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孟衝（江西九江人）

撰文：胖爺

事情已經過去快十年了，但當年在順德租房時，與對門鄰居的一段交往，仍歷歷在目。

那年秋季，相愛三年的女友，因為物質崇拜，轉投別人懷抱。為了避免睹物思人，我離開廣州，去了佛山一家陶瓷廠，職務倒沒多少變化，仍然負責物料倉儲工作。

工廠位於順德，我在附近的城中村，租了一間單房。屋裡配了床和椅子，房東太太告訴我，那是前任房客留下的。看房東太太的表情，好像我撿了多大便宜似的。

床有七成新，可我一想到，兩具青春的身體，曾在這張床上交織纏綿，就不舒服，更不敢想象自己躺在上面的樣子。

這套房子採光不錯，我租了下來，讓房東把床和舊桌椅搬走，自己到樓下舊物店，買了些新的。舊貨店以經營舊貨為主，但也售賣新傢俱。

搬東西上樓時，已傍晚時分，陸續有租客回家。有位漢子，長得壯實，為人熱誠，見我搬家，幫忙出了一把力。

我此前在廣州有過租房經歷，隔壁鄰居見了面，也像陌生人，彼此不打招呼，更談不上交流。但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其實很奇妙。只要一方表示出善意，另一方就會給予更多善意。多幾次交流，彼此的關係就近了。

說來也巧，幫忙搬床的大哥，竟然住我對門。他三十七八的樣子，在另一家制衣廠上班，當車工。從事這行業，已經十餘年，算是老師傅。

大哥的妻子披著一頭秀髮，雖然上了年齡，仍可見一些媚人之姿。可以想見，年輕時候的她，必然是個美人。由此亦可知，大哥對妻子疼愛有加，也不是沒有道理。

夫妻是同事，工種相同，崗位相近，在廠裡天天見面，下班回到租房，仍如同初婚，甜蜜有加。

大哥夫妻都是善心人，加之門對門鄰居，平時公司有些小禮品什麼的，反正沒什麼用處，我帶了回來，會給他們一份。他們歡喜收下了，為了表示感謝，非拉著我去他家吃飯。

按照我的性子，通常不會去別人家蹭飯。但大哥極真誠，那樣子好像我不去吃飯，就欠下了天大的人情似的。何況，大哥再三強調，只是家常便飯，一定要請我賞臉。他如此真誠，我再推卻，就顯得小家子氣。於是，答應下來。

去之前，我到樓下超市，買了一箱水果，一瓶飲料和兩瓶啤酒。見我拎著東西進屋，大哥說我太見外，把東西放下，拉著我入座。

和我的租房一樣，他家也是單房，廚房與衛生間相連，只搭起一塊層板，算作廚房。我坐在屋裡，陽臺上晾曬的裙子、內衣，不時撞進眼簾。

好在他早就做好了準備，待我進屋，就去廚房，端來幾道菜。一個剁椒魚頭，一道家常豆腐，一道紅燒肉，外加一個拍黃瓜，一個紫菜蛋湯。菜雖簡單，但她有一雙巧手，光看顏色，都覺得好吃。嘗過一口，贊之不絕。

她摘了圍裙，坐下來，聽了我評價，臉上倒有些微微的紅豔。大哥開啟啤酒，倒了兩杯，分別擺在我和他妻子面前。另開了可樂，倒滿一杯，放在自己面前。

他這操作，讓我看迷糊了。我以為他弄錯了，誰知女人大大方方地端起酒杯，跟我說，來，小弟，相遇就是緣，第一次碰杯，祝你前程似錦。

有酒助興，氣氛很快熱鬧了。很快，我也便知道了，大哥不喝酒的原因。他以前善飲，而且是酒中高手，白酒七八兩不在話下，但前兩年做過一次手術，從此與酒水絕緣。

大哥的妻子，酒後更顯得豪爽，頻頻舉杯，頗有俠義之風。我帶過去的兩瓶酒，並沒動。我們喝的，是大哥從冰箱取的生啤。取了兩次，每次兩瓶。

相當於，一個喝了一瓶。當然不多，但酒水下肚，打開了人的性情。從她的言辭之間，能聽出，她對大哥的濃濃恩愛。

只是，倘若不喝酒，我見到的她，永遠是個溫雅的小女人。

當晚返身回屋，大哥把我送到屋裡，我沒注意，連帶我帶去的水果和啤酒，一併被送了回來。

這一簡單的舉止，讓我愈發敬重起他來。之後，我請他們夫妻在酒店請了一餐。他們倒好，回來不久，又投桃送李，再請我去吃了一次“家常菜”。仍在他家出租屋，只是這次的“家常菜”，全是硬菜，一點都不比酒店差。

日子如流水，緩緩流過。上一段愛情的陰影，仍未消褪。有時，大哥會玩笑似的對我講，說要給我介紹女朋友。我謝絕了他的好意。

不久，廠裡新來的那位人事文員，模樣乖巧，惹人愛憐。我情愫暗生，可打聽出她興趣愛好與前女友有些相似，立馬就膽怯了。

這日加班，剛回家，對門大哥就來敲門，一進屋，便直截了當了講明情況。原來，他妻子大姐明天要來佛山，晚上住他家，為此，他想來我家借宿一晚。並再三強調，他打地鋪即可。

我念及他們的種種好，自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他歡喜地回去，隔了幾天鍾，又來敲門，這次手裡提著一隻箱子。我不明其意，他則解釋，屋裡地方小，想把這箱子臨時寄存在你家，讓租房顯得空闊些，也算給她漲點臉面。

