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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火盆、盤火爐子、大疤瘌——故鄉紀事096》

由 孩子如何學畫畫 發表于 家居2021-04-16

我的大腿上那塊疤已經很淡了,不知道丫蛋兒胳膊上的疤痕目今怎樣了。

我的這個傷痕拜火爐所賜,丫蛋兒的那塊真應了高興過度災難來臨的老理兒。

話說在記憶裡,有這樣一個畫面:一口能夠發熱的大鐵鍋,一側有著簡單的圖案。它對著我,一開始感覺溫暖緩慢傳來,驅走屋子裡的寒意,還是很幸福的。柴火的味道還很濃,時而有燃燒未盡的黑煙徐徐冒出,在沒有風的屋子裡打著旋,像是在尋找出路。

我躺在炕上,或者是在炕車子裡,被綁著手腳,可以轉動的眼球看到的範圍有限,大約是後來幾何中的一個拘謹的鈍角。那熱氣源源不斷,我感覺到我那柔軟的頭髮在打卷兒,一側臉被烤的有些疼,一隻眼睛開始幻化出各種圖案,就像窗玻璃上的霜融化後的水跡。

幸好,不知是誰要上炕,把我的炕車子向一旁推了推,涼爽頓時取代了炙熱,可是接著一股濃郁的旱菸味兒飄了出來,後來知道那味道是本地產的一種叫“蛤蟆賴”的黃煙味。

把我推開的人其實是想點菸,那個烤我的大鐵鍋實際上叫“火盆”,在火盆裡伸出兩根手指抓取一塊炭火點菸,能節約二分錢一包的火柴。

不過這些世事我得以後一點點才會明白,被炙烤的時候是混混沌沌的。

那時候的冬天奇怪地冷,加上土牆被冰雪包圍、窗子的縫隙有時候被小孩子摳開,寒冷的北風有一部分會徐徐穿過屋子,腦門、腳、手這些肢端特別敏感,經常被凍得紅紅的。

凍狠了就有一種幸福的麻癢感覺,那是不好的徵兆,要起凍瘡了。

所以,家家戶戶都有一個火盆,在早晨做好飯後,把刻意多燒的柴火碳用“掏扒”扒出來,然後用鐵鍬裝進火盆裡,用鍬背壓實,做成山丘型。之後把火盆端到炕中央,底下墊一個木框或木板,免得烤糊炕蓆。

一家人一天的取暖就靠它了。

它是外出歸來的人最先撲奔的目標,常常是一邊抱怨外邊“嘎嘎冷”,一邊把手伸到火盆上方,薰染一下,然後雙手互搓,手心手背交替摩挲。

火盆的盆不拘一格,像炙烤我的那只是一個廢棄的八仞鐵鍋,本來已經生鏽了,可是經過烤手者和小孩子不停觸控,外表有著鉛色的光亮。這種鐵質火盆優點是發熱快,缺點也很顯著,就是當鍋裡的炭火燃盡之後,火盆徒有其型,很快變成人人避之不及的冰盆。

也有用大陶盆的。

我們那個村子有一座窯,那地方就叫瓦盆窯,生產的陶盆很結實,用壞的陶盆碎片飛出去,足以給腦袋打出一個嘩嘩流血的口子。一開始這些陶盆和麵、裝水、盛米飯用,一旦有些裂痕或小孔,就不能供廚事使用了。

這時的陶盆可以改作火盆。

陶火盆的好處是散熱徐緩溫和,就算是一整天下來裡面的炭火已經成冷灰,你充滿希望地去摸它,也不會有鐵鍋那種刺人的冰冷。

火盆對於孩子們來說,快樂不至於溫暖。冬天裡,替大人去院子裡抱柴火的時候,忽然發現苞米杆子上有一顆手雷大小的玉米。它是前一年秋天被收割的人遺漏的寶貝,在冬日的陽光下露出一排排玉米粒,像是丫蛋兒姐姐的牙齒,泛出暖香的光芒。

回到屋子裡,從玉米棒上摳下幾粒,埋進火盆的碳灰中耐心等候。由於這株小玉米屬於晚熟,寒冷一下子凍住它,它的身體裡還飽含著頭一年的水汽,故而遇到火盆的溫暖後會膨脹。

等到火盆裡發出我們戲稱為“放悶屁”的一聲“啪”之後,隨之一小股炭灰激起來,玉米粒露出容顏。

這就可以吃了,吹掉灰,扔進牙齒間,又熱又香。

要是能找到黃豆更好,火盆燜黃豆發出的聲響更脆生,所以更惹小孩子們期待,只是黃豆滾圓,十分狡猾,要想吃到嘴裡,時不時手指會被燙焦。

那個年代,爺爺奶奶輩的老人除了出門上廁所外,好像一整個冬天都在火盆旁不停地抽菸。

他們抽的是菸袋鍋,有的煙“要火”,需要像抽水煙那樣不停地點火,這火盆就派上大用場。有的人家乾脆就把一個小烙鐵一直放在火盆裡燒,每到需要點菸時,就舉起烙鐵,把三角形的烙鐵頭對準菸袋鍋,吧嗒吧嗒幾下,菸袋鍋裡就紅了起來。

奇怪的是,烙鐵很少有被燒紅的時候,總是黑黑的樣子,卻能點著火,這讓我很長時間不解,至今其實也說不明白。

丫蛋兒家與別人家不一樣的地方是還在火盆上方垂下一條長繩子,那不是麻繩,是丫蛋兒爸爸用艾蒿編出來的繩子。每年五月節,就是端午節,丫蛋兒媽在家裡煮一搪瓷盆雞蛋,天沒亮丫蛋兒爸和丫蛋兒哥哥就推著雙輪車出去,雞蛋熟了的時候,雙輪車上的艾蒿堆得高過丫蛋兒哥哥的頭。

