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不是《大時代》開播30週年嘛，我也順便重溫了一下。（PS：去年我們詳細拆解過丁蟹這個人物，點選閱讀）

這一重溫，不得了，多年前虐得我大半年緩不過來的感情線，現在剛看了幾集就覺得疙裡疙瘩。

如果按這屆網友的婚戀觀來看劇，這劇也太“政治不正確”了，兩個女主角幾乎全是現在人人唾棄的“戀愛腦”。

“小猶太”阮梅長了一張周慧敏的臉，成天跟在男主角後頭洗衣做飯，為了救他可以連命都不要；

“顛婆”龍紀文有郭藹明的知性大方，陪男主角走過風風雨雨卻被他害得家破人亡。

關鍵是全劇四十集，男主角至少有一半的時間都是吊兒郎當、無所事事的窮屌絲，唯一愛好還是炒股，若不是有主角光環，那就是個爛賭鬼無疑。

再退一步，男主要是換劉德華、梁朝偉、黎明、郭富城或者當年爆火的任何一個男偶像來演，也就罷了。

可他偏偏是初出炭爐的劉青雲。

真的，拋開“港劇第一”之類的濾鏡，20歲出頭的劉青雲被同樣20歲出頭的周慧敏和郭藹明在大銀幕愛得死去活來……陳奕迅看了都想問一句：

和現實中的白富美郭藹明居然真的看上窮小子劉青雲一樣令人費解。

當然，現在不會有人說郭藹明當年是戀愛腦，只會誇她“旺夫”“有眼光”“御夫有方”，全因劉青雲的事業蒸蒸日上，且是個公認的好好先生。

同樣是素顏出街照，如果劉青雲現在事業慘淡，兩公婆再親密，也只會被港媒揶揄“郭藹明素顏殘爆，貧賤夫妻晚景淒涼”。

同理，如果《大時代》放到現在來播，兩個女生一定會被罵純純戀愛腦妥妥大冤種，放到小某書上每天都要被叉車叉一百遍的經典案例。

但偏偏就是看起來這麼不登對的一男兩女，造就了港劇史上相當經典的一段三角戀。

兩個女性角色“小猶太”和龍級文更是觀眾心中難以複製的女神，她們也分別成為周慧敏和郭藹明最經典、最為人熟知的銀幕形象。

儘管這次重看時，我忍不住抱著批判的眼光看編劇對這兩個女性形象的塑造——

她們沒有自己的工作，總是無怨無悔地追隨、幫助男主，且不求回報，像極了男頻爽文意淫出來的女主角，顯然已經不符合當今社會對一個現代女性的期待。

可是看到最後，我還是被打動了。

她們就是那個時代的產物，為了愛情可以赴湯蹈火，明知對方有點大男子主義也默默接受。

她們並不是現在流行的“獨立女性”，也不像丁蟹那樣具有超時代的意義。

可是她們

（包括藍潔瑛飾演的玲姐）

，卻比劇中絕大部分男性都更加懂得“情義”二字。

看劇的過程中，我對這些女性角色的情感反覆變化，最後發現，真正優秀的人物塑造永遠都在打破某種單一的評判標準。

扁平的性別視角只能批次生產虛假懸浮的“大女主”。

只有讓她們紮根於時代和人物關係，才是可愛的生動的人。

所以很想跟大家聊聊《大時代》裡那些如今看起來“政治不正確”，卻充滿了生命力的女人們。

今天是第一期，先聊網際網路上被很多人稱為“人間理想”、人氣最旺的小猶太

（喜歡本文的話多多一鍵三聯，龍紀文篇馬上安排上）

。

由於該劇時代久遠，這裡稍微解釋一下人物關係。

劇中男主角方展博

（劉青雲 飾）

，和“小猶太”阮梅

（周慧敏 飾）

以及龍紀文

（郭藹明 飾）

形成了一段“兩女追一男”的經典三角關係。

最難做到的往往是最簡單的道理

如今看來，小猶太的人設過於賢妻良母。

她不但長相甜美，為人節儉、善良、專一，還能做一手好菜，愛上方展博之後便一心為他操持家務。

展博落難，貧民出身的她四處求助，最後靠一手杭州菜征服了思鄉心切的臺灣大佬，替展博撿回一條命。

小猶太幾近完美，唯一的缺點就是摳門，但人家大半輩子吃剩菜贊垃圾存下來的錢全給方展博炒股了。

在男人眼裡，這哪兒是缺點，這簡直就是聖母降世。

直到今天，我還會在各大社交平臺看到小猶太的各路擁躉，大多是男性。在以交友求偶為主的平臺上，也有不少標籤上寫著“愛好港劇”的人會找我聊天。

不過遇到跟我大談特談小猶太是他夢中情人的男性，我一般會立刻避而遠之。因為他們大多不可能擁有方展博的好命，卻理直氣壯地夢想著自己的伴侶可以如同小猶太一般，做自己的溫柔鄉AKA提款機AKA全職保姆。