我連連點頭，覺得他心思真細。好男人當如此。

次日，我正常下班，對門屋裡亮著燈，能聽出吃飯喝酒的聲音。我進屋，早早衝了澡，把屋子裡收拾了一番，給大哥騰出休息的地方。

等到晚上十一點，大哥才回來。他們工廠趕貨，他才下班。按理說，他應該直接回家，但他覺得，妻子姐姐奔波了一天，累了，肯定早早睡覺了，他再回去，打擾了她，不妥。

大哥開啟箱子，從裡面取出睡衣，先去洗澡，等他出來，我已經把席子鋪好。

當晚，我和大哥聊著天，卻明顯感覺到他心裡有事。問他許多話，他的答覆言不由衷。我以為他為工作的事煩心，因此沒太留意。

對門女人的姐姐，在她家住了兩天。那兩天，大哥都加班很晚。每次回家，對門已經熄燈睡覺。我看著大哥開啟箱子，取出換洗衣服，覺得他真有先見之明。

女人姐姐回去後，大哥又恢復到不加班的狀態。

兩個月後的一天晚上，我正在看電視，屋裡響起敲門聲。起身開門，卻是對門大哥。他手裡拎著幾瓶啤酒，還打了冷盤若干。

進屋，他直接把酒菜放在桌上。我以為他又要借宿，可他不喝酒，我家裡又沒可樂。正在猜測，大哥卻說，家裡又來人了，這次，不是他妻子孃家人，而是他兄弟。

他這個兄弟，平時與女人關係不睦，見面就吵。因此，想讓女人來我家避一避。待他把兄弟哄好送走，她就回去。怕我倆空坐著無聊，他把酒菜都打包過來了。

我還未理清頭緒，他已經離開。幾分鐘上後，女人過來了。臉上倒是羞澀的，帶著不好意思的神情，一個勁地道歉。她若如此，倒顯得我一個大男人，太小家子氣。

反正有酒菜在，我便擺開來，和她對飲。她是酒中好手，此前我已經多次驗證過。她的酒量，比許多厲害的男工友，有過之而無不及。

以前，她喝酒很豪爽，大口大口飲，這次卻喝得極慢，一小口一小口地抿，像品酒似的。

從九點到十點，酒未喝完，對門大哥的兄弟也未離開。於是，我倆繼續飲，邊飲，邊談各種童年往事。婦人善飲，也善談，幸好如此，我才不至於太尷尬。

不知不覺，十一點了。大哥仍未送走他兄弟，自然，女人也就回不了家。

女人沒有醉意，而我已醉眼朦朧。女人仍坐在那裡，獨自飲酒。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不時起身去看，好不容易，對門屋裡終於熄燈了。我以為大哥終於把兄弟送走了。

我把好訊息告知女人，她笑了一下，仰脖子把杯中酒一飲而盡。然後起身，我以為她要回屋了，送她出門，結果她沒往對門去，而是直接下了樓。

待她消失在樓梯間，我才回過神來，想起她的箱子還放在我家裡。

我把大門敞開，又等了半小時。對門屋裡的燈一直未曾亮起，不知道大哥去了哪裡，女人又為何下樓。

可我實在熬不下去了。桌子上的殘局尚未收拾，也不想收拾，躺下來，就睡著了。

次日清早，屋外有人敲門。開門一看，竟然是對門的女人。她帶著歉意，指了指箱子。我趕緊把箱子提出來，給她。她卻不接，笑道，說要借我房間一用，換身衣服。

我出到門外，把房間讓給她。女人換了衣服，仍把箱子留在我家。然後，和我一起下樓，去工廠上班。

這一早一晚的事，在我心中留下了太多疑點。當晚，大哥把我請了過去，仍吃家常菜，女人做的。但兩人臉上，都帶著羞愧，向我坦陳了，他們並未真正的夫妻。但彼此珍惜，愛著對方，也為對方著想。

上次，男人借宿我家，來的不是女人的姐姐，而是她丈夫。這次女人來我家，因為男人的老婆來了，她不得不避開。

他們每次躲避，都帶著一口箱子，是因為箱子裡藏了他們的衣服，不能讓他的妻子和她的丈夫發現他們生活其中的痕跡。

關於臨時夫妻的事，我早就從工友口中有所耳聞，只是我不曾想到，我會親身遇到，而且還和他們產生關聯。

這是一種社會現象，我不想批判誰是誰非。只是，此事過後，才沒幾天，我接到高中同學電話，他在東莞一家公司管人事，正好缺一個倉儲主管，我各方面條件都符合。他讓我速去面試。我請假過去，幾輪面試，有同學助力，很順利通過了。

東莞公司只給了我半個月假期，我回佛山後，立即辭職。

不久，我就搬離了那裡。因為事發突然，我甚至來不及和對門大哥道別。回到東莞，我心中不安。給他發了幾條資訊，都未收到回覆。也許，他覺得我瞧不起他們的這種關係，所以故意搬家避開他吧。

待新工作安穩下來，已經是三個月後了。我決定回一趟順德，去了原來的出租屋。我在樓下等了許久，也沒等到大哥和他老婆。

晚上九點，我隨租客上樓，敲了敲原先大哥的租房。開門的是一年輕男生，我說明情況，才知道，他剛搬過來，原來的租客，早就搬走了。（圖文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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