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作家路遙的女兒，路茗茗。非常感謝延安大學舉辦這樣全國性的、隆重的紀念活動，我十分感動。父親已經去世30年了，如今大家仍然在惦念他、紀念他，若是父親在天堂有知，也一定會深深動容。在這裡，我謹向主辦單位，還有各位關注、研究父親作品的專家、學者，各位讀者，表示真誠的感謝！

我的父親出身於陝北山區的一個農民家庭，因為貧困，家中沒有能力供父親讀初中，只希望他在小學畢業以後，能儘早地負擔起家庭的生產勞動。但父親從小就愛讀書，儘管生活非常艱難，他依然想方設法地學習，艱難地完成了初中學業。這段學習時光雖然短暫，卻一直激勵著父親，使他對大學校園產生了更進一步的憧憬和渴望。

1973年，父親參加了高考，想要進入嚮往已久的大學繼續深造。然而，因特殊的時代因素，父親並沒有被順利錄取。在這樣令人沮喪的時刻，是曾任延川縣委書記的申昜老先生伸出了援手，向時任延安大學中文系招生負責人申沛昌老師舉薦了我的父親。沛昌老師在得知父親的情況後，秉著公正、惜才之心，向延安大學的校系領導竭力推薦，並得到了他們的支援。最終，延安大學錄取了父親。按父親的原話來說——“是延大收留了我”。

1988年7月27日，為了澄清社會上關於路遙不願意承認自已是延安大學中文系畢業生的傳言，經申沛昌建議，路遙為延大專門題寫了“延大啊，這個溫暖的搖籃……”。

延安大學的賞識與信任，影響了父親的一生，進入延大是他人生和文學事業的重要轉折點，為他寫作《平凡的世界》奠定了深厚的基礎，父親也在他的隨筆《早晨從中午開始》中有過諸多感慨。

在延大的深造，讓父親更堅定、更有底氣地走上文學的道路，為寫作的夢想不斷奮鬥。

和所有大學學子一樣，父親在延大的校園裡，不僅有機會閱讀了大量的書籍資料、學習了豐富的理論知識，同時也結交了此生非常重要的良師益友——沛昌老師。沛昌老師是父親人生路上的一位伯樂，一直堅定不移地信任和支援著父親的文學事業，看著他一路奮鬥，在困難時亦不斷勉勵他。父親曾在給沛昌老師的信中這樣寫道：“我們常常不是用言語，而是用心來對話和談論的。您是我生活中少數幾個深刻在心的人，我永遠不會忘記您。”他們既是師生，又是精神上、靈魂上的摯友。我父親去世後，已身為延大黨委書記兼校長的沛昌老師，還參與主持並負責了路遙陵園從決策、設計、選址到施工等一系列的工作，借這個機會，我想再次感謝沛昌老師為父親所做的一切！我相信，父親與沛昌老師的情誼如高山流水，清澈、悠長，這是不會隨著時間改變的。

路遙與延安大學申沛昌老師親切交談。（資料照片）

父親在十八九歲時，就對自己的人生作了規劃和設計，那就是要在四十歲以前做一件大事。這件大事就是他後來以青春和生命作抵押、嘔心瀝血創作的《平凡的世界》。這是父親創作生涯中最大規模的作品，也是他對自己發起的挑戰。在此之前，他已憑多部作品受人矚目，尤其是小說《人生》發表後，在文學界和讀者當中都引起了熱烈的反響。父親當然是喜悅的，但卻清醒地選擇了與鮮花和掌聲保持距離。他說：“人生最大的幸福也許在於創造的過程，而不在於那個結果。人，不僅要戰勝失敗，而且還要超越勝利。作家的勞動絕不僅是為了取悅於當代，而更重要的是給歷史一個深厚的交代。”

正是懷揣這種信念，父親開始創作《平凡的世界》。作品分為三部，共六卷、一百萬字，時間跨度從1975年到1985年，人物近百個。在六年漫長的創作時光裡，他曾帶著幾大箱的書籍資料，遊走於各個城市之中實地考察；他曾躲在偏遠的煤礦、山區之中，身邊只有一盞煤油燈，一支鋼筆，一沓稿紙和書本，只為心無旁騖地寫作；因為經濟拮据，除了寫作以外，他的生活飲食都很簡樸……那時我還年幼，只記得父親為了創作這部作品，大部分時間都在外工作，和我們團聚的時間少之又少。每次父親回家，他都會像所有慈父一樣，寵愛地答應我的一切要求；他會讓我騎在他厚實的肩頭，扛著我到處玩耍……這是一位父親在奮鬥之餘，全力地疼愛自己的女兒。

路遙與最心愛的女兒在一起。

兒時的我，只知道與父親團聚的時光是我最快樂的時候。後來我才知道，父親在創作《平凡的世界》的每一天，都是緊張而憂愁的；與家人的相聚，其實也是父親最快樂、最放鬆的時候。因為他在做一件不知結果的事情，他激動、興奮，但也憂慮、痛苦。他一步步艱難地行走在夢想之路上，寂寞、焦慮侵蝕著他，可憑著熱愛與希望，他的每一步始終鏗鏘有力。

父親此生最大的願望，就是創作一部鉅著，一部能夠反映普通民眾的現實生活，又充滿堅強意志的作品。然而，我深知一部作品很容易被時間湮沒，想要久久地留存在中國乃至世界文學的長廊中、留在讀者心中，並非易事。

榮幸的是，《平凡的世界》這部作品沒有辜負父親的努力與期望。一經出版，便受到廣大讀者的喜愛。父親紮根於人民，紮根於人生，用樸實生動的語言，寫出了生活最真實的苦難和人性中最堅強、最美好的一面，也寫出了千千萬萬普通人的心聲。或許也正因此，一代又一代的讀者才會在《平凡的世界》中找到共鳴，今天的90後、00後依然在閱讀它；而它所展現的不甘平庸的奮鬥精神，也激勵著青年們為夢想奮然前行。我明白，正是幾代讀者的肯定，讓《平凡的世界》有了如今傲人的成績。我想，我也終於可以告訴父親，他的奮鬥與努力沒有白費，他的心願實現了。我相信，父親也一定為此感到欣慰。

父親生前身後獲得過許許多多的榮譽，這是大家對他文學事業的肯定，也是對他的人生、人格的最高褒獎。在此，我要再次感謝在座的所有人，感謝延安大學，以及千千萬萬喜愛路遙作品的讀者們。也願父親作品中所傳達的積極、奮鬥、勇敢的精神力量，能夠激勵更多的人。

再次感謝大家！

路茗茗

2022年11月16日

（原標題《路遙女兒路茗茗在“路遙逝世30週年全國學術研討會暨《路遙畫傳》首發式”上的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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