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姐,你可不能那麼自私啊,你不能只想著你自己,一點也不想著我啊。”我大弟弟
李大強
抱著我的腿痛苦流涕,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
弟媳婦
張梅花
也抽抽搭搭:“姐,他可是你親弟弟啊,你怎麼這麼狠心啊~”
李大強接著說:“姐啊,老男人有什麼不好的,老了,年紀大,才知道疼人。”
我害怕的不行:“可是他死過媳婦啊,聽說他是個
家暴男
,動不動就打媳婦,他媳婦死的那麼早,誰知道是不是被他打死的。”
李大強趕緊說:“有過媳婦好啊,結過婚,更知道怎麼疼人,毛頭小子哪懂這些?”
“更何況,人家給彩禮大方。”他伸出五根手指頭:“願意給這個數。”
“我和張梅花結婚兩年來,家裡還沒什麼錢,這日子可怎麼過啊。”
張梅花冷哼一聲:“這苦日子我是一天也過不下去了,李大強,要麼讓你姐嫁出去,咱們拿錢,要麼就趕緊離婚。”
李大強拽著姐姐的手更加用力了:“姐,你不嫁人,就是要逼死我啊。”
小妹倒是沒跟著他們一起逼迫我,可是也沒為我說話。
她一心想著愛美,心裡也期盼著發筆橫財,買一件最近蘇俄時興的裙子,好像叫什麼“布吉島”?
雖然她現在穿的,還是過年我剛買回的一塊洋布,製成的大紅衣服,也時興的很。
我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穿的還是黑乎乎的,廠子幾年前發的工裝,袖口都磨得發白,身上打了七八個補丁。
自從建國後,資本家和地主都被打倒了,咱們普通老百姓的日子好過了不少,尤其我還是個城市裡的工人,那是金剛不壞的鐵飯碗,月薪,工會福利,一應俱全。
哪個女同志不愛美?
想想我的工友們,一個個都穿的乾淨時髦,雖然這個年代的衣服總是翻不出什麼花樣,可是扯一批新布料,那精神頭就是不一樣。
只有我為了養活這個家,還穿的這麼破舊……
大弟弟李大強一動勁兒,刺啦一聲,那被洗了七八年,已經脆了的工裝,豁開了個巨大的口子,徹底不能穿了。
我這顆一心為了這個家的心,彷彿也一下子豁開了個大口子,呼呼灌風。
我看看李大強,他穿的是藍色錚亮的列寧裝,前兩年剛買的。
再看看弟媳婦張梅花,她穿著大紅洋布做的衣服,是過年的時候,和小妹從同一匹布扯下來的,邊角還做了花樣。
其實,當時那匹布緊著點用,做三件女裝也是可以的。
可張梅花嚷嚷著:“李大強,我嫁給你之後淨過苦日子了,連衣服上做點時興的花樣也不行嗎?”
小妹也撅著個嘴,老大的不高興:“姐,現在的女同志們誰身上沒個花樣?我穿那麼普普通通的衣服,會被人笑話的。”
張梅花也跟著附和:“對,對,會被笑話的,姐你可不能只想自己,也該想想我和小妹啊。”
於是,本來可以做三件普通女裝的大紅洋布,最終做了兩件精緻的花樣女裝,穿在了弟媳婦和小妹的身上,連多出的一點布頭兒,也被弟妹拿走了,說是要用來納鞋底,洋布納出的鞋底比土布舒服跟腳。
我看看那鮮亮的三人,在看看灰突突的自己,忽然有點恍惚。
從前,我總想著,我們是一家人,我是長姐,吃點苦都無所謂。
爸媽走得早,他們走的時候,我也才15歲,李大強12歲,小妹年紀更小。
他們年紀小不懂事,我年紀也不大,可人們總說長姐如母,於是,年紀也不大的我就這麼扛起家庭的重擔。
可看著眼前這一幕,我不僅懷疑自己,這群喪盡天良想把我賣了換錢的畜生,真的值得我這麼愛護麼?
李大強看我愣神,忽然怒喝一聲:“李明玉,你怎麼這麼沒良心,爹媽死的時候,你發誓要好好照顧我,你做到了嗎?”
“你看看咱們現在過的是什麼日子?住的是大雜院,吃的是黑黃窩窩,你這麼大的年紀,還不嫁人,吃家裡的,用家裡的,你好意思嗎?”
