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十八世紀的法國，波旁王朝剛剛完成復辟。

資產階級和封建貴族、自由派和保王黨鬥得不可開交，金錢勢力和門第觀念結合在一起，腐化了整個社會。

巴黎外省安古蘭末，有位青年詩人叫呂西安。

他的父親是藥房老闆，英年早逝，母親是斷頭臺上僥倖逃生的貴族後裔。

雖然家境破敗，妹妹替人洗衣服，媽媽幫人照顧產婦，但這兩個女人卻在金錢上對他予取予求，在精神上對他呵護備至，發誓要為他犧牲自己的一切。

在鄉下，呂西安原本不是很出色的文學能力顯得格外出眾，因此他虛榮心作祟，自命不凡。

他愛上了鎮上的頭號美女巴日東夫人，她出身高貴，美豔恣肆。

兩人的私情鬧得沸沸揚揚，巴日東夫人為了躲避風頭，就向呂西安提出了去巴黎闖蕩的想法。

於是，呂西安便帶著妹夫大衛湊來的兩千法郎，和自己的十四行詩《雛菊》、歷史小說《查理四世的弓箭手》，跟著夫人去了巴黎。

他打算一邊跟隨夫人，藉著夫人在巴黎的人脈躋身上流社會；一邊用功讀書，努力推銷自己的作品，好在巴黎贏得在家鄉同樣的聲譽。

到那時，他會將母親的貴族姓氏德·呂龐潑萊重新掛上，恢復家族榮耀，重振家族雄風。

在他看來，這不是難事，以他的才氣，至少能做個朝中大臣或外省省長。

然而，踏入巴黎後，他才發現浪漫主義的溫情和理想，在現實面前是如此蒼白無力。

他和夫人的感情沒能抗住上流社會的侵蝕和達官顯貴的羞辱，夫人拋棄了他，轉身找了更年輕更有才華的情人。

他幾番掙扎，想讓夫人回心轉意，花盡了錢財也未能如願。

02.

分手後，呂西安失去了經濟支柱，卻請來最貴的裁縫給自己置辦衣服、靴子、內衣等行頭，不到一個星期就將兩千法郎花得只剩下三百六了。

他明知道這些錢是妹夫向人賒借的，可還是花錢如流水。

錢花完後，他只能搬到了大學附近的貧民窟裡。

在這裡，他結識了以德·阿泰茲為首的小團體。

他們是一群同樣貧窮但有才華和抱負的年輕人，有著不同的職業，皮安訓是妙手回春的醫生（

巴爾扎克臨終遺言就是關於他的“假如皮安訓在這裡，他一定能救我”）

；約瑟是技藝精湛的畫家；阿泰茲是理想遠大的作家。但都對呂西安真誠以待，傾囊相助。

可呂西安厭倦了窮困潦倒的生活，認為這不是巴黎的生活，不是詩人的生活。

在經歷了多次向出版社推銷自己的作品失敗後，他退出了小團體，在一個新聞記者的鼓動下，從文學創作轉向了報社發展。

彼時的新聞界為了利益而批判，為了名氣而讚美，今天把這個人捧上天，明天把那個人打入萬劫不復，完全沒有節操。

進入新聞界，就好比進入了名利場。

可呂西安不顧阿泰茲的勸阻，執意選擇了走這條捷徑。

成為新聞記者後，他跟著盧斯托很快學會了如何寫一篇批評的書評，當他用這篇書評掙來三千法郎之後，他又寫了一篇讚揚的書評，使得同一本書銷量大漲，同時也讓他自己聲名大噪。

為了儘快出版自己的詩集，他故意寫惡評攻擊別的作家及其作品，不講事實，毫無“文德”。

除此以外，他還遊走於上流社會的社交派對上，儘可能地賣弄自己的才華和容貌，向眾人炫耀和推銷自己。

不到兩個月，他就成了很多人豔羨和巴結的物件，容貌有貴婦名媛捧場，詩歌被人追捧，之前數次被出版社退稿的小說也被書商們爭搶出版。

他被上流社會的光鮮亮麗，熱鬧繁華衝昏了頭腦，以為穿戴上氣派的衣服和行頭，在高階飯店談笑風生，享受精緻的菜餚和美酒，就成了人生贏家。

然而，

社會的險惡之處就在於，先給你點甜頭嚐嚐，誘惑你深入其中，再伺機等你掉隊或者走錯一步時，榨乾你可利用的最後一點價值。

03.

