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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愁是家鄉的一碗漿水面

由 西北旭旭 發表于 美食2021-07-10

我們天水人提起漿水,像外地人提起沒熟透的杏一樣,嘴裡就開始咽口水。在外地混的這些年,有時候,有些朋友會半開玩笑地說:

雷總,你怎麼長得這樣呀!”

“吃我們西北的酸菜洋芋多了,就成這樣了。”

大家對於我所說的話開始是哈哈大笑,既而是愕然。我忙解釋說,洋芋就是你們說的土豆,也就是書上說的馬鈴薯,酸菜也並非東北或四川的泡菜,而是西北人將菜發酵特製的一種帶濃酸味的菜。他們很為我們西北人能為土豆起了“洋芋”這個別名而佩服,尤其能制這種奇特的“酸菜”而吶嘆。

小時候,家裡頓頓吃飯都離不開這“酸菜洋芋”,就拿這洋芋來說,可有著許多種吃法,可以煮著吃、炒著吃、燒著吃、烤著吃;可以切成片、切成絲、切成塊,也可以切成兩半……

這酸菜洋芋,就似滿漢全席一樣,不知有多少種做法,以至來北京後,第一次去麥當勞,見外國人小小的一袋炸薯條就數十元,覺得怪不得說洋鬼子不好,做人不地道,拿這玩意蒙中國人,去我們西北天水農村任何一個地方看看,誰家要做不出幾道洋芋菜,那才奇怪呢?可是朋友解釋說,這炸薯條是西洋人用秘法做的,概不外傳,世界上多少人想知道這秘方呢?但我心裡並不以為然,不就是將洋芋炸成薯條嗎?有什麼新鮮的,如果說洋芋能炸出雞腿味,那才說他們有能耐呢?

說到這洋芋,就不能不說到天水人的酸菜漿水,這是家鄉人在災荒年給主食裡唯一摻和的“蔬菜”。記得小時候,每到冬天,大人從地裡一大早幹活回來,端著一碗熱騰騰的糝面飯,飯上面堆一堆酸菜,而且和著洋芋,吃一口,酸菜涼而飯燒,又涼又燒,剛柔相濟,正是到火候,寒冷的冬天吃得渾身熱乎乎的,真是給你神仙也不做的感覺。這糝面飯,據明朝翰林學士天水籍人士胡纘宗言,又叫纏頭面。用玉米麵所做,做出來比麵糊糊略稠,恰似北京人賣的嫩豆腐,用筷子快速夾起剛能放在嘴裡。傳說他去江南做官時,江南的達官貴人看不起這位北方來的土老冒,便想法子捉弄他,第一天便故意給他上了一盤鱉,看他怎麼吃。看著他不動筷子不會吃的樣子,都偷偷竊笑。這位胡大人卻不動聲色,反罷說,明天我請大家吃我們家鄉的小吃。第二天便讓老婆做了一鍋這玉米麵糝飯,而且比平時的又稀了許多。吃飯時他讓衙役將勺子都收去,換了竹筷。他說,我們西北人吃這飯有個講究,用筷子挑一口糝飯要繞著脖子從腦後轉一週然後才放進嘴裡,結果他在那裡吃的有滋有味,而江南這些達官貴人吃得滿衣領、後腦勺都是這糝飯,很是狼狽。這個傳說是否屬實,確也說明著糝飯確是難做也難吃。

當然,要吃這糝飯,就必須要有酸菜,這糝飯裡也要和土豆。缺一樣這飯都吃不踏實。記得每次只要母親端來這玉米麵的糝面飯,父親總會急著追問:“怎麼酸菜還不上來呀!”

也許,有人會說,你說的酸菜漿水不就是四川人做的泡菜嗎?這並非如此,四川的泡菜在於泡,泡得時間越長越好,而我們西北天水人的漿水在於發酵,發得越濃越好。做泡菜倒上醋就可泡,而做我們的漿水,就必須有角(這裡念jue)子,這角子其實就是用發酵好的漿水來做引子。沒有漿水角子,無論如何也做不成漿水。說起我們天水人做漿水,使我想起了歷史上的干將鑄劍。天水農村婦女要做漿水的那神聖時刻,不亞於干將莫邪的鑄劍。