“現在有人要娶你,給的彩禮足夠讓我們過上好日子,你還不快點嫁人,怎麼好意思賴在家裡不走?”
這話說的真是喪良心,這年頭,要說吃,誰家真能敞開了吃上白麵?
為了養活著一大家子,單位發的白麵,我都換成了粗糧,不就是為了數量多些,餵飽他們?
我剛說了一句:“我這麼大年紀還沒嫁人是為了誰?”
門忽然被劉大嬸子開啟。
她進門就開罵:“李大強,張梅花,你們兩個沒心肝的畜生玩意,豬狗不如的東西。”
“我一回院就聽你家吵吵嚷嚷,一會兒罵你姐心太狠,一會兒罵你姐沒良心。”
“我倒想問問,她
李明玉
是自己一個人把全家的飯吃了沒給你們留?還是一個人扯布做衣裳沒給你們穿?要讓你們這麼指著鼻子罵?”
李大強不好意思的別過頭,之前有一回,我蒸好全家一天吃的乾糧去上班,回來才發現,所有吃的都被李大強一個人吃了,全家人都餓了一天肚子。
張梅花和小妹也難為情的背過臉去,一個人扯布做衣裳的事,她們誰也沒少幹。
住在大雜院就是這樣,一個院子裡十幾戶人家,誰家有什麼動靜,另外十幾家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李明玉無論是在雜院裡,還是在工廠裡,都是出了名的孝順父母、愛護弟妹,誰看了不豎一個大拇指?
單單說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能把弟妹都拉扯著長大,結婚的結婚,上學的上學,大家就覺得這小姑娘是個有本事的。
大雜院沒有秘密,李大強和張梅花合計著要把李明玉賣給死了媳婦的老男人換錢的事,大家知道的比李明玉更早。
今天聽著老李家這麼聲勢浩大的逼宮賣姐姐,還罵的這麼難聽,終於有人聽不下去了,衝進來大罵一通。
劉大嬸子還不解氣。
她說:“你姐為什麼這麼大了還沒嫁人你心裡沒點數?之前廠裡的技術員追她,那可是大學生,多好的條件啊,她都沒同意,不就是怕到時候要和人回省城,離得遠了,沒辦法照顧你們?”
“人大學生可是說了,省城有人才引進的指標,可以帶一個家屬一起去省城工作,人家只要明玉點頭同意和他結婚,就給明玉安排省城的工作。”
“明玉可是為了你們放棄的。”
李大強心說那怎麼可能一樣,大學生哪裡比得上老男人。
那老男人是個本地人,家裡這和他們也就是一條街,大姐的性格他是知道的,最是記掛放心不下他門這群弟弟妹妹。
如果是嫁到家門口,那對於他來說,嫁人和不嫁人也沒什麼區別,大姐肯定天天巴巴的過來給他幹活,生怕他知道一點苦。
甚至更進一步想點美事,沒準大姐會吃著別人家的飯給自己家幹活,還把工資全都給他。
大姐要是去了省城,還能這麼照顧他?
由此可見,前程遠大的大學生是比不過在家門口還願意給錢的老男人的。
至於大家終身幸福,和他又有什麼關係?
他心裡的小算盤打得叮噹響,算準了我從小照顧他,要是嫁在了近處,肯定捨不得看他受苦,婚後也得經常回家幹活,補貼錢財,給他當牛做馬。
劉大嬸子指著李大強罵:“那老鰥夫是個家暴男,就是咱們城裡最貪錢的老王家都不肯把女兒嫁過去,你是冷血動物嗎,送你姐姐去死?”
她又指著小妹罵:“你不幫你姐,還想著什麼有錢買
布吉拉
呢,也不想想這錢能不能落到你手裡?”
“這對黑心夫婦連天天給他們做牛做馬親姐姐都能賣,你這個好吃懶惰的妹妹,難道賣不得?”
小妹“哇”的一下反應過來,顫抖的指著李大強和張梅花:“你們連我也想賣?”
劉大嬸子冷笑到:“怎麼不賣呢?他們下家都找好了,鋼鐵廠的獨眼龍聽說過吧?”
