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記得在曼谷的往事，那時那年夏天的太陽還不很強烈，我在水上市場遇見了那一串潔白的茉莉花環。

那船主是個本地婦女，挽著髻發，她的頭上也戴著茉莉，那明眸寫滿了清純，面板有點白皙，五官端正，她是一位女子中的佳人。

我在另一條船上叫住了她，與她商談茉莉的價格，她只是不語，最終她憂愁的對我說：“先生，這茉莉本就是上天的恩賜，與你有緣才能得到，至於這花會開多久，那就只有佛祖知道，我的丈夫已經遠去，就像茉莉花已經枯萎。”

我則驚訝她的話語，於是就對她說道：“是啊，這茉莉就像我們的人生，有人可以開花，有人已經凋零，遇見你的茉莉，那就是我的幸運。”

這女人和我，都是一樣的怪異，我們不做生意，卻說著同樣的話。我不禁覺得她是懂得生活的人。

我花40泰銖買下了那束茉莉花環，花環很精緻，我靜靜地觀賞，那女人又對我笑了，那笑容彷彿《羅摩衍那》裡的天女，孔劇的動作與眉眼漸漸浮動，我覺得這個女人絕對有故事。

女人的船漸遠了，我也回到了住處，這處鄰水，湄南河的河水靜靜流淌，見證了拉瑪王朝的滄桑。

我心血來潮來到了街心的四面佛雕像前，看著四面四臂的梵天。傳說這四面佛因為娶了自己從左手大拇指中長出的女兒薩拉斯瓦蒂為妻子而被溼婆大神砍掉了一顆腦袋，這梵天有說他是痴情，但傳說是他好色，所以後世以梵天德性有虧而不能進入正廟。

來往行人不斷獻上各種香燭，花果，甚至有請少女跳舞還願的，這眾生的心啊，到底沒有滿足的時候。

我第二來到水上市場，各種當地特產叫賣彼此起伏，這軟糯的曼谷音，可不是泰北的粗硬能夠相比的，就好像蘇州話與寧波話之別。

我又遇見了那個女子，她依然在賣花，我再次靠近船去，與她交談，她顯然也認出了我，她的臉色默然，有些黃蠟。她於是就這樣開口對我說：“先生，你知道嗎？我本是華人之後，我是第四代了，我的爺爺就是潮州府潮陽縣人士，當時是光緒年間，我的爺爺由於清政府的欺壓活不下去而來到泰國，他在這裡靠著一手好菜而生存了下來，我的奶奶就是本地泰族，我的爸爸媽媽也是華人和泰人的結合，我原本有一個幸福的家庭。”

“可惜我的丈夫他因為當兵去了邊境，至今生死未卜，只留下了一個男孩。我現在擺攤賣茉莉花度日，但是我不難過，因為這是我的選擇。我既然愛他，當時的海誓山盟必然還會記得。我如茉莉，茉莉也如我，我必開放，也必凋謝。”

我於是問她：“你的愛可以長久嗎？再過幾年你是否還會記得那個人的容顏？豈不聞《長阿含經》上說的：“恩愛無常，會和有離”呢？何況現在已經和他失去了夫妻姻緣了，你以後該怎麼辦呢？”

這女性十分鎮定，她的面容如羅摩王妃一樣皎好，她此時說道：“我知道，一切有緣眾生都陷入愛河，痛飲這愛河的悲喜，我也不例外。當年他如奎師那一樣健美英俊的身體吸引了我，我如魯格米尼公主一樣等待他的到來，我們在鞦韆上坐著，而他吹奏著笛子，這世界就這樣美好。”

“人生的愛與恨，我不想多提，你看看現在的泰國，那個普通女子的地位較高？我愛他，是因為他也愛我，我們平等，我們是靈魂伴侶，我的丈夫拉賓，他是男子中的英雄。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他抽中了紅籤，就必須去，可如今只有我一人了。”

“我知道，中國人的本性是有一個正經的職業才是正道，你們總想著做大官，做大商人，而泰人呢，也不是不想，只不過是活的比較自我罷了，他們沒有那麼多拘束，隨心所欲。”

我聽完了這婦女的講話，心裡很不是滋味，就對她說：“願你一世安好，願你的孩子健康成長有一個好的職業，‘願你在塵世獲得幸福。’”

我無話可說，就迅速與這婦女揮手告別，划船走遠了。這婦女看著我的背影，臉上有著淺淺的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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