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裡的高考，都有暴風驟雨陪伴。轉眼又是一年高考季，柔軟晨曦早早地就在窗戶上囁嚅，暖暖地跳躍著流動的光，把我的思緒一次次扯到二十年前。

那時候，我們兄妹三人同時高考。父親為我和哥哥買了二八式的飛鴿牌腳踏車，讓姐姐住校。高考那天，我們三人自己騎車去考試，根本沒有父親陪伴。考場外，也是靜悄悄的，沒有成群成家長，更沒有穿旗袍的老師。

我們那個年代，家長是不陪考的，但他們卻為了我們用盡了一生去“陪考”。

高考前，父親尚且沒有一絲疾病的先兆，照舊每天早晨四點起床，把地板拖得乾乾淨淨的，房間收拾得整整齊齊的，連茶杯都在茶盤裡擺出了“軍姿”。等到我們起床，他早就烹好了豐盛的早餐，端坐在飯桌邊，抿一口清茶，哼著自己喜歡的小調“革命三十年，混了個炊事員……”

“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整理內務，是他言傳身教給孩子們的人生第一課。父親是部隊轉業的炮兵，他的炮兵證和在部隊時候的照片，是我們家的傳家寶，一直珍藏在抽屜裡。父親的生活習慣，完全延續了部隊裡的作風，甚至全家人的衣食起居，都有了部隊的節奏。

家裡五口人的吃喝拉撒，全部都是父親一手包辦，在日常生活當中，父愛是無處不在的。“你們哭了，就知道喊爸爸！”母親經常這麼絮叨，略帶著吃醋的語氣，其實，她是羨慕孩子們對父親的那種依賴。她何況不是如此呢？母親的衣食住行，也是父親仔細照料的，她也像父親的一個“孩子”。

“被子要折成豆腐塊，碗盤要排列整齊，學習用具要懂得節省。”父親的話似乎還在耳邊迴響。我們三個孩子用的書包都是部隊裡的書包，軍綠色的，上面帶著五星，底部打著補丁。我們用的草稿紙，反正面都密密麻麻寫滿了字，直到沒有足夠的空白才捨得扔。

“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父親經常用這句話敲打我們，無論有多大的夢想，一定要從身邊瑣事做起。如今，我們也變成了“父親”，每當提醒孩子自律、自助的時候，父親的音容笑貌就浮現在眼前。

“不讀書，不成人”

一邊刷碗，一邊給我們“洗腦”，是父親的習慣動作。

“只有讀書，才有出路！不為別人，就為了自己成人成事。”父親不止一次這麼唸叨，他經常給我們講述熟悉的和陌生的各種勵志故事，也經常拿反面的事例教育我們。每當我們受到震撼的時候，父親總是不失時機地說：“讀書，是武裝自己最好的武器，能改變命運，能讓你走出去。”

給我們觸動更大的，是連環畫的風波。小時候，記得香蕉冰糕是五分錢一隻，而一本水滸傳連環畫卻是兩毛多，父親買來了四大名著的全套連環畫，全部送給了哥哥，鎖進了抽屜裡。為了讀一本連環畫，我經常要想辦法哄哥哥高興，要過來鑰匙，貪婪地翻看，戀戀不捨地放回去。有時候，心急如焚了，就失去了“哄”的耐心，忍不住跟哥哥吵幾句，父親便發話特許給我鑰匙，開啟抽屜，旁若無人地讀著，那種閱讀之樂，暢快至極。這一抽屜的連環畫，也成了親戚家、鄰居家小夥伴嚮往的“天堂”。

現在想想，那大概就是父親的一個計策，“書非借不能讀也”，為了讀幾本連環畫心跳加速、激情澎湃的感覺，至今難以忘記。

與父親的妙計相反，跟著母親讀書卻是非常舒緩的享受。在父母床頭，擺滿了《七劍下天山》《七俠五義》《倚天屠龍記》等武俠小說，每個茶餘飯後，母親都會隨手拿一本，斜躺在床上小聲地讀。我和哥哥也跟著臥在一邊，靜靜地聽著……這個時光，就像一禎畫卷，永遠地定格在我們的腦海裡。

如今，我們也各自成了家，給孩子買書自然而然地成了家裡的頭等大事。孩子不再像我們只有一個裝書的抽屜，而是有了自己的書房，不僅僅是四大名著連環畫，從自然科學到社會人文等各類書籍，落落大滿。讀書，也成了孩子每天必不可少的趣事，只要有一點點時間，孩子就抱著書沉迷其中。從小學一年級開始寫詩、寫遊記，經常在報刊上發表，成了拿稿費的小作者。

離世前，工資卡僅剩2毛錢

善於剖析自己，樂觀豁達，是父親的“標配”，也是我們的傳家寶。

七十年代，父親的工資一百元左右，母親收入更加微薄，三個孩子上學，開銷非常大，我們的日子雖然拮据，卻充滿了歡樂。創造這種歡樂的，就是父親。

每頓飯，父親都想方設法做得別具一格，即使是鹹菜，也有獨特的味道。父親上飯菜的時候，肩膀上搭一條毛巾，一邊吆喝著“上菜嘮！”一邊手舞足蹈。那神情，經常讓我們爆笑到肚子疼。每當我們考試受挫，或是遇見難以克服的困難，父親又出場了，他誇張地模仿著我們要哭的動作和神情，一邊“呵呵”地笑著說：“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咬緊牙關努把力就行了！”看著父親滑稽的模樣，我們總是含著眼淚笑出聲來。模仿秀，是父親的絕招，也是日常生活的調料。時而模仿母親走路的樣子，時而模仿鄰居的神態，亦或是我們三個孩子的糗態，平淡的日子充滿了快樂。

這種樂觀豁達的人生態度，成了我們三個孩子賴以生存的“傳家寶”。無論面對怎樣的挫折，我們都能夠從人生的低谷當中走出來，面對困境，我們依然能夠笑得出來。縮小自己的苦痛，放大生活的快樂，是父親送給我們保護自己的秘訣。

父親突然急病離世的時候，恰好是五十歲，已經在退休書上籤了字，工資卡里僅剩2毛錢。到現在，想起這些，依然熱淚盈眶，心疼不已。父親把滿腔熱情和心血都給了我們，卻沒有給自己留下半根草。

轉業後在電廠上班的他，總是帶著煎餅、鹹菜當工作餐，裝在部隊帶來的鋁飯盒裡，這似乎成了他的另一“標配”。可是，下班回家，總是帶來熱乎乎的饅頭和食堂新做的炸肉，看著我們三個孩子狼吞虎嚥地一掃而光，父親總是憨憨地笑著，一臉的幸福。

真愛，是無私的。父親用一生教給我們這個道理。其實，人生何止一次高考，每次“大考”面前，父親的目光和身影總是浮現眼前。每當忍不住思念，翻看父親的照片和證件，那些剛毅的字型瞬間會把暖暖的清涼，以及溫暖的各種往事，掛上我的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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