在新聞界地位穩固後，呂西安被劇院的人帶進了時興的浪子集團，每天應酬、打牌、賭錢，把自己的理想和家人的期望拋到了九霄雲外。

18歲的劇院女演員科拉莉對呂西安一見鍾情，呂西安聽到盧斯托說，

科拉莉可以掙到六萬法郎之後，

很快和她同居了。

不久，科拉莉的積蓄被揮霍光了，為了維持夢幻般的奢華生活，呂西安到處賒賬。

因為他總是交不出來答應別人的工作，又染上了賭錢的惡習，所以很快債臺高築。

為了還債，呂西安進入了政界。

他以為政界更容易發跡，天真地覺得自己掌握了遊戲規則，卻不知他早已成了人家的獵物。

保王黨以王室下旨恢復他母親的貴族姓氏為誘餌，讓他落入了陷阱，成了人人嗤之以鼻的兩面派、牆頭草。

事情爆發後，昔日被他抨擊過的同行們一致向他發起了攻擊和辱罵。

保王黨又逼他去攻擊好友阿泰茲的作品，否則就要犧牲科拉莉的前途，軟弱無能的他大肆批判阿泰茲的作品，然後又去對方家裡示弱：

“你以為我沒有骨氣嗎？我只是一個被愛情纏住的孩子。”

“我把良心寄存在你這裡，將來再還我吧。”

阿泰茲的話一針見血：“

我認為定期的懺悔不過是騙局。那麼一來，懺悔變成了作惡的獎品。懺悔可是一種貞操，是我們對上帝的責任。不止一次懺悔的人是最可惡的偽君子。我怕你只想用懺悔來抵消你的罪行。”

在朋友和親人面前，他習慣了用懺悔的方式博取同情和寬容。

可即便他背叛了友誼，虛偽的保王黨們還是把他拋棄了。

他的詩集出版受阻，小說被攻擊，銷量慘淡，傢俱被封，窮愁交迫。

與此同時，科拉莉受他牽連事業停滯，兩人都失去了經濟來源。

呂西安偽造妹夫的名字簽了一張三千法郎的期票，又去痛痛快快賭了一把，輸光了身上的錢。

沒多久，科拉莉一病不起，悽慘地離開了人世，年僅19歲。

呂西安只會流淚，連棺材都買不起。

科拉莉的女僕心疼他，透過賣身的方式幫他籌集到了回鄉的路費。

然而，當他回到家鄉才發現，他的所作所為坑苦了大衛。

04。

故事的另一主角大衛·賽夏是呂西安中學時代的朋友，跟呂西安妹妹夏娃結了婚。

他的父親老賽夏是印刷廠老闆，後來退居二線種植葡萄，雖家財萬貫，卻將唯一的兒子當成生意對手和非制服不可的敵人，不僅將舊印刷廠高價盤給了大衛，還聯合其他人一起壓榨大衛。

大衛樸實、善良，深愛夏娃，發誓要掙一份巨大的傢俬，讓她和呂西安過上安逸的生活。

可是，因為結婚和籌措呂西安去巴黎的路費，他的資金都用完了。

他看準製造廉價的紙張是一條生財之道，後來的事實也證明了他的先見之明。

但就在他攻關了新的造紙方法，即將成功的時候，呂西安偽造他的筆跡，欠下了三千法郎，讓他陷入了困境。

另一個印刷廠的老闆為了騙取大衛的發明，找了一位訴訟代理人，讓大衛陷入了無休止的欠款紛爭，

在代理人的攪合下，大衛原先欠的三千法郎變成了一萬二千法郎，翻了四倍。

為了進一步弄垮大衛，好讓他低價轉讓他的發明，印刷廠老闆又引誘回到家鄉的呂西安，讓呂西安落入陷阱，透過這種方式將大衛送進了監獄。

呂西安無法面對現實，選擇了自殺。

在自殺的過程中，他遇到了逃犯伏脫冷，對方救下了他，並提出可以幫他還債，條件是他必須聽命於對方的安排，重新殺回巴黎的上流社會。

最後，呂西安和這個野心家簽下了魔鬼契約，而才華橫溢的發明家大衛在吝嗇的父親，奸詐的印刷廠老闆，不爭氣的呂西安的共同擠兌下，低價轉讓了自己的發明，迴歸田園，成了一名小地主。

以上就是小說《幻滅》的內容。

05.