漿水的基本做法是先找一口燒製的陶瓷缸,煮一鍋白菜葉,裡面加點麵糊,說是利於發酵,然後倒在缸內一兩天即可吃了。做得好的漿水,菜是菜,漿水是漿水、清澈的漿水,可看見人影。

小時候,只記得從缸裡舀漿水吃,但很少知道漿水怎麼做。那時候,家裡窮,連白菜葉也不一定常有。母親飯熟去撈酸菜,常見她端一碗清清的漿水回來,上面只零星漂著幾片菜葉,倒在鍋裡,只見黃黃的包穀麵條,天水人叫玉米麵漿水根根,筷子般粗,吃到嘴裡,又粗又糙,只有點漿水酸酸的味道。母親常常給我和弟弟餵飯,喂進去,飯從嘴裡吐出來,母親又喂進去,又吐出來。我常常的哭,母親為難的只抹眼淚。冬天,家裡能壓兩缸酸菜,便是很有條件的。天水人叫壓餈菜,滿滿一缸,菜上面壓上石頭,吃時搬開石頭,夾出酸菜。我們家常常是壓一缸酸菜,進冬不幾天就吃完,剩了的是能看見人影的清清的漿水,而隔壁三婆家壓的酸菜能吃到來年的開春,讓人很是羨慕了。

到了外地,有一次老鄉聚會吃飯,說起家鄉的酸菜漿水,大家熱烈爭論著漿水的做法,才知做漿水有著許多的講究。據一位天水籍在外工作了幾十年的老鄉說,他家的漿水已做了三十多年,他搬了無數次家,走哪裡,這漿水缸從沒捨得丟棄,漿水也一直就沒斷頓過。他說,漿水湯近似於北京老字號的煮肉湯,時間越久越好。味道也越純正,他老伴每天早晨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漿水缸內漂在表面的白花輕輕撇去,然後用筷子順著一個方向攪動幾下。他特別強調說,這漿水要特別勤快的女人才能做好,而且攪動這漿水絕不能用筷子在缸內亂攪,而要順著一個方向攪,放漿水缸的地方不能太熱,也不能太冷。太熱容易壞,太冷也容易壞。

以前,在天水娶個媳婦,首先要問會不會做漿水,會不會擀麵條。說是吃新媳婦的試手面,其實就是看漿水面做的好不好。說陝西有八大怪,其中一怪就是麵條像褲腰帶,這表面給人的感覺似乎是西北人不會做麵條,做出的麵條像褲腰帶。其實不然,而實際上是說做出的麵條特別有韌勁,柔筋筋特別好吃。同樣,鄰省的甘肅人更是以麵條為主,當然也就把會不會做麵條作為娶老婆的首要標準了。妻當時聽到這裡是連連的吐舌頭。

做漿水面,是將缸裡的漿水和酸菜撈出來,切點蔥花或蒜瓣,油熬熱時放到鍋內翻炒,看到蔥花或蒜片在鍋內變得微微焦黃時,便將漿水倒裡面,便香味四溢了。天水人叫熗漿水。據說熗得好的漿水,在村裡很遠的地方都能聞見呢。

在外地成家了,也結束了一個人顛沛流離的生活。也結束了某些人所說的“客死他鄉”的斷言,也可算作“域外定居”了。突然,思念起家鄉那漿水酸酸的味道,而且這種思念越來越濃,幾乎攪動得自己的思緒,什麼也幹不成。於是,自己決定動手在家裡做一缸酸菜漿水了。

首先是找合適的漿水缸,家鄉盛漿水的缸都是陶瓷缸。跑遍了半個城市,才在一處城鄉結合的集貿市場找到一個砂鍋般大的小瓦缸。有了裝漿水的器皿,更重要的還得有角子,也就是漿水引子。猛然想起上次在飯桌上吃飯說他家有多年漿水的老鄉。他家的漿水可是幾十年的漿水,地道正宗的天水漿水呦。這就是參加革命政審,首先得看祖宗八代,根正不正。於是下了決心,要做就做家鄉正宗的漿水,我一定要在外地吃上家鄉正宗的漿水。趕緊翻電話找了幾個那天吃飯的熟人,才問到他家的電話,他老伴接的電話,剛開始不以為然,但當三番兩次打她家的電話,她便警覺起來,一再追問我找她老伴有什麼重要的事。到我說只是想是舀點他們家的漿水做引子,她便在電話那頭咯咯地笑起來,很自豪的樣子。

第二天,坐了兩個多小時的公共汽車,才找到他家。讓我更驚喜的是他家人聽說我來只是要點漿水做引子,便像接待貴賓一樣招呼我這位第一次謀面的小老鄉。尤其,他老伴竟壓低聲音神秘地說,你來得正是時候,前兩天老家來人剛捎來一點蕎麵,中午就做漿水面片。一聽說做蕎麵面片,我眼睛都放亮了,猛咽口水。嘴裡客氣著,屁股在沙發上卻坐得更踏實了。用蕎麵做漿水面片,在天水人心中不亞於吃滿漢全席呀!

