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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鄉的埠船

由 石橋上的狐狸 發表于 美食2023-01-10

紹興水多,橋自然就多。以現在自然人文景觀角度而言,小橋流水確實是一種難得的資源。但從老百姓的生活富袛而言,這未必是一件好事,因為修公路成本比較高,技術難度也大。在我兒時記憶中,我們村到鎮上僅僅4公里的路,村裡集資了好幾回,過了很多年都沒有下文,說到底還是因為錢不夠。

不過,沒有現代化的公路,畢竟還有四通八達的水道。家家戶戶的手划船、搖櫓船自不必說,政府部門還專門成立了船運公司,透過四通八達的水運線路,使四鄉八里建立起了與主城區的客運和貨運聯絡。

“出了環城河,就到鄉下頭”。紹興城北橋的輪船碼頭,在那個以水運為主要交通方式的年代,就是整個紹興市的交通樞紐中心,幾乎無人不曉無人不知。往東,輪船可以到達東部的皋埠、富盛;往西,輪船可以到達柯橋區的齊賢、安昌。水路運輸雖然價格便宜,但速度比較慢,其實也是公路、鐵路系統尚不發達的情況下人們無奈的選擇。

後來,在城北橋輪船碼頭南邊建成了汽車站,在北面建成了火車站,更為高捷高效的運輸方式自然被越來越多的老百姓所接受,船運也就慢慢退出了歷史舞臺。現在城北橋輪船碼頭的原址上已經是一個居民小區了。

記得經過我們村的船運航班有兩趟,當地方言叫“埠船”。一趟叫又“道墟班”,每天早上從道墟鎮出發,終點就在紹興市區的城北橋碼頭。下午再原路返回。隸屬於國營的船運公司。另一趟則叫“榆林班”,每天早上從榆林村出發,終點在紹興市區的昌安門外(那時候昌安門外還屬於農村,有很多野碼頭可以停靠)。下午再原來返回。隸屬於孫端鎮榆林村的集體經濟。

那個時候國有經濟相對於農村集體經濟的優勢還是非常明顯的,這也很好地體現在了這倆趟航班上。“道墟班”的船體都是尖頭鐵殼船,一襲軍綠色。一個船頭帶一條拖船,一點也不顯得吃力,發動機的聲音聽起來也還是很清脆。而“榆林班”船體是鋼筋水泥殼體,一襲明黃色。就單一船體,發動機在船尾,駕駛倉在船頭,中間就是客艙。那發動機的聲音也是噪雜得多,更像拖拉機的單缸發動機,喘著粗氣、冒著黑煙。兩者享受的待遇也是不一樣的。“道墟班”停靠的是城北橋輪船碼頭,裝置相對現代化,關鍵是碼頭就位於當時市區最熱鬧的解放路北端,向南就可以感受都市的繁華,很是便利。而“榆林班”只能停在城郊結合部的野碼頭,從那裡上岸到熱鬧的解放路,至於要多走2公里路。儘管老百姓打心裡是更願意坐“道墟班”的,但“榆林班”當然也有自己的生存之道。那就是票價低,返程航班發車時間晚(乘客可以有更多的時間來逛街)。所以,這兩趟航運船基本上都不愁顧客,也算是個良性競爭,互為補充吧。

這兩趟“埠船”我都坐過,到達村子碼頭的時間前後大概相差半個小時。要進城後話,天矇矇亮就得等在村子裡的碼頭上。遠遠地看見遠處有探照燈越來越近,伴隨著“突突突”的馬達聲,那就是埠船來了。靠岸的時候,船工都會先在船幫和碼頭之間墊上一個緩衝的舊輪胎避免碰撞。然後跳上岸用繩子緊緊地把船拉貼在碼頭,防止船盪開去。待乘客們上了船,埠船就又駛向下一頭村子。船艙裡售票員就開始邊走邊買起票來。乘客一手交錢,這邊一手找錢,順便扯下一個票頭給你作為依據。有時候還會和帶小孩子的父母吵鬧一番,大人們以孩子小為由拒絕買票,售票員則以身高為標準堅持原則。一邊想佔便宜,一邊據理力爭,結果自然就是聲調越來越高。不過這在農村都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並不稀罕,大家早己習以為常,也就影響不了大家的心情。我最喜歡站在船艙外的甲板上吹風,因為這樣就可以欣賞兩岸的風景。一路上都是農田,然後停靠一個村莊,然後再是農田,再是農村。那些村莊的名字到現在我都記得清清楚楚:仁瀆、陳墅、瓦窯頭、則水牌、昌安、城北橋碼頭。等天完全亮的時候,我們也就踏上了城市的街道,全程大概一個半小時。

在城裡逛三到四個小時,再坐返程的航班回去。回程時的船艙往往比較熱鬧。去程大家都是心裡懷著事情去的,精神自然放不開。而返程的時候事情已經辦好,心裡的石頭也就落地,精神自然也就放鬆開來。於是張家長、李家短的開始閒聊起來。農村人的自來熟在展現得淋漓盡致。以現在人的眼光,這樣的自來熟有點傻大姐和缺心眼。你看現在坐火車、坐飛機,誰還會大大咧咧和人交談?都互相防著呢。不過那個年代的人就這麼熱情和單純,可能那個時候本來就沒什麼財富,也就沒必要作無謂的防禦了,因為本來就沒什麼可失去的。經濟發達了,人心反而越是複雜,也是因為害怕失去的東西多了的緣故吧。

所有的閒聊一般到則水牌村就會暫停,大家都會不約而同地朝船的左側觀望。風吹雨淋,雷打不動,在碼頭上都會出現一個光頭、目光呆滯、不斷向過往船隻作揖的男人。口口相傳這人有精神病,每天下午都會準時出現在碼頭不斷朝過往的埠船作揖,也許他和埠船之間也有一段心酸的故事吧。在那個網路不發達的年代,這個八卦故事流傳很廣,隨著埠船傳播到十里八鄉。每次埠船過這裡,大家都為議論紛紛,嘻虐中帶著唏噓。中國傳統農民大概都是如此,麻木、世俗,卻也帶著本性的善意。

後來,公路時代總於來臨了。石橋拆了變成了公路橋,村村都通了公交車。坐船的人自然慢慢少了。“道墟班”是最早停運的,“榆林班”最後又堅持了兩年,一些老年人還是習慣於坐埠船慢慢悠悠的進城。當最後一趟“榆林班”開來的時候,船工在船上笑嘻嘻地喊著:“快坐,快坐!最後一趟了。不坐就坐不上了。”村民們還會和他開開玩笑:“船不開了,香菸銅鈿從哪裡來呀?”“不怕,不怕”,他笑嘻嘻地回道,“活人還能讓船憋死!大不了去跑公交唄。”最後一趟埠船就在這樣嘻嘻哈哈的玩笑中落幕了。

現在也時常回農村老家,河還在但上面的船已經很少見了。時代在發展,有些東西註定要被潮流所淘汰,這是優勝劣汰的自然規律。我們有時候會想起那些些記憶中的舊人舊事舊物,其實也不是懷念以前那種貧困的生活,而是懷念隱藏在那些舊人舊事舊物背後的某種精神狀態和心態:知足、樂觀,雖然世俗,但卻善意。也許,埠船有一天還會回來,就像杭州武林門遊船碼頭的遊輪,到塘棲的。懷舊也是時代發展的規律,也是另外一種潮流。

(圖片來源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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