還有一些明裡暗裡透露著“處女情結”的發言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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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小猶太沒有錯，每一個善良又專情的女孩都沒有錯。追求愛情是人類本能，如果將熱愛生活、感情專一、渴求愛情的女性統統打上“戀愛腦”的標籤，那不是“受害者有罪”論嗎？

就像這段時間突然流行起來的“王寶釧挖野菜”梗，網友紛紛拿王寶釧挖18年野菜等來早已另娶他人坐享榮華富貴的薛平貴來勸告當代女孩不要“戀愛腦”。

王寶釧苦守愛情承諾，結果成了幾百年後全網群嘲的反面標籤，引得千萬女生轉發，在閨蜜群奔走相告，互相提醒別做戀愛腦。

怎麼不見情感博主把薛平貴的所作所為打上“渣男”tag，引發千萬男生轉發，在兄弟群裡奔走相告，互相提醒別做渣男呢。

自古以來，勸女性擦亮眼睛瞅準物件的勸誡詩代代都有，勸男性別做負心漢的卻少之又少，原因不是女人比男人痴心更多所以必須要多加勸解，而是封建社會女人幾乎無法獨立在社會上生存，錯一步毀一生，而男人呢，多得是薛平貴，封官進爵，一生沒有得到任何報應。

到了當下，女性也擁有了賺錢養活自己的自由。女孩們互相“勸退戀愛腦”，往往是因為覺得男方各方面都和女方的條件不匹配，一旦女性進入婚姻囿於家庭，就難以實現個人抱負。

這反映的是愛情和自我實現之間的矛盾，具有極強的現代性。

而《大時代》發生的時代，恰巧就夾在以上兩種觀念的中間。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之交的香港，有跨越階級的神話，但更多的是渴望一夜暴富的白日夢。