“他們現在不動手是怕你姐護著你,等你姐嫁人了,沒人護著你了,就該賣了你了。”
“你怎麼知道?”張梅花一下子失聲喊出。
她失態的反應無疑是反面證明了劉大嬸子的話,還幻想著布吉拉的小妹當頭一棒,幾乎要暈過去。
鋼鐵廠的獨眼龍都快40了,瞎了一隻眼,滿臉橫肉,天天喝的醉醺醺的,滿口髒話,她哥哥居然要把她賣給這等人。
劉大嬸子滿臉不屑:“明玉老實,把你們當成最親最親的人,不防備你們,否則,就你們那點小心思,瞞得了誰?”
“一個個都是
自私鬼
,早晚得不了好。”
罵痛快了,她拉上我:“行了,明玉,別跟他們墨跡,到點該上班了,嬸子和你一塊去,看誰敢動你。”
我轉身出門。
忽然,李大強大喊一聲:“姐,我錯了。”
我心裡一顫,到底是自己養大的親弟弟,雖然他犯了不少錯,可到底還是有感情的,既然他認錯了,我也不是不可以原諒他。
連劉大嬸也一臉驚奇,心說這畜生也有知道錯的時候?
沒想到李大強接下來說的是:“姐,我知道錯了,但是那男人的錢我都收下了,張梅花都花了一部分用來買東西了,你要是不嫁,咱們還得給人家賣家退錢啊,那麼多錢呢。”
“姐~”他面露期盼:“要不然你就嫁了吧?”
我瞬間心死如灰。
又感覺死心,又感覺好笑。
我的好弟弟對我真是敲骨吸髓,不肯放過啊。
最可笑的是我剛剛還想著既然他悔過了,親姐弟,砸斷骨頭連著筋,我也不是不可以可以原諒他。
現在,我恨不得抽死剛剛心軟的自己。
我轉身就走,再也沒有一絲留戀。
劉大嬸子轉身啐了一口吐沫:“呸,不積德的玩意兒,生兒子沒屁眼。”
我走出大雜院七八步的時候,小妹終於從自己也要被賣的境地中反應過來。
她尖銳的叫了一聲:“啊啊啊,李大強,你敢賣我,我可是高中生,我要到學校告狀去!”
李大強張梅花兩口子慌了,這個年代的高中生金貴的不得了,學校的領導行政級別也高,權力大得很,要是讓學校知道他們為了點彩禮錢,要把一個高中生嫁給鋼鐵廠臭名遠揚的獨眼龍,他們兩口子吃不了兜著走。
“不,不能讓她告訴學校。”
兩口子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慌亂。
“你站住!”
“不許去!”
張梅花喊:“大強,快抓住他!”
小妹叫:“你們休想!”
整個家,瞬間亂了。
但這一切,都和我沒什麼關係了。
2。
劉家嬸子真是個熱心非常的人,生怕那些弟弟妹妹不當人,把我搶走換了彩禮錢,一路護送著我到了工廠。
我感激不已,不停地道謝:“謝謝嬸子,我這人嘴笨不會說話,真的特別感謝……”
說起來諷刺,我的一手拉扯大的骨肉至親,對我毫不留情;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劉嬸,卻一心幫助我。
她爽朗的哈哈一笑,揮揮手,不已為意:“這有啥可謝的,不就是順手就幫了的事兒。”
笑容晴朗,甚至有點粗礦,卻神奇的安撫了我惶恐的內心,我也不由自主的扯出一個笑容。
劉嬸子看起來粗礦,其實粗中有細,她笑完了,還叮囑我:“明玉啊,我看你家裡那幾個都不是什麼省心的,白眼狼是養不熟的,嬸子也不可能方方面面照看到你,你要早做打算。”
對,要早作打算,和劉嬸分開走向各自部門的路上,我一直在想這件事。
該怎麼辦呢?一路走到自己的工位上,我心裡有了主意。
我所在的生產小組有十多個工人,在我坐在工位之前,十多個工人說說笑笑,好不熱鬧。
等我到了,他們的笑戛然而止,僵硬的和我打了個招呼:
“明玉啊。”
“啊,呵呵,明玉來了啊。”
“啊,來了,來了好啊。”
然後就再也沒別的話,又扭過頭去,各說各的。
氣氛一時間尷尬起來。
