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特曼，你就那麼喜歡人類嗎？

1966年，圓谷英二執導的首部《奧特曼》裡的最終話，宇宙警備隊隊長佐菲問了初代奧特曼這樣一個問題。

而七十年後，這個問題同樣出現在了庵野秀明企劃的《新奧特曼》中，並被挑選出來放在海報中最顯眼的位置。

《新奧特曼》海報中間位置寫著：“奧特曼，你就那麼喜歡人類嗎？”

作為一個長壽的超級英雄IP，自誕生至今，已有數十部TV劇集、數百位登場人物、無數部衍生作品被創造出來。“奧特曼”的概念，不斷被擴充、改造、創新，世界觀變得愈發宏大，價值觀也愈發複雜。

不同世代的認知中，奧特曼的形象很可能截然不同。就像《新奧特曼》兩極分化嚴重的口碑一樣，有的人覺得“心中的英雄被毀了”，有的人反而覺得這才是“原作的初心”。

無需刻意否認這種認知分裂，這正是老作品歷久彌新、值得玩味的地方。如果你之前並不熟悉奧特曼，那我恰恰覺得這部電影是一部不錯的入坑作。

奧特曼，是神還是人

在談論奧特曼之前，有必要對“奧特曼”的兩大主流認知做個梳理。

一種是現代的超級英雄式的形象。他們或是平時以地球人的姿態出現，或是寄身於變身器中，等待地球人的召喚後合體。

地球人奧特曼英雄

這類設定出現在日本平成和令和時代的作品中，奧特曼們多以地球人的意志活動，和漫威的鋼鐵俠、DC的蝙蝠俠很像，你甚至可以把它理解為一種“神力鎧甲”，或一種“機械夥伴”。

另一種則是外星人形象。他們是宇宙的高等種族，出於某種原因幫助地球人，有些奧特曼為了救地球人的性命而與他們“一心同體”。

這類形象是誕生於昭和年間的奧特曼系列的最初設定，奧特曼並不具備人性，而是一種接近於神的存在，是地球人面對怪獸一籌莫展時的最後期望。

《迪迦奧特曼》劇照

前者的敘事通俗，孩子也能理解，“變身”這種設定也更為討喜，更貼近流行文化的審美；而後者的奧特曼作為外族群，提供了一種脫離人類中心的敘事視角，作品可以延展得更為廣闊，探討的話題也能更深。

這兩種認知，是奧特曼不同時期的作品差異導致的，無關對錯。但若一定要分出哪個是正統的奧特曼，昭和時期設計的“機械降神”式的高等外星人形象則更接近本源。

現年62歲的庵野秀明，是典型的昭和一代。

他既目睹過一切以經濟為導向的戰後復興，也耳聞過因產業高速發展而導致的嚴重環境汙染，同一時間身處瘋狂進行太空、軍備競賽的美蘇爭霸格局。這些經歷讓庵野對人類與環境、發展與失衡、科技與太空等議題的天然地抱有高興趣度。

有了以上的認知基礎，再來看《新奧特曼》，你也就不難理解為何庵野秀明選擇了“外星人”奧特曼，而非“超級英雄”奧特曼的設定。

《新奧特曼》劇照

影片中的初代奧特曼（以下簡稱“初曼”），原本是來自光之星的銀色巨人。

它降落地球時造成的高速衝擊，不幸誤殺了救助孩童的神永新二。初曼對地球人的犧牲行為感到好奇，決定與神永融合而保全他的生命。

雖說是“融合”，但初曼的大部分行為，實際上與神永並無關聯，而是出於自身的意志。

比如與禍威獸戰鬥，與其他企圖傷害地球人的外星人周璇，以及最終犧牲性命復活神永，都是初曼的個人選擇。他淡定的言談舉止，也讓他看起來一直懸浮於人類的悲歡之上，這是一種“神性”。

站在地球人的角度，初曼這種不遠萬里來訪，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宇宙主義精神”看起來既讓人感動，也容易產生困惑——為何奧特曼如此幫人們？他的目的何在？愚蠢又弱小的人類，配得上他一次又一次的義無反顧嗎？這些都是奧特曼在創造之初就必須要觸及的思考。

《新奧特曼》海報上寫著：空想的浪漫與友情

現代的超級英雄奧特曼，透過“變身”這一以人類意識為主導的行為，可以合理化奧特曼的動機，完全站在符合人類的立場上。但對於擁有自主意識的外星人來說，這種動機就必須有說服力的解釋。

而這個問題的答案，就來源於文章開頭的“奧特曼就那麼喜歡人類嗎”。

地球人為何值得幫助

實際上，無論是圓谷英二的版本，還是庵野秀明的版本，初曼都沒有直接回答佐菲的問題。

初曼所陳述的是，地球人很弱小，地球人壽命很短，我想試著理解地球人。他沒有說過任何一句“喜歡地球人”，也沒有對這種“喜歡”作出進一步的闡釋。

《新奧特曼》劇照

既然言語沒有答案，那就只能從行動上來找。

初曼最初選擇與神永合體，除了誤殺的歉意之外，更重要的是他發現地球人是一個願意為他人犧牲生命的族群，初曼對此很有興趣。他想理解這種犧牲背後的動機是什麼，甚至無視光之星的禁令。

觀眾作為人類，神永新二的犧牲邏輯並不難理解。

作為“禍威獸特設對策室”的戰略規劃官，又是成年男性，看到沒有避難的小孩，神永既有保護平民的職業責任，也有族群中保護弱幼的道德責任。再加上品格中的善良與勇敢，他的救助行為就像出於本能一般。

