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把厚厚的一撂病歷交給護工阿姨送去病案室，我鬆了一口氣。掏出手機繼續和小魚媽媽微信對話。

小魚媽媽（孩子同學的媽媽）是粵劇院的職工，最近她們單位拍攝的粵劇電影《白蛇傳 · 情》上映了，一下子成為媽媽群裡熱議的焦點。

「尤其是水漫金山那一段，絕對可以甩好萊塢大片幾條街」。我對小魚媽媽說。

”

正聊的起勁，突然耳邊響起喊自己名字的聲音。猛一抬頭，原來是正對門口坐的主任在喊我過去。

趕緊以最快速度按滅螢幕將手機揣進兜裡，我立刻面帶微笑小跑步前進。

「 主任，你喊我？」

主任點了點頭，「 那個阿真你知道吧，她同意手術了。你去做。」

「 啊？她撐不住了？她老公不再反對了？」

主任對我的秒回非常滿意，她一直強調主任醫療助理和住院總應該關注科裡所有病人。阿真是一個想讓人忘記她都非常困難的病人 ——

一個人挺著比終末期肝病大量腹水病人還要巨大的肚子，已然是全科室的焦點人物了。

而導致她如此萬眾矚目的原因是雙胎輸血綜合徵引起的羊水過多。

家屬卻不同意終止妊娠

直到孕 28 周前，阿真只是雙胎之一（受血胎）輕度羊水過多而已。可是，跨過 28 周的門檻，兩個胎兒的羊水量突然暴漲，特別是受血胎的羊水量已經把重度羊水過多的診斷標準甩了幾條街。

與此相應的是超過 50 cm，正在迅速向 60 cm 靠攏的宮底高度，阿真是真的看不見自己的腳了。

每天查房去看病人坐在床上喘著氣只差翻白眼而不作為是很不人道的，更何況要料理胎齡超過 30 周的早產雙胎，新生兒科醫生表示可以輕鬆面對壓力。於是，從管床醫生到主任輪番上陣勸說阿真終止妊娠。

阿真聽到可以 「 卸貨 」 如蒙大赦，可她老公卻不同意 ——「 醫生，孩子太小了，能不能再等等，34 周再出來？」。

此等「渣男」立刻就被廣大群眾戳脊梁骨了。

「

站著說話不腰疼！不是他撐得難受當然不想剖，也不知道心疼老婆。讓他背一個那麼大那麼重的球試試 ……

」

兩口子意見不一致，我們只能姑息 —— 透過羊水減量緩解症狀。

放羊水的時候大家震驚了。前後兩次一共放了超過 3000 ml 的羊水，阿真的肚子絲毫沒變小，更要命的是隔天早上查房，我們又看見她抱著肚子直喘氣了。

估計是親眼看見老婆受罪，家屬終於幡然悔悟，跟主任說同意手術了。

終於到了開臺的時候

各方人馬齊聚，手術間裡變得十分擁擠。

和我搭檔的是花花姐（阿真的管床醫生），開臺前我倆不約而同地 「 羅羅攣 」（方言，意指焦躁不安，心事滿懷）。我不厭其煩地叮囑麻醉醫生注意生命體徵監測，嚴格控制入量，又讓助產士把宮縮劑和 Bakri 球囊全部拿出來待用。

最後巡迴小姐姐把我們倆一起嫌棄了 —— 因為我和花花姐一前一後地支使她到庫房去找沙袋來，並且反覆強調胎兒娩出後就要立刻把它放到病人的上腹部 ……有見過多事的，沒見過這麼多事的呀。

羊水洗腳了

真正的考驗在切開子宮以後。不有控制地緩慢放出羊水會導致短時間內宮腔壓力急劇下降，分分鐘胎盤早剝，要知道里面還有兩個娃等著我 「打撈」 呢。

放羊水的過程再次重新整理了我們的三觀。不到 3 分鐘的時間，巡迴報告吸引器一個 3000 ml 容量的袋子已經裝滿了。難道這羊水真的只有更多，沒有最多？

估計放出的羊水超過 5000 ml 了，我不再等待，擴大子宮切口準備娩出胎兒。

可就這一下動作，手術切口瞬間泡在了汪洋大海里，什麼都看不見，還有大量的羊水順著鋪巾流了一地，我聽見和我一樣穿了防水圍裙在手術衣裡面的花花姐嘟囔了一句：「羊水洗腳了！」

不知怎的，我腦海裡突然浮現出電影裡水漫金山的片段，這奔湧而出的羊水和鋪天蓋地壓向法海的巨浪何其相似？

兩個胎兒順利娩出

突然，我注意到原本澄清的羊水漸漸變紅，瞬間意識到因為宮腔壓力突然減小，胎盤開始剝離。刻不容緩，我趕緊把手伸進宮腔裡取胎兒。

很快摸到了第一個胎兒，因為漂浮在羊水裡，頭位（超聲報告）變成了橫位。摸清楚了我倒不怵，順著胎背摸到腳，一把拽了出來。

第二個胎兒倒還是頭位，卻遠離切口。這時候再去開產鉗太耽誤時間了，乾脆把自己的手充當產鉗，我直接握住胎頭 ——31 周的雙胎胎頭並不大，完全可以一手掌握。花花姐一看我的動作，立刻很有默契地推壓宮底，第二個胎兒順利娩出，人形產鉗圓滿完成使命。

而原本已經在剝離的胎盤因為推壓宮底的動作被完全娩出了。我鬆了口氣，好在動作夠快，不然兩個娃就要窒息了。

和麻醉醫生確認過阿真生命體徵正常，血氧飽和度 OK，又跟剛從鋪巾底下爬出來的巡迴小姐姐確認她把沙袋放到了正確的位置。接下來是把所有的宮縮劑用上，放好球囊 ……

真人版的「水漫金山」

終於有空算一下阿真到底有多少羊水。我側過頭，毫不意外的看到坐在一大灘水上面的吸引器，巡迴告訴我們，兩個 3000 ml 的袋子全部裝滿，地上的液體是裝不下溢位來的 ……

「那 …… 阿真的總羊水量豈不是超過了 10000 ml？」 我回過頭問正努力給球囊注水的花花姐。

「 只多不少吧 ……」 花花姐停下手裡的動作，想了想說：「 還有流到臺上和地上以及被鋪巾吸掉的。」

回想起產前阿真捧著肚子動彈不得的模樣，我默然了幾秒，探出頭對著鋪巾下的阿真說一句：「辛苦了」。

……

我回到辦公室的時候，阿飛正拿著手機在看去觀戰的規培醫生拍的影片。瞧見我走進來，他問道：「 姐，這兩個娃是在泡澡嗎？…… 哎喲 」，他腦袋上捱了我一記爆慄。

……

我掏出手機寫道：「 小魚媽媽，今天我見識了真人版的水漫金山 ……」

「 真的嗎？怎麼回事？」

……

策劃：mango

題圖：站酷海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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