其實這到不是其他工人合起夥來孤立我,只是前幾年,為了照顧幾個弟弟妹妹,我一來廠裡,就抓緊時間完成生產指標,其他人說說笑笑休息聊天的時候,我從來都不敢參與到裡面,只求快點提前完成工作,好在中午趕出時間回家給他們做飯。
還有逢年過節的時候,都是每天在一起工作的同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難免有些人情往來。
其他人家都是雙職工,雖然現在大家窮的十分普遍,日子過的都緊巴巴的,可該有的人情還是有的。
只有我,全家都指著我那點錢過活,手裡是半點錢都給不出,一遇到逢年過節、婚喪嫁娶的事,我都只能低著頭,一聲不吭。
那時的心裡是多麼難熬啊,我也想和同事搞好關係,可我實在沒有多餘的錢了,家裡三口人都靠我養,每一分錢都應該花在刀刃上。
大家知道我的苦處,雖然不怪我,可人心都是肉長的,關係都是處出來的,我過去既不和人聊天,也不和人處人情,當然和同事們關係淡薄了。
這可不行,為了那群白眼狼,連人際關係都搞壞了,我為過去的自己感到羞愧。
我發誓要改觀和他們的關係。
剛打瞌睡,就有人送枕頭,生產小組的小組長拍拍我的肩膀:“明玉同志啊,我和上級部門申請了,鑑於你情況特殊,特許你每天中午提前半個小時下班,照顧家庭,咱們工人階級要有互幫互助的情懷麼,又不是黑心資本家,同志們,我說的對不對啊?”
他話一說完,其他的同事們都扭頭看著我,天天提前溜就夠扎眼的了,再光明正大的提前下班,這不是讓其他人不平衡嗎?不行,想和同事打好關係絕對不能這麼幹。
我心裡真是又是感動,又是酸澀。
小組長是典型的老好人性格,做好事不邀功,在今天之前,我甚至不知道他替我打了申請。
想想以前為了這群白眼狼忽視了他們,真是感覺不值。
要是以前,小組長這麼說我一定驚喜不已的答應下來,可現在麼……
我搖搖頭:“組長,不用了,我不能這樣做,這樣太對不起廠裡了,要是舊社會,我這種情況早就餓死了,咱老百姓好不容易等到新中國成立,可以當家做主了,我再故意偷懶,那像話嗎?你不是挖社會主義的牆角嗎?”
“我深深地感謝組織對我的照顧,可這種錯誤我不能再犯了,組織的恩情太大了,我一定從今天開始好好工作,發揚社會主義精神,爭做
勞動模範
。”
“好!說得好!”淳樸的工友們被感動了,一面大聲喝彩,一面鼓掌,手都拍紅了:“明玉,你是好樣的。”
小組長急了:“明玉同志,你可不要不好意思啊,這是上級部門批准的,特事特辦,不算挖社會主義的牆角。”
我堅定的拒絕了:“組長,我想通了,過去
遲到早退
是我的不對,從今天開始,我一定痛改前非,按時上下班,勤奮勞動,彌補過去的錯誤。”
小組長看我目光堅決,嘆了一口氣:“好吧,既然你這麼說了,這件事就不再提了,但是,請記住,有困難一定和廠裡說。”
我想想家裡那一攤子麻煩事,堅定的點點頭:“嗯,一定。”
周圍的人早在我說不提前回家的時候就炸開了鍋。
誰不知道,李家大姐李明玉,是個天天往家跑的模範好姐姐,今天怎麼這麼反常?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看到這麼反常的事,誰會不好奇的問兩句?
一時之間,不少工友都圍在我周圍和我說起話來,我的人緣一下子好了不少,我也打蛇上棍,抓緊這難得的契機,和大家修復關係。
關係是處出來的,一言一語,來來往往之間,往日的生疏都消失了。
閒聊之中,小組長說起兒子要結婚的事,大家商量著給隨點份子。
我想了想,乾脆拿出一張工業票。
剛剛安靜下的人群又炸了鍋,紛紛說:“李家大姐今天也太反常了!”
工業票可是好東西,現在年輕人結婚,講究買“四大件”,可“四大件”本來就難搶,還件件都需要工業票。
這導致工業票一直處於一種一票難求的狀態。
無論誰家有,都仔細收起來留著給兒子娶媳婦用,哪裡捨得送人呢?
