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小海（江西吉安人）

撰文：胖爺

幾年前，我離開寶安，來到龍崗。找了一份銷售的工作，公司不包食宿舍，我在坂田租房而居。

房東是個中年女人，面目良善，為人熱情，除了收取房租，樓道衛生她也親歷親為。

有一回，家裡水龍頭壞了，找到房東，以為她會叫人來修，誰知在微信講了情況，沒過多久，她上門來了，還拎了一個小工具包。

她查明情況，關了總開關，三兩下就把水龍頭換好了。動作之嫻熟，讓人稱奇。

通常，這一類事情，都由男人來幹。她一個女房東，來幹這種事，總不免讓人驚訝。

住得時間久了，很快便知道，女房東干的是轉租的買賣，而且轉了幾道手，她只能算作三手房東。

在寸土寸金的深圳，二手房東屢見不鮮。以前在寶安，身邊工友大多在城中村租房，我也有過與房東打交道的經歷，見識過形形色色的房東，女房東也有一大把。但三手房東，我還真是第一次碰到。

在我有限的認識裡，房東通常都是勢利鬼，千萬百計想從租客身上賺錢。當然，即使二手房東，也大多隻當摔手掌櫃，除了收租這種輕便事情，打掃衛生，水電修理等類似事情，一律都另請人負責。

這種水電工，當然身兼數職，同時打幾份工。如此一比較，我所租房的女房東，便顯得與眾不同來。溫暖都是相互的，女房東對租客的好，租客們自然記在心上，大部分人都會投挑報李。

比如，有租客從超市回來，順道去交房租時，往往會從購物袋裡，掏出兩隻蘋果，悄悄放在女房東的桌子上。反過來，女房東對租客也愈發熱情。只是，鐵打的營盤，流水的租客。

打工者如浮萍聚散，租客們來了，又散了。唯有女房東，一直待在原地，一個人收租、幹活、兼當水電工人，一個人穿衣、吃飯，逛街、散步。

在深圳當房東，是很讓人羨慕的，但有個前提條件，必須是本地土著，或者一手業主。

像我租房的女房東，中間已經轉了幾個販子，到她手上，其實也無非一份工作。而且，這工作必須天天在崗。你想離開，自由自在放鬆一兩天，保不齊就有租客會找你，各種事情一齊冒了出來。

幹二手三手房東的，也有一個群體，彼此之間相互照應。我所在的坂田這個城中村，就有好幾棟樓，是女房東的同鄉承租的。你有了困難，獨木難支時，就會吆喝眾人幫忙。

當然，女房東好像隨時隨地都在崗。租客們有了什麼問題，她會隨叫隨到。大約因為這種種原因吧，她所承租的樓棟，通常都沒有空房。

畢竟，在城中村找衛生乾淨，房租實惠，尤其房東特好說話的房子，並不容易。因此，一旦有租客準備搬家。早就有租客幫他們的朋友或者同事，提前預定房間。

不知不覺，在坂田租房已經一年。期間，女房東有一回幫我處理水電，發現我房間裡堆了許多書，眼神裡有種別樣的光采。

之後，碰面時，她還會問起一些閱讀的問題。在城市裡，很少有人講起這些事。尤其是一個女房東，因此我很感動於她對閱讀的興趣。

說起來，書也成了交流的載體，我見她有意，不時給她推薦書。怕她沒時間，乾脆把自己看過的，借給她看。她呢，有時煲了什麼湯湯水水，在我去交租時，總會熱情地給我送一份。

隨著交流的增多，對她的瞭解也多起來。她有一個女兒，十三歲了，在老家當留守兒童，跟隨奶奶生活。

其實像她這樣的條件，完全可以帶到深圳來。作為三手房東，想弄一張租賃合同，比普通租客，實在容易太多了。

有了租賃合同，小孩上學的麻煩事，其實就可以解決了。孩子在身邊，彼此有個照應，她也不會覺得孤單。

我總覺得，一個人女人，獨自生活，即使她再堅強，也總會孤寂的時候。白天倒還罷了，她該如何度過漫漫長夜呢？

女房東的老公，原本是個上進青年。只是，順風順水的那幾年，他把時代的風向，當成了他的風水，自以為是，與人合夥搞生意時，被人騙了錢。

從此，感覺臉上無光，每天醉酒度日。某日，她再度醉酒而歸，女房東忍不無可忍，大發雷霆。男人轉身離開，消失於夜色中。

女房東以為他只是一時氣惱，結果，他一去不復返，再未歸來。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家人都把這罪責歸到女人身上，於是她也離開了家，南下深圳。

