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味，無法復刻、無法描述，只在一些特定時刻才會接管人體宇宙：

有人很喜歡舊衣櫃的味道，那好像是小時候爬進爬出的外婆家衣櫃的味道；

很多人想起過世至親的方式，是在收拾舊衣物的時候，把臉埋進去狠狠吸一口，那是搶回來的許多秒；

甚至還有人喜歡「白色襪子和你身上的味道」，聞到伴侶身上的味道會非常安心；

有人在豆瓣分享，在汶川地震之後的夜晚，為了避免餘震，一家人躺在小區門口，因為怕蚊子咬抹了很多花露水，斗轉星移，再次聞到的時候，彷彿瞬間穿越時空回到了那個滿是焦灼、悲痛和破碎的五月。

為什麼氣味能夠喚起這麼深刻的記憶，能夠帶來這樣起伏的情緒？

這些發生的條件有且只有一個：氣味所有感覺中最特別的一個——

它是唯一能直接到達大腦情感和記憶中心的感覺。

鼻子是最感性的器官

我們可以看到一個東西，指出它具體的形態、大小、顏色，我們可以聽到一個東西，認出它的旋律、哼唱出它。

但氣味是無形的，那麼大腦是如何對氣味做出反應的呢？

鼻子是最特別的，它被大腦特別寵愛著。

所有其他的感官的處理，都需要首先到達一個叫做丘腦的大腦區域，丘腦就像一個「交換機」，把我們看到、聽到或感覺到的資訊傳遞給大腦的其他部分，然後才能再加工。

但是隻有氣味不用繞路，透過鼻子漂浮到大腦的嗅球中，直接繞過丘腦，透過「一兩個突觸」，用最短路線到達了杏仁核和海馬體。

圖片來源：《Nature Communications》

而杏仁核是處理情緒的區域，海馬體則是進行學習和記憶的區域。

於是，一旦聞到熟悉的味道，大腦的海馬體便會被瞬間啟用，杏仁核的情感喚起也由此展開。

杏仁核和海馬體是情感與記憶的中樞，這就導致了情感、記憶和氣味之間的密切聯絡。

在作家普魯斯特七卷本兩百多萬字的《追憶似水年華》裡，開啟了追憶閥門的，就是主人公吃掉了一個甜點，想到了小時候禮拜天去教堂做彌撒之前，姨媽給他吃小蛋糕的情形，作品中悠長的大街小巷和花園才慢慢鋪開，這也被稱為「普魯斯特效應」。

圖片來源：站酷海洛

羅德島布朗大學精神病學和人類行為學副教授雷切爾·赫茲（Rachel Herz）說，這就是為什麼由氣味而不是其他感覺觸發的記憶「更情緒化、更能喚起回憶……一種熟悉但早已被遺忘的氣味甚至能讓人流淚。」

一些研究也發現，相比對視覺、詞彙和嗅覺刺激的反應時

，氣味會引起迄今為止「最強烈」的情感反應

。

也難怪希特勒在演講的時候，會把現場先用某種氣味營造一遍；而我們是嬰兒的時候，聞著一件媽媽的衣服會安靜下來。

你不記得的事情，氣味幫你記住

會引爆回憶的氣味，甚至可以成為一種療法。

在一個對超過 70 歲老人的研究中，當他們聞到特定的氣味時，

甚至可以非常鮮明地回想起自己十歲之前的情景。

有護理機構使用了氣味療法，即用氣味作為線索來喚起記憶，他們給得了阿茲海默的老人聞各種熟悉的氣味，老人們雖然已經忘記了很多事情，但是在聞到熟悉氣味的那一刻，眼睛亮了起來。

氣味幫助這些老人，在這個茫茫無標記的失憶宇宙裡，又找到了一點點自己的立錐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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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 年 3 月發表的一項涉及近 2000 名參與者的 22 項研究，也指出了這種療法可能改善生活質量、認知和情緒。

