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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眾不同的農民父親(二)

由 齊魯壹點 發表于 體育2023-02-03

文/張嵐

麥收時孩子們也是最忙的時候。割麥收麥都做不到,拾麥穗卻是孩子們的長項。麥子割完之後,便會有老奶奶帶領半大的孩子會擓著籃子去麥地裡撿拾麥穗。幾天下來,孩子們拾下的麥穗也很可觀。八十年代後,收割的麥子除了用小推車拉之外,又多了機動三輪。拉回的麥子,也不再用牲口拉著石磙碾了,而是被拉機、打麥機代替。機器打麥是幾家合作的一項工作,打麥不但很髒很累,更需要多人共同完成。有站在機器旁往機器裡輸送麥子的,有給送麥子的人傳遞麥個兒的,還有人用叉挑麥秸的。那時,我們兄妹都已成家生子,每到收麥時全家總動員,我和哥哥、嫂子們全都攜家帶口,全家老老少少大約二十口人提著暖瓶,拿著水壺,帶著洗好的水蘿蔔、鮮黃瓜撲向金黃的麥田,割麥的割麥,捆麥的捆麥。大人們幹活拉呱,在城裡長大的六七個孩子在田間地頭撒著歡的玩耍、追逐。幹完活,全家一起忙著做飯、吃飯,熱氣騰騰的樣子真叫生活。這時候的父親主要以指揮為主,腳下生風地忙來跑去,見了所有的人主動打招呼、介紹自己的孩孫,臉上的笑比六月的太陽還燦爛——麥收時節,全家在收麥,父親在收穫幸福,每一個生龍活虎的孩子,都是他向鄉親展示不夠的驕傲。

麥子收了、玉米種了,接下來便是精心照顧這些土地的主人:澆水、施肥、除草、收種,似乎是一轉眼,秋天便到了。“三春不如一秋忙”。秋天是農人一年中最忙的時候,花生、大豆、玉米、地瓜,加上拾了一茬又一茬的棉花,摘了一撥又一撥的紅豆、綠豆,紅得發紫的高粱,花開沒完沒了的芝麻,插補在田邊地頭的南瓜、坡豆角兒等等農作物,全都腳趕腳的相繼成熟。玉米、花生要收、地瓜要刨,刨出來的地瓜還要切成片,切成片後還要一片片擺好,一兩天後還要把這些曬在秋野裡的瓜幹再一片片撿起來運回家入倉。清理出的成片土地要翻、過冬的小麥要種……跟麥季一樣,“收秋搶秋,不收就丟”,秋季也是一個與時間賽跑的季節,倘若花生過熟,不僅蒂落還會在地裡發芽;豆類過熟,豆莢開裂,圓溜溜的豆子四處蹦跳;地瓜生長期較長,在主要的農作物中通常充當著墊後的角色,不過也要趕在霜凍之前收完,免得凍傷;玉米成熟時綠色的表皮變白,沉甸甸的玉米壓得長長的把兒脫離了健壯筆挺的軀體,微微地向外探出,像一個個大大的牛犄角翹首期待著主人的到來。但是千萬不要讓它們等得太久,否則玉米表皮與把兒上的水分漸失,變得脆性不足,韌性有餘,掰的時候費時又費力。輪作種植冬小麥的地塊,更要趕緊把成熟的玉米掰回家,好給小麥騰地兒。玉米初收時通常看不到人影,遠遠地只看到地裡的玉米棵子在晃動,走近了才聽到地裡“咔嚓咔嚓”掰玉米的清脆聲。玉米掰完後,玉米棵子被割倒,才看見玉米的主人以及地裡掰下的一堆堆玉米。種植冬小麥的地塊,地裡的玉米根莖、雜草還要清理乾淨,然後耕地、整畦、播種,還要防止那突然而至的秋雨……

放眼望去,到處是人們辛勤勞作的身影,廣闊的田野一派繁忙熱鬧的景象。拖拉機、三輪車、小推車井然有序地往來穿梭于田間小路。勞作的人們相逢一笑,聊幾句家常問幾聲你好。爽朗的笑聲,大嗓門的問候,時時傳入耳中。一天到晚田野裡勞作的人們往來不斷,有時天黑透了仍然打著燈籠忙活到半夜。

到家裡也是忙碌,秋天的農家院內家家戶戶燈火通明。院牆外的草叢裡是蟋蟀們雜亂、高亢、嘹亮的大合唱;螢火蟲提著燈籠時不時地從這家巡遊到那家。指甲花、白菜菊、秋菊等競相開放,月季花如其名,從春至夏到秋繁花不斷,彷彿有使不完的勁、開不敗的花。農閒的時候,愛花的母親都是剪下許多,一枝枝修剪了插在花瓶裡擺滿四周,只可惜在這大忙之際,全家人早沒了花前月下的閒情逸致,到處都是勞動的聲音:“噼裡啪啦”是摔花生的聲音,“刷拉刷拉”是剝玉米的聲音。實在騰不出手來,也要連夜把花生扔到屋頂,把玉米如給閨女編花辮般長長的掛滿家裡的樹杈或者專門樹起的立柱上,遠遠看去,如一條金色的龍柱,等雨天或冬天,再拿下來細加工。而明天的首要任務,依然是把成熟的莊稼從田野裡收穫回家。