更何況,送出去的人,還是平時精打細算,一個子都恨不得分作八瓣花的李明玉!
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我其實也知道工業票的珍貴,這張好不容易淘換到的工業票,是我當初想給李大強買腳踏車的。
他和張梅花總抱怨沒輛腳踏車不方便,我就想著給他們買一個,現在看來是沒必要了。
這東西,我寧可餵了狗也不想讓他們得到,送給對我照顧頗多的小組長真是剛剛好。
李明玉一連兩件反常的行為,終於引起全場工人的八卦。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人的八卦動力是無窮的,甚至有的工人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偷偷溜到別的部門,找和李明玉住在一個大雜院的人,一探究竟。
大雜院的人本來就同情李明玉,當然一五一十的向眾人描述李家人的惡行。
於是,工人們聽了一場震驚他們一整年的賣姐姐故事。
他們議論紛紛:
“哇哦!”
“歐呵!”
“我的天啊,李明玉當姐姐當得夠可以了,十五歲的小姑娘,供他們吃,供他們喝,供著弟弟娶媳婦,還供出一個高中生來!這誰能做到,反正我是做不到。”
“沒有人能比她做的更好了。”
“反正我也做不到。”
“要不然說老李家人狼心狗肺呢?這麼好的姐姐,他們居然要把她賣給老男人換彩禮錢!”
“不止呢,那男的又老又醜,聽說還家暴,第一任媳婦……”
群眾的力量是無限的,一會兒就把他們乾的那點事都掏的乾乾淨淨,老李家人對我有多惡毒,現在捱得罵就有多慘。
“真噁心啊,賣親姐姐。”
“不是東西,我兒子好像和那個李大強走的很近,我得提醒他,離這種人遠點。”
“哎呀,那你得快點啊,誰知道狼心狗肺會不會傳染。”
“真沒準,那群文化人不是說什麼‘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嗎?小心李大強帶壞你的孩子。”
“不得了,不得了了。”
一時之間,李大強成了狼心狗肺的代名詞,人嫌狗眼,簡直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而我卻得到了廣泛的同情,還趁機修復了和同事們的關係。
同事們看著我的眼神充滿了憐憫:“多好的人啊,多可憐的孩子啊。”
一上午很快過去,往常這個時間,我得急急忙忙趕回家去,給那一家子做飯。
而今天不一樣,我跟著工友們一起到了食堂。
我和大師傅說:“大師傅,麻煩幫我把糧食關係轉到食堂,以後我就在食堂吃飯。”
自己領糧食領的是粗糧,因為要供應一大家子吃,量大了,自然質量得下滑。
可要是在食堂吃,那能吃的就是細糧了,還能吃到白菜燉粉條,偶爾能有點肉湯。
我有多久沒聞過肉味了?
不對,我甚至連粉條都很久沒吃過了,過去有點好東西,都緊著那些弟妹吃了,覺得他們小,更需要營養。
大師傅是上午聽過八卦的人,也沒多問,笑呵呵的答應了,給我快了一大勺米飯,又快了一大勺白菜燉粉條,甚至還特意給了幾塊肉渣。
我迫不及待的坐下把飯往嘴裡送,被燙了一下也不捨得吐出來。
不愧是細糧,口感那麼的軟糯,沉甸甸的踏實,
白菜燉粉條
也好吃的驚人,白菜是翠綠的,粉條黏黏的,這才是人過的日子啊。
我被燙的熱淚盈眶,工友們紛紛議論:
“李明玉前些年為了供弟妹真是吃了不少苦。”
“她現在肯定被傷透了心,糧食關係都轉到食堂了,這是不打算管他們吃喝了。”
“呸,要我我也不管他們,什麼東西?”
就在李明玉大口大口的吃著飯菜的時候,老李家的三個人正在飢腸轆轆的等著李明玉回家。
張梅花捂著肚子問李大強:“大姐這麼還不回來,她也太狠心了,想餓死咱們嗎?李大強你這個沒本事的東西,我嫁給你,又遇到這麼個狠心的大姑子,真是倒了血黴了。”
李大強不相信李明玉會不會來:“是有什麼事耽擱了吧,等等,再等等,大姐肯定得回來給我做飯,我可是老李家僅剩的一根獨苗,把我餓壞了,她怎麼和爸媽交代?”