同樣的，如果氣味被帶走呢？

研究發現，對早期阿茲海默患者來說，一個標誌就是嗅覺的喪失，甚至要早於記憶喪失之前。

甚至，可能會失去一點方位感。

在《Nature Communications》雜誌發表的一項研究證實，

人類的嗅覺可能與空間記憶力存在關聯，且受到同一個腦區的控制

。

在這項研究中，研究人員做了一個實驗，他們選擇了 57 名健康的成年人，讓他們探索城鎮至少 20 分鐘，直到他們參觀了每條街道和小巷，並兩次經過每個主要地標。

然後，在八次探查試驗中，將參與者置於一個地標的前面，並要求他們找到通往另一給定地標的最直接路線。

結果發現，幫助他們記住地標的得力助手，正是嗅覺，嗅覺鑑定與發現的目標位置呈正相關

圖片來源：《Nature Communications》

並且，一些對長期記憶的研究表明，很少有氣味資訊會被遺忘。

在很多情況下，也是因為，你聞到的氣味，是獨一無二的。

你聞到的都是最獨特的

引爆的情感，儲存的記憶，都是專屬於你的氣味。

一個驚人的事實是，人類可以分辨的氣味超過一萬億種，相比較而言，語言貧瘠得可憐。

史鐵生也寫不出來。

他只能說：「味道是最說不清楚的。味道不能寫只能聞，要你身臨其境去聞才能明瞭。味道甚至是難於記憶的，只有你又聞到它你才能記起它的全部情感和意蘊。」

人類有大約 400 個完整的氣味感受器，這些感受器的基因加起來又有超過九十萬種不同的變種，給了我們可以分別一萬億種氣味的能力。

杜克大學的一項實驗還去對比了不同人嗅覺接收器的基因。結果發現，任何兩個人的鼻子裡，至少有 30% 的嗅覺感受器都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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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小小的感受器，安靜地等待被啟用。某種氣味進入的時候，恰好被你的感受器喜歡，就像是開精密的密碼鎖時，克朗地一聲被打開了……

這可能會讓你記住並愛上衣櫃的味道、端午節粽葉的氣味、媽媽的味道、愛人的味道，汽油味、油漆味、指甲油味、潮溼的地下室味、燃燒後的炮仗味、點燃火柴之後的幽幽氣味、新書的油墨味，還有另一半的體味汗味……以及各種各樣難以描述的味道。

我們的身體沉浸在擁有著億萬種氣味的宇宙之中，空氣裡充斥著我們出生、成長，和學會愛與被愛的氣味證據，我們也在其中不可避免地經歷著各種離開、告別與失去。

氣味像是一個指紋密碼，沒有影象、不會發聲，聞過之後就像沒有存在過一樣，被默默地儲存在海馬體中。

不知道多少年之後，再次聞到相同的氣味時，回憶傾盆而下，情緒如同風帆，恍如隔世。

時間過去了，但氣味幫你記住。

本文稽核專家

［1］ Dahmani L， Patel R M， Yang Y， et al。 An intrinsic association between olfactory identification and spatial memory in humans［J］。 Nature communications， 2018， 9（1）： 1-12。

［2］ Velayudhan L， Lovestone S。 Smell identification test as a treatment response marker in patients with Alzheimer disease receiving donepezil［J］。 Journal of clinical psychopharmacology， 2009， 29（4）： 387-390。

［3］ Brann D H， Datta S R。 Finding the Brain in the Nose［J］。 Annual Review of Neuroscience， 2020， 43： 277-295。

［4］ Smeets M A M， Veldhuizen M G， Galle S， et al。 Sense of smell disorder and health-related quality of life［J］。 Rehabilitation psychology， 2009， 54（4）： 404。

［5］ Brann D H， Datta S R。 Finding the Brain in the Nose［J］。 Annual Review of Neuroscience， 2020， 43： 277-295。

策劃製作

策劃：天線    |    監製：Feidi

封面圖來源：站酷海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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