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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 塌 了

由 空空善人悟道 發表于 情感2021-04-20

天塌了

刺眼的燈光打照在牆壁上,原本透白的牆壁像病人的臉一樣煞白,四周開始安靜了下來,走道里白天此起彼伏的嘈雜聲早已被人們的鼾聲淹沒,現在在我右邊病床上斜躺著的是一位插著輸液管,插著尿管,插著氧氣管的六十多歲的老人,雖然剛到花甲之年,但頭髮已白了一大半兒,稀疏的銀髮因汗液粘連在一起,左一綹,右一綹,散亂不堪,浮腫的面部因萬分病痛不停地抽搐著,豆大的汗珠像在排兵佈陣,密密麻麻堆砌在臉上,眼珠渾圓而空洞,好像馬上要掙脫掉眼眶的束縛,噴薄而出,嘴角忽而翕合,忽而閉攏,微微顫抖,臃腫的身體斜傾著。此時已是凌晨三點,我躺在病床上久久不能入睡,想想自己已有十五個小時滴水未進,一眼未合了,儘管如此,整個人毫無倦意,心緒像洶湧的波濤,翻江倒海,久久不能平息。

這位生命垂危的老人是我幫扶的一位貧困戶,自從去年國家為了打贏脫貧攻堅戰,我縣把脫貧的任務下發給了老師們,每位老師包三戶,而現在在病床上氣喘吁吁的老人正是我所包的其中一戶。自從接到扶貧任務以來,我們開始了正式的相處和交流。第一次相識是在大媽家裡面,那次因為需要貧困戶簽字,電話打不通,所以一個人準備前往大媽家裡。和村民們打探路線後,大家都建議我別去,一是路途遙遠,二是家裡髒亂,進不得人。我個性倔強,別人越是不贊成的事我越喜歡挑戰,有一位貧困戶古道熱腸,借了我一輛電動車。騎了大約半小時後,在一片叢林中突現了一處房子,院落外拴著三條大狗,旺星人看到我這個天外來客,異常興奮,似乎要把嗓門吼破才肯罷休。屋裡面的主人可能知道自己家的狗兇悍,怕招惹是非,出來為我保駕護航。不一會兒一位約摸六十多歲的老婦人出來了,身體微胖,短頭髮但已花白,面部浮腫,身著花布短袖衫,腳上趿拉著一雙託鞋,她面帶微笑,將狗擋在身後,示意我趕快進家。我一進來看見院落到處雜亂無章,家裡面也是一片狼藉,灶臺上吃完飯的碗筷亂放,炕上的髒衣服積了一堆,油布好像幾年沒擦洗過了,積了厚厚的一層汙垢,有一隻貓正慵懶地躺在鍋臺上舔著一碗鹹菜,看到此情此景,我驚愕了半天。大娘隨後也進來了,和她聊了會兒,發現她說話總是含糊不清,問她她什麼也不知道,讓簽字又大字不識一個,此時我反應過來可能大娘精神有點問題,從語無倫次的語言中我大概聽出大叔清早去澆地了,現在已是中午12點多了還未回來。我只好拿起盆打了些水幫忙打掃屋舍,光洗油布就洗下了三盆髒水,幹完活已經一點多了,我實在等不見大叔就離開了。

後來聽村裡人說,大娘膝下只有一個女兒,嫁到了鄰村,如今也已四十來歲了,因為子女眾多,家庭負擔沉重,不常回來。大娘曾有一個兒子,二十來歲時因想讀書家裡供不起抑鬱而死,大娘以前也很正常,就是因為兒子不在了受到了刺激,以致成了現在這個樣子。老兩口靠幾畝薄田和低保金維持生計,為了貼補家用,住在離村子十來裡的野外給人看樹。大娘患有高血壓,婦科病,大叔有點嫌棄大娘,行為不檢點,經常早出晚歸,騙大娘說去地幹活,其實一個人不知道在哪兒快活呢,聽人說大叔每個月不僅把國家給的錢花光,還在小賣部到處賒賬。大娘跟了大叔一輩子,連自己的房子都沒有,一輩子都借住在別人家裡,如今國家扶貧政策好,政府給蓋了兩間新房,一直還沒機會住呢。

扶貧一年以來,我和幾家貧困戶慢慢熟絡起來,尤其是大娘老兩口。大娘儘管有些痴呆,但樸實憨厚,我每次去了都會帶些藥品和水果給大娘,她每次都拒絕說怕我花錢。因為大娘交流起來比較困難,所以我下鄉填扶貧資料基本都是聯絡大叔的。大叔今年整七十,身材瘦小但精神矍鑠,經常頭戴一頂本山帽,兩鬢蒼白,眼睛微小,兩頰突出,滿臉褐斑,牙齒稀疏,說話慢條斯理,待人溫和,怎麼看都不像一個不務正業的老人,我每次臨走時大叔總會用腳踏車馱著家裡自產的糧食給我,他們老兩口總說我比他們的親閨女還親。