《新奧特曼》劇照

而初曼所在的奧特曼族群，並非是群居生物，沒有明顯的社會分工。他們遵循的是“個體生命體應當按照自我意識行動”，故難以理解地球人的互幫互助。

但“犧牲”的價值，初曼是懂的。作為完全理性的生命體，他當然知道生命對於個體的價值。地球人犧牲自己生命，換回他人生命的行為，在初曼看來同樣是“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行為。

初曼幫助地球人的種種行為，正是他對於神永新二的模仿。

人類自私、弱小、愚蠢不假，但族群中也有勇敢、善良、有愛的人。這些彌足珍貴、熠熠生輝的品格，令初曼這類外星人也深深著迷。儘管奧特曼族群的文明程度要高得多，但以愛為代表的人性，有著再發達的經濟、再先進的科技也無法到達的彼岸。

《新奧特曼》劇照

作為“奧特曼原教旨主義者”的庵野秀明，透過自己的講述方式，重新交出了一份與圓谷英二結果一致的答卷。

回首作品的歷史，其實“解釋奧特曼為何要幫助地球人”這件事，從作品誕生之初就是一個懸而未決的事。

最初的奧特曼劇情，總是一個套路：怪獸出現，肆意破壞→人類對抗，無法解決→奧特曼出現，搞定一切。

無論怪獸多麼強大，無論人類多麼努力，最終解決問題的總是片尾3分鐘出現的那個鹹蛋超人。

《蓋亞奧特曼》劇照

但久而久之，不僅觀眾審美疲勞，連主創人員也感到了困惑。

奧特曼系列中出現的怪獸，除了地球上的遠古生物和宇宙的入侵者之外，不少都是都是受到核輻射、海水汙染、轉基因食物以及人類自身負面情感影響而形成的怪物。

這些由於人類破壞自然、肆意開發、爭強鬥狠而“製造”出的怪獸，本質上是人類的自食其果，為什麼要外星人出手一次又一次拯救人類於水火之中呢？

即便是圓谷英二以“外星人被人類的愛所感動，願意守護地球”這樣的原因解釋，還是顯得有一些牽強。

相信光還是相信自己

國際歌裡有一句歌詞，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如果把人類的生存希望，寄託在外星文明身上，每逢怪獸來襲就祈求奧特曼出現，人類要做的就是等待、忍耐和禱告的話，作品的基調也太悲觀了。

幾乎是必然選擇，奧特曼系列後面逐漸讓渡了主導權，把解決問題的主體還給了人類——一種是人類與奧特曼的融合裡，以人類的意志為主導；一種是奧特曼幫助人類在科技上進行突破。

《新奧特曼》選擇了後者。

《新奧特曼》劇照

影片的最後，出現了破壞地球的最終武器“傑頓”。“傑頓”會吸收恆星的光熱為自己蓄能，當能量達到峰值的時候，它便會發射一兆度的火球，威力足以將地球瞬間蒸發。

起初人類仰仗初曼，但初曼無論怎樣攻擊都無法突破“傑頓”堅固的遮蔽場，所有的能量都被它吸收並反彈了回來，初曼落敗。

“傑頓”像達摩克利斯之劍一般高懸在地球之上，宣告著末日的逼近。人類覺得連初曼都無法對抗，一度放棄了生存希望。

但初曼將β魔棒的技術原理託付給了人類，在全世界的最頂尖的頭腦都被召集後，人類成功破解其奧秘。發現只要反向利用β魔棒，就能利用“傑頓”火球產生的重力波，把“傑頓”反推入其他的普朗克膜中。

《新奧特曼》劇照

最終憑藉初曼的犧牲，以及人類的科研成果，地球得救了。釋放“傑頓”的佐菲，也承認了人類在宇宙中的生存發展權利。

只有人類自己才能拯救人類，這是奧特曼系列的敘事更具寫實色彩的地方。

怪獸和反派形象的流行，通常出現在人心惶惶的失衡社會。

日本的發展過程逐漸出現環境保護失衡的狀況，湧現出一大波哥斯拉、基多拉的怪獸；美國漫畫書中的反派，大多都是政治的產物，核子科技、太空競賽、蘇聯間諜、導彈危機，知名反派們幾乎都蹭過社會熱點。

《新奧特曼》中出現的禍威獸，捕食放射性物質，所到之處都會遺留大量的核輻射

而“機械降神”般的神力者們，就是在人類感到憑藉自身能力很難解決問題時，內心本能湧出呼喚外力時誕生的。這個神，它要代表人類的“正義”，它要無私，它要勇敢，它最好要同時符合人類的外在審美和內在審美。

擁有新奇裝備、酷炫技能，可以飛天遁地的超級英雄，為了保護人類而戰鬥，確實看起來很爽，但那終究是一場充滿彩色泡泡的范特西。

現實中的人們遇到困難時，並沒有踩著七彩祥雲的蓋世英雄來救你，最終還是要靠你自己忍過去、熬過去、拼過去。

但無法否認的是，人類始終是需要這種泡泡的。

《新奧特曼》海報

這不但是一種能夠緩解普遍社會的焦慮的一種精神娛樂，同樣也會影響一代被故事核心感動的少年。

那些喊著“那一年我也曾變成了光”的孩童們，看起來幼稚而笨拙。但正是這些一往無前，嫉惡如仇，捨己為人的英雄們展現出了人性光輝中最閃耀的一面，塑造了他們最初的善惡觀。

或許在成長的路上，一些人會變得世俗，變得黯淡，變成了自己曾經討厭的樣子，但內心一定會有被“這道光”照過的痕跡，只是等待機會重新被找回。

作者 | 古月一刀

編輯 | 吳擎

新媒體編輯 | 莫奈

排版 | 茜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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