張梅花也沒多想,只是抱怨道:“回來的這麼晚,太不像話了,你可得好好說說她,這是要翻天啊。”
李大強答應老婆:“好說,好說,今天我肯定不給她好臉色看,看她下回還敢不敢!”
只有小妹覺得不對勁,問哥哥嫂子:“你們說,大姐現在不回來,是不是因為早上是事生氣了?”
“這有什麼可生氣的?”張梅花詫異的問:“為了讓弟弟過的更好,犧牲她一個,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李大強也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就是就是,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小妹你想得也太多了,我可是咱老李家唯一的男丁,她餓壞了我,地下沒法和爸媽交代的。”
小妹本來就不堅定,哥哥嫂子說的又那麼信誓旦旦,她也就信了。
三個堅信大姐會回來給他們做飯的人排排坐,坐在門口,望穿秋水,等著李明玉回來。
他們等啊等,從中午等到下午,從下午等到晚上。
李大強嚥了咽口水,捂著餓的抽抽的肚子,彷彿剛剛認清現實一般,拍拍張梅花:“我覺得,姐確實可能有點生氣了。”
張梅花也咽咽口水:“可能吧?不過一天了,氣也該消了吧?晚上總歸要回家做飯的。”
於是,兩個人又開始堅信大姐晚上一定會回家伺候他們的。
甚至,兩個人還開始商量:
“大姐今天太不像話了,我餓死了。”
“對對,等她回來了,一定要好好說說她。”
“對,得讓她補償咱倆。”
“你想要啥?”
“讓你大姐不她的工作讓給我,那可是國營大廠的正式工呢!”
只有小妹產生了懷疑,回來?大姐真的還會回來嗎?
老李家在寒風裡懷疑人生的時候,我已經躺進溫暖的被窩裡。
國營大廠待遇就是好,普通小廠比不了,在這裡未婚的單身青年是可以申請
單身宿舍
的。
我本身就符合申請條件,只是為了照顧家人,一直沒申請。
本來,單身宿舍是得提前申請,走審批流程的,少說得耽誤個十天半月。
結果今天爆出這麼一起全廠範圍的大八卦,人人都知道我李明玉太慘了,等我拿著申請表去申請單身宿舍的時候,工會二話不說的批准了。
哼,現在還想讓我回去當牛做馬?沒門!
我睡的香甜,老李家則是一夜無眠。
過了幾天,他們終於反應過來了,跑的廠子門前鬧。
張梅花大喊:“李明玉,你個黑心肝,你拋棄弟弟妹妹,自己吃香的喝辣的,讓我們捱餓。”
李大強也喊:“大姐,爹媽死的時候,你發誓要好好照顧我的,你都忘了嗎?我可是咱們家唯一的男丁啊。”
小妹哭哭啼啼:“大姐,你不管我了嗎?你不管這個家了嗎?”
他們心裡打著什麼如意算盤我是知道的,無非就是國營大廠要顧忌臉面,不能僱傭有道德瑕疵的員工。
他們這是讓我顧忌名聲,愛惜羽毛,不得不和他們和好呢。
要是一般人,就算自己有理,也害怕被這麼鬧,鬧得滿城風雨,同事指指點點,自己不好做人的。
很多明明佔理的人,被鬧得
投鼠忌器
,不得不出面安撫他們,賠了不少錢,就是怕丟了面子,給同事領導留下不好的印象影響晉升,甚至丟了工作。
別人怕這一套,可是我不怕啊。
他們想佔據道德高地,可惜了,我不回家的真相全廠都知道了,他們剛剛一鬧事,就被保衛科的人叉了出去。
上下班的人們對著他們指指點點:
“看,那三個就是忘恩負義的喪心白眼狼。”
“哇,他們還敢來廠子門口鬧事,也不怕天打雷劈。”
“臉龐真厚,他們大姐對他們那麼好,他們又是想把大姐嫁給老男人換彩禮,又是來廠子門口鬧,八成是為了讓人家丟工作。”
“哇,好惡毒的心啊。”
圍觀群眾跟看猴戲雜耍一樣看著他們,有從他們身邊過的,卻又像躲瘟疫一樣避之不及,繞著圈子走,彷彿沾上他們就像沾上老鼠屎。
李大強喊:“這是我們的家事,讓我姐出來,我要和她談。”
我之前和同事們搞好的關係派上了用場,和我一個車間要好的工人,乾脆拎起一根靠在廠子邊上的棍子就要打人:“臭不要臉的忘八端東西,在家欺負明玉,還欺負到我們廠子門口來了,我們廠子是好欺負的嗎?欺負我們的人,先讓你們嚐嚐我們廠子的厲害。”
其他人假裝手忙腳亂的去攔,其實暗地裡打了三個人好幾下黑拳。
大家避之不及的態度、厭惡的眼神、扎心的話語,讓三個人又羞又囧,拳拳到肉的真正被打,更是疼的他們齜牙咧嘴,廠子門口是待不下去了,事也鬧不成了,一家人只能狼狽不堪的在人人喊打聲中離去了。
李大強想不明白,怎麼以前對他疼愛有加、百依百順的姐姐一下子就硬了心腸。
張梅花也想不明白,她嫁進來之前就看準了,這個大姑子是個奉獻型的,給全家做牛做馬,連個朋友都沒有,沒有人會為她出頭,好拿捏得很,這麼今天忽然就有那麼多人為她出頭了呢?