《幻滅》是巴爾扎克自認為最好的作品。

跟三天三夜寫就的《高老頭》不一樣，它歷時8年方才完成，首次出版於1843年，時隔178年再看，依然不過時。

呂西安的故事很現實，不只發生在十九世紀的巴黎，還發生在現代，發生在任何國家。

或者說，我們每個人都是呂西安，都有三次成功（避免墮落）的機會和兩條可供選擇的路。

呂西安去巴黎之前，妹夫大衛說：“

他的脾氣喜歡不勞而獲。應酬交際勢必吞掉他的時間，而除了聰明沒有別的財產的人，時間是唯一的資本。他愛出風頭，上流社會可能把他的慾望刺激得愈來愈大，不論多大家業也滿足不了：將來他只會花錢，不會掙錢；你們養成了他自命不凡的習慣，社會卻先要看到輝煌的成績，才肯承認你的本領。

”

呂西安把自己唯一的資本時間浪費在了有夫之婦身上，失去了第一次機會。

而在他認識小團體後，阿泰茲曾跟他推心置腹地說過一番成為偉大作家的話：

“準備接受各種考驗，同道的毀謗和出賣，偏枉不公，生意場中的無恥、奸詐、殘酷。”

“只要你的作品寫得好，就算碰上一百個釘子又有什麼關係呢！”

“才華是有生命的，和一切生物一樣有多災多病的童年，社會排斥殘缺不全的才華，就像自然界淘汰衰弱或畸形的生物。要出人頭地，就要做好鬥爭的準備，遇到任何困難都絕不退縮。”

才華是上天給予的禮物，如果不悉心照料，讓其處於累積和上升階段，就會被收回。

呂西安濫用才華，將之當成自己的附屬品、展示物，謀取利益的工具，所以失去了第二次機會。

就像現實中的很多人一樣，他們將自己的失敗歸咎於運氣和懷才不遇，但其實才華殘缺才是根本原因。

“

凡是有野心的人，凡是要靠別人和形勢的幫助，要依賴一個多多少少經過安排，貫徹，堅持的行動方案才能成功的人，一生必有一個危險時間，有種莫名其妙的威力給他們受一些艱苦的考驗：樣樣事情同時失敗，各方面的線不是斷了就是攪亂了，碰來碰去都是倒黴事兒。遇到這種精神上的騷亂，只要心裡一慌就完事大吉。頂得住惡劣的形勢，能站定腳跟等風暴過去，拼命爬到高地上去躲避的人，才算得上真有魄力。”

在弱肉強食的社會，贏的人，往往不是懂得如何抓一手好牌的人，而是知道什麼時候離開牌桌的人。

在新聞界碰壁後，呂西安沒有及時抽身，反而進入了政界，失去了最後一次機會。

06.

進入巴黎後，呂西安有兩條路可以選擇。

一條是像阿泰茲那樣的路。艱辛、漫長、然而清白、可靠。要走這條路，需要堅強的意志和恆心。

一條是像斐諾、羅斯托那樣的路。骯髒、危險，看起來是名利雙收的捷徑，要走這條路，需要的是作惡的魄力和本領。

但呂西安既沒有作惡的魄力和本領，也沒有堅強的意志和恆心，兩條路都走不通，走向了慾望的歧路。

而大衛是另外一個型別，他沒有太大的野心，只想為所愛的人掙一份家業，但他的心地過於單純，對現實缺乏透徹的理解，對人對事沒有理智的分析，在虎狼成群的社會里毫無自保的本領和自衛的準備，因此，就算他不乏恆心和毅力，還是遭到了慘敗。

由此可見，《幻滅》跟一般的毒雞湯不同，它是反成功學、反烏托邦的。

就像傅雷先生評價的那樣：“他的嘲笑空前尖刻，他的諷刺空前辛辣。”

在這本書裡，卑鄙戰勝了善良，虛偽戰勝了真誠，浮華戰勝了淳樸，現實戰勝了夢想，金錢戰勝了情感。

幻滅，不僅是愛情的幻滅，理想的幻滅，親情和友情的幻滅，期望的幻滅，也是人心中的善良與赤誠的幻滅。

只是，愛情，事業、夢想的幻滅，能將一個人擊倒，卻不足以將其殺死。

只要能夠調整心態重頭再來，一樣可以擁有新的愛情、事業和夢想。

如果一個人的心靈深處最美好最純粹的感情被腐蝕、摧毀了，那就意味著這個人無論今後如何成功，都只不過是空殼的油菜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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