這些艾蒿陰乾之後,趁著柔軟,丫蛋兒爸會在晚飯後的院子裡把它們編成比拇指還粗的長繩,然後掛在涼房的房樑上。

晚上進去,會以為是一條蛇。

到了夏天蚊子多的時候,丫蛋兒爸會剪下一段艾草繩,掛在房樑上點著驅蚊子。可能是他們家人偏愛艾草燃燒的味道,大冬天裡,四壁堵個嚴實,他們家還要在火盆上方掛一條艾草繩來燒。這個習慣使得丫蛋兒家人冬天裡有一個風格性的味道,門簾子被掀開,人還沒進來,一股艾草的味道就先竄了進來。

加上開門簾子的手所在的高度,我不用抬眼就知道是丫蛋兒來了。

火盆慢慢退出大炕可能是因為有了爐子。

一開始的爐子還是磚混結構,通常要先準備一筐沙子和土,二十來塊紅磚,還有必不可少的鐵質爐箅子、爐圈二個,爐蓋一個,還有一個爐盤,另配一個火鏟和一個爐鉤子。

盤爐子前,要先選定從炕洞走煙的那個方位,然後先打一個碗口粗的小洞。這個小洞的高度要略低於外屋大灶的出煙口高度,免得二個灶“搶風”。

小洞摳好後,在對應的地面上挖出一個裝灰的坑,之後圍繞著這個坑開始砌爐壁。砌到一掌高的時候,將爐箅子安裝好,之後再往上砌,形成爐膛。

爐膛砌好之後,要先把爐盤固定住,然後用稀泥塗好爐面,用瓦匠用的“抿子”勾勻磚與磚之間的縫隙,這爐子就算成了。

爐圈和爐蓋是為了控制火勢的,上邊燒水做飯,用多少個爐圈,火力不一樣。要是爆炒腰花,那就一個爐圈也不用。

但是這種一個爐圈也不用的情況在我小時候沒遇見過。

如果是慢火燉菜或者蒸東西,那就得爐圈爐蓋全用,最多爐蓋被拿下來。

爐鉤子的用途主要有三:爐蓋中間有個孔,爐鉤子勾住這個孔就可以自由挪移爐蓋,勾住爐圈的邊緣也是一樣挪移替換;爐鉤子的第二個用途是從爐箅子底下伸進去,慢慢將灰運動下來,給柴火提供氧氣上升的縫隙,讓燃燒猛烈起來。

爐鉤子的第三個用處是打小孩,我就不想寫了。

這種混合結構的爐子因為鎮子上鐵社開發了新產品也逐漸被取代了。

那是一種鑄鐵的爐子,先是有一個爐子模具,然後把用焦炭燒化的鐵水注入進去,用型砂隔開模具,冷卻後就成了一個一體化的爐子。

這種爐子很方便,只要挖一個爐坑,把它放在上面,之後用一尺來長的一截爐筒子連線炕洞即可。

但是這種爐子顯然對小孩子是一種危險的存在,它的爐體經常被燒的紅紅的,那時候就好像一個鐵匠拿著一大塊燒紅的鐵放在屋子的地上,必須小心翼翼。就算它還沒有被燒紅,依然會燙傷人。

我腿上的諸多的疤痕中的一塊,就是鐵爐子造成的。

而丫蛋兒胳膊上那塊疤痕,是我和爐筒子合謀完成。

漸漸地,人們開始不讓爐子的煙走炕洞了,他們買來幾節爐筒子,加上一種拐脖,連成大麴尺形狀,用鐵絲穿過房梁,橫貫著吊在屋子中央,排煙口那一端從房子煙囪通道的頂端直接鑽進去,形成一個散熱效果最佳的發熱裝置。

可是豎著的爐筒子就成了莽撞的小孩子們的隱在危險。

那一天,她家的屋子裡燒的特別熱。此前的深秋,她爸爸和她已經長個子的哥哥,把他家院子裡十幾棵老柳樹給“穿”了,留下很多幹樹枝。

這個冬天她家的爐壁經常紅得像“鬧眼睛”,在屋子裡,丫蛋兒可以就穿一個小兜肚晃來晃去,臉蛋兒也紅得跟塗了胭脂似的。

不是什麼緣由,從來和和氣氣的我倆那天發生了肢體衝突,我推了她,她又被她爸爸的大棉鞋絆了一下,她的頭髮掃過爐筒子,發出燒鳥毛的焦味兒。

接下來她的裸露的肩膀靠在爐筒子上,我分明聽見“滋啦”的聲音,接著丫蛋兒嚎啕大哭起來。

趁著混亂,我逃離她家。

十多分鐘後,當她爸媽和丫蛋兒哥哥看見我拎著一個裝有“黃瓜種水”的玻璃瓶子進來時,他們的怒氣很快就消散了。

老黃瓜種發酵後的水,是治療燙傷的偏方良藥,而且能最大程度地去掉疤痕。丫蛋兒媽一邊給哭哭啼啼的丫蛋兒塗抹黃瓜種水,一邊開玩笑和我說:

“看將來俺家丫蛋兒有個大疤瘌嫁不出去的,就嫁給你。”

我那時候渾渾噩噩,鼻子裡滿是黃瓜種水的那種香甜的味道。

(作者最喜歡的吹牛逼狀照片,攝影:翟瑛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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