小妹還沉浸在買不了新的布吉拉,吃不上熱乎飯的悲痛中。
再想想家裡空蕩蕩的米櫃子,這回可沒有一個大姐任勞任怨的扛著糧食回來填滿了,更是悲從中來。
如果說三個人現在覺得日子已經沒什麼意思了,那回家的那一刻,更是跌進更深的不幸當中。
一個滿臉橫肉的男人橫刀立馬的站在他們家門口,那氣質像個流氓,一看就不好惹。
李大強看見他嚇了一跳,強笑著問:“趙大哥,你怎麼來了?”
男人眯了眯眼,呲牙一笑,雪白的
犬齒
和血紅的牙床都露出來了,顯得更加不好惹。
他身材高大,站在李大強面前,就像是大象和小雞仔:“李大強,你收了老子的錢,老子的媳婦呢?”
這滿臉橫肉的兇悍男人,正是李大強給他大姐找的那個又老又醜還愛家暴的男人。
李大強都快嚇暈了,但他不敢暈在這個男人眼前。
這男人脾氣不好,誰知道他真暈過去,會不會直接踹死他。
他戰戰兢兢的說:“趙大哥,我也沒辦法啊,我大姐本來對我
百依百順
的,現在卻不同意。”
“少廢話,錢是你們收的,不同意你就綁著她和老子洞房。”男人不耐煩的說。
“綁不了啊。”李大強說:“她躲進廠子裡,在裡面吃,在裡面住,一直不出來,我也沒辦法啊。”
他諂媚的恭維著男人:“趙大哥,你神通廣大,我把我姐的工作地點告訴你,你去綁吧,她要是不聽話,怎麼揍都行。”
男人雖然脾氣不好,卻也不是傻子。
人家國營大廠是什麼地方?那是背靠市政府的大單位,光保衛科就上百人了。
他是什麼東西?就是有幾分蠻力,也不敢去人家廠子裡綁人。
他大大咧咧的往門上一靠,一身肉把老李家的門堵得嚴嚴實實,要是他不讓開,誰都別想進去。
小雞仔一樣的三個人更害怕了。
男人看著躲閃的張梅花,又猙獰的笑了一下,伸手摸了張梅花的臉。
張梅花被嚇得“啊”的尖叫一聲,竄出去老遠。
男人說:“我不管,你們也別想讓我自己去廠子裡綁人。”
“反正彩禮錢我是給你們了,要麼把錢還我,要麼給我找個媳婦。”
“你大姐找不著,我看你媳婦就不賴,白白嫩嫩的,一看就沒幹過什麼活,好極了。”
張梅花當場嚇得,腿一軟,坐到了地上。
這男人是她精心給大姑子挑的,是什麼貨色她最清楚不過,當初給大姑子挑這麼一個“極品”,是為了更好的壓榨大姑子的勞動力,最好讓大姑子早點死,把進廠的指標留給她。
現在輪到自己要嫁給這種人,她怎麼能不害怕。
李大強也打顫,錢麼,自然是沒有的。
他和張梅花都是愛享受的性子,錢一到手就花了大半,現在哪裡能拿得出來?