放暑假的一天晚上,我正悠閒地看著電視,電話突然響起,我拿起來一看是大叔打來的,我以為出了什麼事了,接起來一聽聲音是大娘的,大娘說這幾天村裡唱大戲,讓我去住幾天,大娘和我聊了四十多分鐘直到手機自動關機,儘管我總共沒聽懂幾句話,但我能聽出來大娘的熱忱,或許在她的心目中她早就把我當成她的親人了。以後每次下鄉我都會第一時間去大娘家看看,哪怕是我們相互聊著我們各自聽不懂的話。

昨天下午我送完孩子正準備去逛街,電話響起,我接起來一聽是一個陌生的女人的聲音,她說她是大娘的女兒,大娘現在病重需要住院讓我提前幫助聯絡一下,我猛然感到事情的不妙,我安頓好大娘的女兒後趕緊往縣醫院跑,我和醫院急診室的醫生聯絡好後焦急地等著,因為路途遙遠,大娘一個多小時以後才到。從車裡看見大娘神色憔悴,身體虛弱,我們幾個人一起將其抬到急診室,醫生檢查完身體後,說需要轉院,我們只好往市醫院趕。一路上大娘一直哎呦哎呦疼得哭叫著,聽大叔說大娘三天前吃了幾個柿子肚子就開始難受了,在村裡配了點藥吃了不管用,以前就是高血壓沒有別的什麼病,看見大娘痛苦不堪的樣子,我們隨行的幾個人都焦急萬分。

因為路上堵車的緣故,經過了兩個多小時的顛簸終於趕到了市醫院,我們一起將大娘攙扶到急診室,因為遇到了一些小波折,大娘九點多才正式辦手續住院,接著就是例行檢查,等檢查結果一出來,我愕然了,本以為只是普通的高血壓糖尿病,誰知吃柿子吃出一大堆病來,多器官功能障礙症、急性胰腺炎、肝功能不全、腎功能不全、缺氧性腦病、急性腦血管、膽囊炎、高血壓三級……,看著一大串不知名的病,我的腦袋嗡嗡直響。因為病情嚴重的緣故,醫生給大娘單獨安排了一間病房,我,大叔,大叔的女兒陪床。

大娘打上了點滴,安靜了許多,她微閉雙眼,臉上掛滿了汗珠和淚珠,衣服被汗浸透了,溼漉漉的。我靠著大娘左邊的床躺著,大娘的女兒在右邊躺著,大叔在我的左邊的床上躺著,病房終於也安靜了。我們各自躺在床上,眼雖閉著,但心緊繃著。一晚上,大叔要麼在床上翻來覆去,要麼在地上繞來繞去,大娘只要發出痛苦的聲音,大叔就立馬起來安撫。有一次,我看見大叔坐在大娘的床邊摸著她的手老淚縱橫,大娘睜開眼哭著問他:“你不是不要我了嗎?”大叔抽泣了更厲害了,迴應著:“多會兒不要你了?“,隨後大叔輕輕地拭著大娘的眼淚,老倆口都哭成了淚人。

第二天下午,大娘連續輸了十幾個小時的液只進不出,用尿管導引也無濟於事,主治醫師過來查看了好幾次說情況不樂觀,最後下了病危通知書,並讓家屬簽字。當大叔知道大娘可能會有意外發生,整個人癱了,他蜷縮在牆角像個樹樁,嘴裡囁嚅著:“咋辦呀!咋辦呀!”,手揉搓著臉,身體不停地抖動,我本來想過去安慰大叔,但面對此情此景,我想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的。大娘和大叔生活了一輩子,風裡來雨裡去,幾乎沒有過上一天好日子,在風燭殘年之際又疾病纏身,雖說老倆口間有些隔閡,但大叔在暮歸時畢竟還有一盞燈始終為他亮著,回到屋子裡不論冷與熱,還有一個聲音縈繞著他,在平淡的日子裡,還有一個人擔心著他惦記著他。如今大娘即將撒手人寰,大叔既要承受親人離去的痛苦,更要承受一個人活著的痛苦。記得人們常說“少來夫妻,老來伴”,是啊,人們年輕時可能只關注情與愛,但到老了更多的是相依相偎,容顏都已老去,心潮不再澎湃,兒女不能常伴左右,老倆口就是最默契的生活搭檔,你是我的眼睛,我是你的柺杖,你病了我陪著,我病了你侍候著,老倆口能一起終老是人間的一大幸事,後走的比先去的要承受更多的痛苦。想起村子裡有個老人老伴兒突然去世了,然後他精神有些失常,逢人便說“天塌了,天塌了”,老伴兒在,有人真正地寵著愛著,有些火外人洩不得,兒女撒不得,只能對自己的老伴兒發了,無論發生什麼事有老伴兒撐著,老伴兒就是自己的一片天呀!

後 記

大娘於第二日清晨去的,去時因在急診室沒能和大叔說上最後一句話,也許大娘和大叔還有許多話要交待吧,活著時沒住上自己的房子,死了終於可以住進新房子了。

“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

也許我會忍受黑暗

而如今,太陽把我的荒涼

照得更加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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