即使冬雪封路,也有幹不完的農活:收回來的花生要剝皮見粒,成堆的玉米要一根根脫骨去核……

週而復始。

父親細嫩的面板慢慢曬出了古銅色,細長的手指磨粗變硬,肩挑背抗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父親慢條細語地說話變得急躁短促,常年不變的笑臉上多了憂愁,最重要的,父親慢慢出現了血壓高。我想,一定是那些沉重生活的擔子讓父親的額頭爆出了青筋,一定是陽光下持久的暴曬讓父親的血液變得粘稠,一定是那些刻不容緩的農活奪卻了父親的從容淡定,一定是那些土地讓父親日夜難安……

多年之後,每當我看到羅中立的油畫《父親》時,總是一次又一次被深深地震撼著,甚至,當我的父親去世多年後,我仍然把這張油畫與父親的遺像並排放在一起。《父親》中的“父親”,有一張被歲月的風刀霜劍刻刺得溝壑縱橫的臉,深陷的黑洞洞的雙眼,眼角像地縫一般發散出去的魚尾紋,半張著露出殘缺不全的牙齒的嘴,還有沾著泥土的一隻手指上纏著布條的黑乎乎的手,以及手裡端著的盛著渾黃水的破瓷碗……這幅最中國“農村父親”的臉,分明就是一片阡陌縱橫、高低起伏的土地,那半張著的嘴似乎就是土地在呼喚,呼喚遠方的兒女,呼喚生活的希望?每看一次這幅畫,就會讓我想起,我儒雅的父親是如何被歲月雕刻成畫作裡的父親的?就會讓我想起,我青春儒雅的父親,是如何被歲月摧殘成一個生活都幾乎不能自理的老人的,心酸來,心痛便會湧動,淚便會不由自主地滑落。

細究起來,我的父親與羅中立的《父親》仍然有區別。即使在土地裡打滾了幾十年,我想我的父親終於還是不屬於這片土地,雖然他擁有了和周圍的叔叔、伯伯一樣的膚色,一樣粗糙的雙手,但父親永遠保持著整潔有序:每天到村裡上班或者外出,仍然是一絲不苟的中山裝,仍然是中山裝上衣兜裡插站兩支筆,回到家需要下地的時候,父親則換上舊衣。生活在農村的父親也和其他村民一樣春種秋收,但無論在土地裡留下了多少汗水,也無論對土地付出了多少心血,父親面對農活時是永遠地笨拙、無序、忙亂;父親面對土地時,是無奈的,甚至是焦慮的,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說,終生生活在農村的父親並不真正屬於土地。但無論多麼辛苦,無論多麼需要勞動力,無論有多少困苦,父親和母親一起,仍然擔起生活沉重的壓力,把自己的孩子全部培養成國家有用之才。“貢獻的方式有很多種。種地固然重要,但讀書仍然很重要,書讀多了,有文化了,貢獻會更大。”於是,我們兄妹四人終於成了父親的驕傲,也成了父親晚年的依靠,在父親重病期間,父親的每一個子孫都用百倍的孝敬回報父親一生的艱辛,給了父親人世間最多的關懷、體貼和愛。

雖然父親不屬於土地,但父親用自己的方式熱愛著家鄉的那片土地。2000年父親生病後,為了便於照顧老人,大哥二哥在城裡給老人買了房子,二老離開了老家到縣城生活,鄉鄰們想收購家裡的老宅,父親卻堅決不同意。他用含糊不清的語言表達著自己對土地的感情:再舊的房子也是家,走過路過可以有個歇腳、喝水的地方;再小的土地也是個寶,種下一粒種子,就能收穫滿園果子。如果在外面不如意了,就回家去,咱那土地能養活你們——土地是永遠的根,家園裡的土地永遠會收留在外的孩子!只要有一塊土地可以立足,人就永遠不會倒下。

父親算不上一個真正的好農民,但不算一個好農民的父親,卻是一個好的耕耘者,他終其一生在兒女的心裡辛勤耕耘著,他把面對困難時永遠不逃避、不放棄的勇氣和麵對人生的智慧、擔當和大愛的種子,撒進子孫心靈的土地裡,春天收穫希望,夏天收穫熱情,秋天收穫喜悅,冬天收穫寧靜,讓自己的每一個兒女信心滿滿地行走在人生的路上,而父親,就是給予兒女無窮力量的最堅實、最肥沃的土地。

“孩子/在土裡洗澡/爸爸/在土裡流汗/爺爺/在土裡埋葬”。在父親去世十週年的日子裡,我想起這句詩,突然地就淚流滿面了起來。

發表於2019。5《老伴》

壹點號臨沂作協張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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