可親自把自己的媳婦讓給別人當媳婦,這王八戴綠帽的行為,那個男人又能受得了呢?
他既不敢和兇悍的男人作對,又拿不出錢來,更不想讓出自己的媳婦,急的團團轉,眼睛四處看,這一看,就看到了自己小妹。
他忽然如釋重負,獻寶似的拉過自己小妹:“趙大哥,你看看,沒有我大姐姐,還有我小妹妹呢!”
“我小妹妹長得水靈靈的,還是個高中生,娶她不比娶我大姐划算?”
男人仔細看了看小妹,承認李大強說的確實對。
李大強的無恥行為,就連他這種人也有些看不起,他一面拉著小妹的手,一面嘲笑:“李大強,賣完姐姐賣妹妹,你可真是個混蛋啊。”
李大強毫不在意,滿臉奉承:“趙大哥是厲害人,小妹跟著你是她的福氣。”
他奉承當然是有目的的,彎著腰,他暗示到:“小妹可是高中生那,和一般的女人可不一樣。”
說著,伸出拇指、食指、中指,暗示性的一撮,做了個數錢的動作。
男人更加鄙視他,從兜裡掏出幾張票子:“賞你了,滾蛋。”
李大強才不在乎什麼鄙視不鄙視的,他拿了錢就高興,托起地上的張梅花,數著錢,開開心心的進屋去了,絲毫不顧小妹的哭嚎。
小妹哭著喊:“我不嫁,我不嫁,放開我。”
也不知道她當初冷眼旁觀李明玉被賣時,是否想過自己也有今天?
姓趙的男人嘿嘿一笑:“這可由不得你,你哥已經把你賣給我了,他可是收了我的錢的。”
這時,小妹才有一絲後悔,她想,今天要是大姐在這裡,一定會救我的。
可惜,這世間哪有
後悔藥
?但凡她當初幫李明玉說一句話,李明玉也不至於寒心的一去不復返。
那現在李明玉在幹什麼呢?
那時,我恰好剛發工資。
這是我第一次擁有可自由支配的工資,不用擔心這些錢怎麼養活一家子,就我自己花。
我興奮的不知道該怎麼花好,因為這段時間和工友們關係更加親密融洽了,他們一邊笑我,一邊給我出謀劃策。
最後,我買了一匹洋布,做了兩件衣裳。
其實洋布緊著點用,是可以做三件女士衣裳的,可我一個人,要那麼多做什麼呢?
於是,我決定也穿一次做過花樣的衣服,工友們說說笑笑,幫我搭把手,很快就做好了,帶花樣的衣服真漂亮啊,顯得人年輕好幾歲。
剩下了一些碎布,我拿去納鞋底了。
張梅花說的真對,洋布納的鞋底子,都比土布的要跟腳舒服。
而在另一邊,小妹自然是不甘心嫁給那個男人的。
可惜男人看她看的很緊,還經常動不動就打她一頓,實在嚇人。
終於,有一天,趁著男人喝酒,喝的醉醺醺的,小妹溜了出來。
她畢竟是個高中生,金貴的很,往學校裡一鑽,學校護著她,男人也不敢亂來。
兩次失去媳婦,卻不敢去國營大廠、高中學校鬧事的男人很暴躁。
柿子要挑軟的捏,他上門去找李大強要錢,李大強早就花的乾乾淨淨了,當然拿不出來。
暴躁的趙姓男人聽他拿不出錢直接揍了他一頓。
李大強因為賣姐姐妹妹的事情,名聲很差,街坊鄰居都不同情他,他被揍得滿臉是血,居然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打抱不平,甚至連個報警的都沒有。
男人要錢,李大強沒錢,這麼捱揍也沒錢。
最終,他故技重施,又把自己的老婆張梅花,賣給了男人做媳婦。
張梅花的恐懼與罵罵咧咧他都不放在眼裡,只關心自己綠雲罩頂,和狠毒的張梅花可謂是什麼鍋配什麼蓋,天造地設。
但男人並沒有從此不找李大強麻煩。
他似乎尋找的了什麼新樂趣,不把張梅花帶回自己家,反而非要留在李大強家,一面拳打腳踢的威脅李大強給他洗衣做飯伺候他,一面又讓張梅花給她做媳婦。
這對曾經夫妻,在離婚後,居然還是神奇的住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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