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蘇似乎是沒有秋日的，就像某天清晨一睜開眼，突然發覺身上涼得不像話，所有人都瞭然，昨日單薄的衣服已經不能穿了。不過藍湛一定不是所有人的其中之一，因為他一下子想到的，卻是一個四季的輪迴又要結束了。

但當真有完整的四季嗎？陽光開始傾瀉在姑蘇屋頂，在一磚一瓦間熠熠生輝，常青樹依舊枝繁葉茂，垂下的樹葉將完整的陽光分割成了七零八碎的形狀，他的耳邊時常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接著便是一句句尊敬的“含光君”。

這似乎是雲深不知處人情味最重的時候，溫暖不僅僅停留在陽光照在身上時帶來的感動，天越寒，溫暖的感覺就會總各個角落裡傳來。

比如藍湛回眸的那刻，看見思追站在身後，一張笑臉就像永遠長在了春天的風裡面，他說：“含光君，天又寒了，但沒有以往那麼寒了。”

藍湛便會想起思追還沒有這麼大的時候，每每到了這個時候，一張小嘴就凍得發紫，自己抱著自己發抖，藍湛便手忙腳亂地給他添衣裳，慌張地問他：“夠不夠？”

那種憂心忡忡的眼神，從眼角溢位來的焦急和關心，將小小的思追的一顆心填得滿滿的。他的感知能力從來就不錯，就像在那一刻，小小的他篤定，自己在被愛著，被關心著。

那時候藍湛總是奇怪，這個小小的孩子，怎麼會那麼怕冷，好像添再多的衣裳都沒什麼用。所以冬去春來，思追換上了單薄的衣裳以後，藍湛總是會發覺，那些小小的厚衣裳，已經攢了那麼多。

藍湛的嘴角稍稍彎了起來，視線不在思追身上，但確確實實是在同思追講話：“你以前很怕冷。”

藍湛的聲音向來清冷，就像是在寒潭洞裡珍藏了無數年一樣，但此時此刻卻像是冬日的那一抹陽光，帶著一路溫暖，四溢在每一個所到之處。

從前到底是什麼樣的日子？他們又在一起經歷了多少個四季？每一年樹下的陰影都不一樣，陽光的形狀可以是千奇百怪的，每一種形狀都有它的偶然。

思追回答：“是啊，記得那個時候，含光君總是慌慌張張地幫我添衣裳。”他的語氣裡帶著笑意，帶著暖意。原來回憶是一件值得笑意盈盈的事。

藍湛看了思追一眼，又急急忙忙移開了視線，落回了遠處。是的，他想說些什麼，但又著實不好意思看著思追說。猶豫了兩秒，他聽見自己開始說：“以前，我特別害怕，害怕天寒。”

思追並不能領悟到藍湛話裡的深意，依舊笑意盈盈地說：“我依稀記得，含光君不怕冷的。”

是的，在思追的記憶中，那隻大手覆在他的額頭上，總是傳來陣陣暖意。那時小小的思追總是在想，眼前這個人，好像永遠都不會冷。

藍湛垂了垂眼簾，嘴角的笑意便消失不見了：“害怕，怕照顧不好你，怕熬不過去。”

他說得越來越小聲，小到只有自己能聽見，小到成了自己的心裡話，那些在他心裡積攢了的多年的易碎的心事，他甚至連拿出來告訴一個人的勇氣都不再擁有。

從前他確實很害怕，害怕熬不過冬日，害怕等不到春來，害怕一切終將成為一種破滅。小小的思追總是躲在角落瑟瑟發抖，一如當年在亂葬崗，他最後一次見到阿苑，他害怕，他慌張，他擔憂，他焦急，一晃時間已入冬，猝不及防就掉進了寒意裡，拌夾雜著似有若無的暖。

還是看得見希望的吧，就像他的思追他的心事都已經長大了，學會自己照顧自己。那些本以為熬不過去的日子，總歸還是踩著七零八碎的陽光，一點一點走到了今天。

藍湛迴應思追：“是現在。”

是現在不再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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