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年的光陰如白駒過隙，匆匆而又匆匆，鑄成了一抹又一抹的憂傷和無奈。

三十歲那年，我回到插隊的地方見了明哥一面，之後就再也沒有和見過面了。他現在也將近七十歲了，真想看看他老了的樣子，是不是和我一樣臉上佈滿了皺紋？是不是和我一樣走起路來雙腳有點飄忽？或許，他已經把我忘了，我卻還在為過去的那段情感胡思亂想，這是我的錯。

在我家附近有一個人才市場，牆上貼滿了招聘資訊，每天都有很多人在那裡徘徊。他們中有年輕人，也有年紀比較大的。令我頗為不解的是，有的人將近六旬了還在那裡找工作。據我所知，現在農村基本上沒人了，農民大都進城買房了，搬到城裡來生活了，他們的日子越過越紅火，真是令人欣慰啊。農村的老年人閒不住，隨子女到城裡來了，還想發揮餘熱，但年齡大了，誰又會要他們做事呢。他們太勤勞了，相比之下，我是很慚愧的。

明哥不知有沒有搬到城裡來生活，如果他搬到城裡來了，定然也是閒不住的，定然也會去找份工作。

那天上午八點多鐘，我買菜又打人才市場門口過，不經意往人群中瞅了一眼，頓時眼前一亮。有個頭髮花白的老年人和明哥非常相像，身材魁梧，走路的姿勢都很相似，是不是真是他呀？如果是，那我們真是有緣啊！

此時，他轉過了身來，我趕緊把老花鏡戴上，定睛一看，不是明哥。他的身材和臉型像明哥，但鼻子是扁平的，明哥的鼻子高高的。他看上去起碼有六十出頭，這麼大年紀為何還要出來找工作，我帶著好奇心走了過去，想和他聊幾句。

“你好，你是在這裡找工作嗎？”我帶著微笑問他。我和他打招呼，他覺得有點意外，但還是回答了我：“是哦，年紀大了，不好找，沒人要。”

“你是從農村來的吧，我在農村待過幾年，是知青。”為了讓他不排斥我，我亮明瞭身份，說，“現在大家的生活條件不是好了麼？到城裡來你也閒不住，該歇歇的時候還是要歇歇。”

“唉，你不懂，你不懂，反正也找不到事做，我們坐下來聊聊。”他人挺爽快，在旁邊花壇的邊沿坐了下來。我也坐下了，坐在農民身邊，我的心莫名地踏實起來。

“貴姓？”我問。

“免貴姓楊。”他說。

“和我一個姓，五百年前是一家。”我笑了笑，問，“你是隨子女到城裡來的吧，你一共有幾個子女？他們不會給你錢花嗎？為什麼要出來找活幹？”我真的有太多的問題想問。

他是個豪爽的人，並不反感我問這些問題，一一都作了解釋。

原來，他已經六十二歲了，膝下有兩女一兒，都已經成家了。一個女兒自由戀愛嫁到外省去了，一年到頭見不到幾次面；一個女兒在本市買了房，生活並不太好。他是和兒子住在一起，老伴幫兒子帶孩子，他不想在家待著，寧可出來找活幹。

“兒子對你還好吧？”我問。

“沒有話說，我一開口他就說不要你管，我現在什麼都懶得說了。”他說，“現在兒媳辭職在家，說是有病，熬中藥吃。他們不說患了什麼病，我也懶得問。每天沒話說，都繃著個臉，在家怎麼待得下去，找不到事我也在外面溜達，快到飯點我才回去。”

“老伴帶孩子，你可以做做飯，減輕點她的負擔呀。”我覺得他在外面溜達也不是事。

“我不做，說我做的菜不好吃。”他說。

“我個人感覺，像你們這樣，還不如二老搬出去住，租個房子，保持一段距離還好點。”我說，“你這不是跟兒子來城裡享福，這簡直是來受罪。我看你的身子骨還硬朗，要是到了動不了的時候，那還不知是什麼樣子呢。”

“我身體不好哦，渾身都疼。”他抬起手給我看，說，“手腕斷過，後背骨頭粉碎性骨折，去年在家躺了大半年，沒出來做事。”

“怎麼回事呀？自己摔的？”我大驚，想不到他這個樣子還要出來找活幹。

“被車撞了。後背本來要開刀打釘，醫生見我這麼大年紀，不用幹什麼重活，不建議動手術，就讓它自然癒合，現在我背上的骨頭都是翹起來的。”他輕描淡寫地說。

“你真的不能再出來找活幹了，幾處骨折了，不要為錢拼命啊！”我對他深表同情。

“上次，我在一個廠裡搬貨，這隻受傷的手搬重一點的東西就疼，輕輕拍一下東西也疼，還腫了。我對管事的人說，我可能幹不下去了，好在第二天又不疼了，幹了幾個月，三千塊錢一個月。可是，那家廠倒閉了，搞得又要出來找事。大部分廠都不招過了六十歲的人，說買不了保險，上面會來查，查到未給員工買保障會罰款。唉，難呀，到了這個年齡找不到活幹了。”他對自己的身體毫不在乎，就是想找份工作。

可能，對於他而言，與其坐在家裡看兒子兒媳的臉色，還不如在外面賣苦力，可悲可嘆。

他說兩個女兒不會給他錢花，還想從他身上摳點錢，這真是太不像話了。我建議他去做保安，聽說一個月工資也有一千八。他說不想去，每天坐在那裡十二個小時，會憋出病來，不如干體力活。

他的處境太尷尬了，尷尬到讓人心酸，我真的很想幫他一把，可我又能幫到他什麼呢？我也只是一個退休老人啊。

“老鄉，聽了你的講述，我心裡真的不是滋味。你我差不多是同一個年代出生的人，一路走到真不容易，不要太虧待自己，一定要多保重！”我下意識地從隨身帶的小包裡抽出了一張紙幣塞到他手裡，對他說，“老鄉，去買點吃的。”

“使不得，使不得，你比我年齡還大，我怎麼可能要你的錢。”他把我的手推開了，起身就走。

看著他的背影在人群中消失，我的心無比悵惘。這就是曾經和我們一起辛勤勞作的鄉親，他來到城裡了，可過得並不如意。我的明哥呢，他是不是和他一樣？我不敢往下想。

如果我偶遇的是我的初戀情人明哥，他的境況就是如此的話，我會當場落淚。但是，我也知道，他也好不到哪裡去。即使他沒有來城裡“享福”，也在農村不停地勞作，直到動不了為止。想到這些，不知怎麼回事，我的眼淚就不由自主地流下來了。

在此，我多麼想對天下的兒女說：不管你們是貧窮還是富有，請給自己的父母一個微笑。他們無私地為你們奉獻了一輩子，老了也不會歇息，不會向你們索求什麼，只想要一份體貼溫暖的親情。請不要讓他們感到孤獨寒冷，感到無家可歸。

親愛的明哥，如果你也會上網，當你看到這篇文章時請留言，我想知道你的現狀。

讓我們一起來祈禱，讓人間充滿愛，讓世界不再有苦痛和無奈，讓溫暖的陽光落在老年人的心坎。謝謝！

2022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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