿著黃土墊道淨水灑掃的老街，過小酒館，在百米外的文昌閣下轎。想他（她）們可能會在不經意間瞥見這個窩在街邊的小酒館，在腦海裡存個印象吧。

當時，皇帝的駕臨，讓這個很久以來沒見過世面的小城湧起一股沸騰的力量，如翻江倒海。那幾天文昌閣裡張燈結綵，大小官員遍搜奇花異草，遍尋名廚食材，擺下奢華酒宴。那場景至今還被擠在小酒館裡喝酒划拳的酒鬼們津津樂道：他們的爺或爸當年就坐在小酒館裡喝酒，親眼看到過慈禧和光緒坐的轎子，而且慈禧在前，光緒在後。如今，能夠指證歷史真偽的老闆娘已不知魂歸何處，酒鬼們也商量好了似的一個個沒了蹤影，只留下一個不會開口說話的小酒館，一條改名為“御路”的街名，一群老酒鬼們留下的正喝得搖頭晃腦的嗜酒子孫。

歷史煙雲隨風而逝，一切都發散成了無痕跡。城市行色匆匆向東漂移，“老府”不禁噤若寒蟬，有些頹勢和寂寞，幾戶人家的瓦房頂上雜草叢生，厚厚的發白的大門兩邊的門當和戶對也鮮見完整，門楣上的字跡斑斑駁駁的，像叫花子的七彩衣。

走進小酒館時正是黃昏。幾個新鮮的像是剛從土裡拔出的蘿蔔般的酒鬼已喝得東倒西歪。

一進門，小聲與正低頭織十字繡的老闆娘打了個招呼便悄悄坐在角落裡，靜靜聽他們的酒話。

時空轉換。與當年的酒館比起來，酒還是酒，只是多了些華麗包裝；酒杯還是酒杯，只是將粗瓷黑碗換成印有廣告詞的白色酒杯。酒鬼還是酒鬼，只是粗布青色棉襖換成了質量低劣的鴨絨襖。

如今，曾兩眼放著青春亮光，為酒爭得面紅耳赤的酒鬼已到了耄耋之年。這時，每天掏一元錢喝二兩酒的老孫頭挑簾進屋。老闆娘悄悄誇張地對我說：他一天要來八趟，繼承了爺爺和父親的基因。見他一進門就靠在櫃檯邊，掏錢、端酒，一飲而盡，調頭就要走，我快步上前一把將他攔住：“你不要走，我給你要菜，今兒我請你！”我大聲說。

他摘下棉耳套，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憨憨地笑笑，擺了擺手。

“我要的就是這衝（安陽土語，讀四聲）勁！”

“衝勁？有什麼好？”

“也沒什麼好，習慣就是好！”

“聽說你每天來喝，是家裡不容你？”

“那倒不是！每天一睜眼，腿就不聽使喚地往這兒拐。”

“別是因老闆娘吧？”一個酒鬼湊過來眯著眼調侃道。

“屁話，一會兒不給你做熗鍋面，饞死你！”老闆娘佯裝慍怒，在空中劃出一個扇耳光動作。

這時，一個身穿兜子衫揹著相機的人一陣風似地旋進屋內。

“強子，咋，今兒還吃水餃？”老闆娘熱情地打著招呼。

“半斤，嫂子！”

一個滿臉通紅的酒鬼回過頭，假裝嗔怒道：“又跑來瞎照！上次給我們擺造型擺得喝酒都沒盡了興！今兒竟還來，不怕找你算賬？”

“瞧您，方大爺，我千辛萬苦給您洗出的照片，您不看，我扔火裡。”說著，佯裝上下摸兜兒。

“別，別，求您！”雙手抱拳做了個揖。一陣張揚、高調的嬉鬧聲像要把房頂掀翻。

我走到櫃檯前，要了兩白酒，憋著氣一飲而盡。

“瞧瞧，可了不得了，美女也瘋狂了。”

……

三千多年前，商朝第20王盤庚把都城從奄（今山東曲阜）遷都於殷，完成了“盤庚遷殷”的歷史使命。安陽小城西北部的小屯村一帶就屬殷地。從盤庚到商紂王為周所滅，歷254年。隨後地處中原腹地的安陽成為群雄逐鹿之地，各路豪傑紛紛登場亮相。如今，歷史的煙塵早已散盡，小酒館像個老女人，著一身有些紅，有點綠、有些灰，有點土的旗袍，窩在舊巷子口，一代代人打此經過，便記住了這個像張舊煙畫片般的小酒館。

小城，細雨霏霏。我緊蹬著腳踏車趕往小酒館。邊走邊想。人一生，在小城，有一個古董般的小酒館讓你以酒鬼的身份潛入，倒是件幸事兒嘞。

忽記起一個老酒鬼對我說的話，感到挺有意思：“我們貪的不是酒，是江湖……”

想想，倒也是。

攝影：郭平

繪圖：孫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