起先，在製衣廠幹普工，後來又跑到一家小電子廠。幹了幾年，她運氣不錯，遇到一個女上司。

此人算是半老太太，家境很好，但人老心不老，仍想貢獻餘力，顯示生命價值。老太太改革開放之初就來到深圳，與本地人多有聯絡。她手上沒多少錢，但在老太太的推薦和擔保下，她開始成為二手房東。

可命運往往難以捉磨，才兩年不到，老太太被兒女接往國外。人走茶涼，沒有老太太的擔保，她的工作也便丟了。

她只得又去工廠打工，因為管理過出租房，工廠的工作就顯得侷限了。加之，她給老太太當管理員那一年半，多少認識了一些人。

於是，工廠打了幾年工，攢了些錢。找了個機會，和幾個人合夥到底找房源。只是，那時的房源早就被佔領了，轉到她和合夥人手上的，只是三手資源甚至四手貨。

她仍幹得高興，知道這也算服務業，靠得是微笑服務，不像別的人，貪圖眼前利益。其實，房子不是她們的，隨時可能被收回去，這也是很多二手房東，想盡辦法榨取油水的原因之一。

她卻不一樣，從開始就把自己定位一個打工者，將心比心，租客們賺錢也不容易。瞭解得越多，便愈發有紅顏薄命的感嘆。這樣的女人，模樣其實還算清秀柔美，只是被生活逼成了女漢子。

這天公司開展活動，下班回到租房，已經十一點多了。回家時，要經過二樓，女房東的門仍然開著，似乎知道我要回來，她叫住了我，請我幫一個忙。

她的膝上型電腦壞了，上不了網，想請我看看。時已半夜，待在獨身女房東家，實在有所不妥。我便問她，我拿回家處理，好了後再送下來，可好？她說沒問題，只是辛苦你。

我回到租房，放下電腦，就去了洗手間，洗完澡出來，開啟膝上型電腦，開始查詢問題。

上不了網的原因，其實很簡單，電腦中了病毒。我重灌了防毒軟體，徹底清查了一遍，重啟電腦後，一切迴歸正常。

我開啟瀏覽器，隨便點開一個網站。重新整理了幾次，可以正常上網。隨後，我習慣性地點開歷史記錄，準備刪掉紀錄。

歷史紀錄裡有很多網頁地址，我一時好奇，隨手點開一個，竟然是一個內衣網站，開啟，全是情趣內衣。

我腦海裡跳出女房東的模樣，想象出她穿著網上衣服的模樣，臉突然全紅了。我趕緊合上電腦，去洗手間洗了冷水臉。

再返回屋裡，靜了靜心神，我關了網頁，突然鬼使神差地，點開了E盤，在裡面發現了一些日常照片。其中，有個資料夾，裡面全是自拍照。

點進去，發現女房東的照片，只是照片上的她，完全像變了個人似的，大膽，前衛，其中還有一張，是臥房私隱照。

我再次合上電腦，跑到陽臺上吹了吹風。十分鐘後，我把電腦送了下去。

之後，我生怕見到女房東，總是故意躲著她。但住在出租房，每天都要經過二樓，與她低頭不見抬頭見。

好在她倒沒什麼異樣，依舊熱情，依舊展露笑顏，但我總不由自主地，把她與電腦中的她弄混淆。

大約過了一個月，清早出門上班，正好碰到女房東從市場回來，她問我晚上有沒有空，她想表示感謝，幫她修好了電腦。我說舉手之勞不必客氣。她卻一再堅持。我只好答應。

等到下班，我想來想去，覺得不妥。於是故意躲在辦公室，遲遲不下班。直到十一點半，我才回到樓下。躡手躡腳上樓，生怕遇到她。來到樓上，看到門口，擺了一條凳子，上面擺了滿滿一碗紅燒魚。

後來我才知道，那天是她生日，她做了幾個菜，想請我和另兩個租客慶生。我一直沒到場，她特意給我留了這條魚。

只是，對於電腦中的秘密，我始終耿耿於懷，有愧於女房東，不敢直面她的目光。又過了兩個月，我終於下定決心，搬離了那裡。

三年後，友人相約見面，他居住的地方，離我此前租房不遠。散席後，我特意去租房的地方轉了轉。

那棟樓房已經被改成了公寓，以前的女房東，早就不知去向。這時，起了一陣風。風吹在我臉上，我想，就讓這段往事也隨風而去吧。

（圖文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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