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大姐打電話過來，告訴我老葛死了，我呆住了。

老葛不能算是我的朋友，從年齡上來說甚至算是我的長輩。但在東北人眼裡，除去那些一拆就骨斷筋折的血親之外，其他的輩分都不必分得那麼嚴格。

老葛是跑腿子，沒有口糧田，或許從前一定有過，但因為某種原因後來又失去了。這段歷史老葛從沒有提過，即便是他喝得酩酊大醉的那幾回他也沒有提過。他來到林場的時候還算年輕，開始時借住老孫頭的一間半老房，後來用在林場倒馬套子掙的錢，買了二道街邢寡婦大伯哥的房子，算是紮下根來了。

我不是林場的，在林場也沒有地。因為大姐住在林場，我也經常來玩，有時候也採點山野菜和蘑菇，帶回家去改善生活。老葛來林場的時候林場每年還有伐木任務，他也每年都參加生產。但老葛始終都沒有能夠轉為正式工人，原因一直是個謎。

老葛不很勤快，他的家永遠都蒙著一層厚厚的塵土。靠伐木取暖的從前，他家裡也從沒有讓人羨慕的整齊的柴禾垛。家裡沒有柴火燒了，老葛會去樹林裡打樹杈子、摟樹葉子。他喜歡去撿別人收秋後不要的苞米芯子和豆秸回來燒。光棍的飯簡單，燒火的時候老葛經常會把苞米棒上剩下不多的苞米粒子剝下來，扔進草灰堆裡，那些苞米粒子也很快就會露出香味或者乾脆就爆成苞米花，成為老葛最喜歡的下酒菜。

老葛不愛幹活，也不愛往人多的地方湊熱鬧。這樣一個來歷不明的人很讓人疑心他有什麼案底。愛看武俠小說的我，也曾經把他想像成躲避仇家追殺的大俠，只等仇家上門來報仇，他便再次殺人於無形後繼續亡命天涯。但是我始終沒有在他的蝸居里找到寒光閃閃的大刀，倒是好幾次看到他醉倒在冰冷的地上，吐得一塌糊塗。我最終承認了他不是大俠，因為他實在和大俠扯不上一毛錢的關係。

老葛願意幫助人，尤其是對林場的五保戶和殘疾人，別人越看不上的人他越喜歡結交，對於林場掌握實權的人他卻很有些冷淡。林場誰家有了紅白喜事，他會主動去幫忙，忙到快開席的時候他就會主動離開，主家通常都會事後拿些酒菜送上門去，讓他自己慢慢享用。

老葛善飲，是我佩服的酒人。他從前身體還好的時候，喝酒總買成瓶的。老葛有個習慣，每次喝酒都不會把瓶子裡的酒倒光，剩一些旋上蓋子扔到衣服櫃子裡。這樣他沒有錢買酒的時候就會去倒酒瓶，照樣會有讓他一醉的本錢。老葛的下酒菜多種多樣，甚至連螞蚱和水耗子都能成為酒餚。我沒事的時候會翹課跑到林場的河道里釣魚，柳根魚和鯽瓜是我經常能釣到的。釣到有三、五斤時我就會拿去給老葛做下酒菜，老葛也會歡喜。他會用農村的臭盤醬燉很好吃的魚，也會在高興時專門為我做一小盤閃著油光的壇肉。看到我把壇肉一掃而空，他會開心地給我講些故事，直到我迷迷糊糊地在火炕上睡著。

不過老葛終究不是有錢人，他的飯桌始終沒有豐盛起來。大多數時候，他是靠老南瓜和鹹菜乾來下酒的。不過老葛似乎不在意這些，他只在乎酒的醇厚與否。一壺別人送他的糧食酒會讓他開心很久，也會使他在酒將喝盡時因為沒錢買酒而懊惱不已。

老葛慢慢地有些老了，他想找個老伴照顧他。但是老葛的家實在是髒亂地不成樣子，加上老葛又沒有什麼錢，幾門親事都沒有修成正果，他也就死了心。

我已有差不多十五年沒見過老葛，這中間我修完了學業，也成了家。我結婚的時候讓大姐告訴了老葛。但老葛沒有來，只讓大姐捎了500塊錢給我。我知道老葛這500塊錢的份量，也知道老葛不會再拿回這錢。於是，我拿1000塊錢買了些肉菜，又拿了幾箱酒宴上沒喝完打算退掉的酒，一起讓大姐給捎了回去。據後來大姐說，老葛收了這些東西后大哭了一場，好幾天沒有出門。

但老葛終究還是死了，因為喝酒無度他最後中風了。儘管如此，他還是繼續酗酒，因為喝了酒才能使他能夠控制自己的手腳不再亂抖，然而喝完酒以後老葛的中風更加嚴重。老葛死在屋裡以後被去給送飯的大姐發現，林場工會馬主席找許木匠給老葛打了套楊木棺材，四個人抬著埋在了剛進林場的路邊高崗上。高崗上石頭很多，老葛的墳頭很顯眼，遠遠地連著林場新修的柏油馬路，連著通往山外的省級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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