等端上飯來,他家人還客氣地招呼我多吃菜時,我碗裡的飯已剩下了半碗。在連吃幾碗肚子迅速鼓起之後,老鄉的老伴用可樂瓶滿滿給我裝上了一瓶漿水,叮囑我回去就趕緊做。在我討教了漿水的詳細做法之後,便興沖沖地離開了他家。走在路上,提著沉沉的一瓶漿水,好似引進革命火種一般,小心翼翼,不時低頭看灑出來沒有,也為裝洋飲料的這玩意竟派上用場裝我們家鄉的這土寶貝而慶幸。但是到乘坐地鐵時,檢票員看我不時看手裡拎的瓶子,開始用異樣的目光,接著便質問我瓶子裝了渾濁不堪的是什麼東西,我極力解釋說是我家鄉的漿水引子。她還是不相信,非要開啟,拿到鼻子上聞了聞才給了我。到地鐵裡,大家見我不時低頭看瓶子,都往旁邊躲,還以為我裝的是什麼危險品呢!

回到家,還未進門,就給妻大聲喊,我將“寶貝”要來了。小心翼翼放到桌上,匆匆去菜市場買菜,轉遍了菜市場,也沒有小時家鄉做酸菜的白菜葉,趕緊給母親打電話。母親說是芹菜也可以,做出的漿水也是很正宗的。但只要葉不要杆。於是給賣芹菜的攤主說我只要葉,不要杆,她死活也不賣給我。她說,將杆切碎,兔子也可以吃的。我真是哭笑不得,她以為我是買給動物吃的,北京人都拿芹菜杆炒肉,誰會要這葉去吃呢?但我堅持說是人吃,她死活不相信,指著旁邊一堆垃圾似的芹菜說,那不要錢,去給你們家的兔子揀點吧。

……

回家將“揀來”的菜葉洗乾淨,用水煮了,撒點麵粉進去,趁熱倒在小瓦缸內。然後小心翼翼在陽臺上找了一處清涼的地方放在角落。晚上爬起來揭開缸看了兩三次,竟沒有一點動靜,到第二天下班回家,揭開缸,酸味便撲鼻而來。

哈!我家的漿水做好了。

用勺子舀了一口,放在嘴裡,酸酸的,還真有小時候吃的家鄉漿水的純正味。可是問題又來了,妻是山東人,從小吃大餅卷大蔥,哪會做這漿水面,第一頓,只好自己動手做,她站在旁邊看。第二天,妻竟自己生手上路了,嘴裡還不停地嘟嚷,不就熗漿水做面片嗎?又不是做滿漢全席,有什麼難的。可是妻熗出的漿水總沒有母親小時候做的好吃。味道淡淡的,沒有濃濃的香味,但總算自己家裡也有了一缸正宗的漿水了。好似家裡突然有了幾十萬元存款。走到路上挺胸抬頭,一臉自豪,連北京的天,也覺得格外的藍。給北京的老鄉朋友打電話,聲音也洪亮了許多,最後在結束通話時總不忘補上一句,有空來我家吃漿水呀!正宗的。在妻面前也神氣起來,一開口,連我家的漿水面都做不正宗,還不盡心伺侯你老公,不聽話,小心我休了你,再找一個會做老家漿水面的老婆來。剛開始妻還不吭聲,只見她頻頻給我母親打電話,神秘兮兮的。有一天晚上,妻在我耳邊輕輕地說,你要是對我不好,我就往你漿水缸裡撒一大把鹽,看你再牛!

我一下蔫了。

但不管怎麼說,我家有了一缸漿水,還是正宗的。在北京的家鄉哥們姐們,老少爺們,有空來吃呀!只要有了鄉愁,想家鄉,想父母,就來我家,這裡有故鄉的思念,有故鄉的寄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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