愛情也是如此。

像龍紀文這樣的富家千金，不圖錢也不求名分，就想方展博交個朋友的愛情有沒有呢？

肯定有。

但顯然，跟小猶太的，才更符合現實。

許多人只記得小猶太后期對展博的不離不棄，於是心心念念，恨自己找不到這樣無私奉獻的紅顏知己。

因為後期的小猶太就是男權社會最愛的那種女人。雖然生得柔媚多嬌，但一點也不矯情不物質，奮鬥的時候捱得了苦，飛黃騰達之後還能拿得出手。

都怪編劇太老辣，把這個愛情故事裡的時代因子藏得太深，觀眾光顧著看他們小兩口打情罵俏，以為兩人的感情順理成章，卻忘了讓兩人感情逐漸升溫的是什麼。

是什麼？

炒股啊。

更嚴格點說那根本不叫炒股，因為方展博那會根本不懂炒股，而叫賭博。

小猶太惜財如命，不是因為生來吝嗇，而是怕自己家傳的心臟病發作後無錢治病。

但她攢的都是辛苦錢，因為學歷不高，身體不好，又是內地來的移民，只能靠折衣架之類的零工過活。

像小猶太這樣的城市貧民，正是當時香港賭馬業和股市的中堅力量。

說難聽點，如果沒了主角光環加持，方展博和小猶太也不過是芸芸韭菜中的兩顆而已。

小猶太從一開始就是典型的散戶心理，跟展博走近完全是被他忽悠想賺大錢。

展博當時還是普通鄰居，拿著自己賭馬贏回來的錢在她面前一番吹噓，她心動了，於是半信半疑地踏上了賭博投資之路。

投資路上凶多吉少，倆人一個心比天高，盲目自大，另一個前怕狼後馬虎，又想賺錢又不肯掏錢。

表面看上去是一對歡喜冤家，細看才能看出小市民的悲哀。

賭馬輸光了錢捨不得坐車回家

要是普通愛情劇，在小猶太得霍亂，方展博冒著被傳染的風險前去探望，還買東買西，幫忙墊付醫藥費之後，兩人就可以正式發展感情線了。

但編劇偏偏花了很多集的篇幅講他們倆在“賭場”上的拉扯。

這段戲不僅是對當時普通香港市民投資心理的側寫，也是對小猶太戀愛心理的深入刻畫。

我們會從中看到小猶太愛上方展博的理由絕不僅有感動，還有很現實層面的原因。

那就是，跟著方展博有了幾次神棍般的炒股經歷後，小猶太打心眼裡相信方展博有過人才能，可以出人頭地。

小猶太非常實用主義的一面和她外表的柔若無骨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這大抵是由她的成長環境養成的。從小親人就因罹患家族遺傳病陸續離世，只能與外婆相依為命，生活費都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她當然知道自己生得靚，但從來沒想過靠自己的美貌換取安全感，相反，因為不想連累別人，所以從小到大拒絕了很多男孩的求愛。所以，她也斷了找一個長期飯票的心，趁早任命，做好了孤寡一生的準備，恨不得把棺材本都備好。

雖然住院花了很多錢，自己很不捨得，但出了醫院，她還是執意把錢還給展博——別看她摳門，但摳的有原則，有骨氣。

她一開始也沒看上這個吊兒郎當的窮小子，直到方展博頭頭是道地給她傳授馬經，她看展博的眼睛才開始亮起來。

之後或許是出於感激，又或許的確因為有好感，不過更大的可能是想賺快錢，她開始借錢給展博賭馬。

但是從她每次出爾反爾，答應帶兩千塊但最後只肯給兩百的態度來看，愛情的小火苗還遠遠燒不死她心裡那個巨大的摳門之神。

在展博把錢輸光之後，她氣得七竅生煙，再也不肯借錢給他。

而後出現了一個徹底他倆關係的轉折。

展博帶她去證交所，讓她親眼看看，那隻由神秘師父欽點、而她又不肯出錢買的股票瘋狂飆升，直至漲停。

小猶太在這一刻徹底淪陷了。

但可能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讓她淪陷的究竟是愛情的力量，還是資本的力量。又或者說，在那一刻，展博就成了她的神，那個能夠帶她擺脫貧窮、窘迫和廉租房的神。愛情和金錢，隨著那串不斷翻飛的紅色數字，神奇地合二為一了。

這就是愛情線裡的大時代之“時代”。

讀者可能會嫌我誇張。一次賭博而已，小猶太憑什麼那麼當真？

沒錯，也許站在那裡的是龍紀文，她就不會那麼當真。畢竟證交所一天賺的錢，可能還不足她爸分家時給她的十分之一多。

但對小猶太來說，錢像下雨一樣，白白地從天而降，這是多麼不可理喻的事情。但偏偏展博幫她推開那扇名叫階級的大門，告訴她，只要透過股票，你就能跨進這扇門。

這個誘惑太撩人了。要不是生活在2022年，看慣了次貸危機、金融風暴、美股熔斷、基金暴跌，我肯定當場跪地拜師，哦不，是跪地向方展博求婚。

當然，儘管小猶太的三觀震碎，但她依舊非常自尊，僅僅把那天不肯借給展博的錢裝在信封裡，託人帶給展博，甚至還道歉，不該耽誤他賺錢。

這信封依舊是屬於愛情的。因為她沒有見錢眼開，從此開始巴結展博，也沒有讓老司機求帶的意思，僅限於歉意，儘管她沒有任何責任。

可能會有人不樂意，覺得我怎麼把小猶太描述成了一個如此功利的人。

但小猶太的魅力就在表面的功利和內裡的利他之間。

她人生的前二十年過著如此苦行僧般的生活，唯一的目的，就是不拖累別人。

在那個民生保障追不上資本膨脹的年代，一個掙扎在底層的年輕女性想要保持尊嚴地活著，根本就沒有選擇。

於是，小猶太關上了心門，她沒有權利對這個世界抱有更多的期待。她甚至為自己規劃好了後事，等到祖傳心臟病發作了，就帶著那些血汗錢，找個地方默默等死。

小猶太幾乎用盡全力自尊自愛。你看她明明已經愛上了方展博，還是理智地選擇回大陸投奔親戚，因為“攢的錢在那邊應該能撐到我發病”。

一場早早被定下主基調的生命，突然闖入了這個叫方展博的人，在她得了霍亂沒人敢來看她時滿不在乎地陪伴她，在她只敢盯著腳下的時候帶她仰望星空。人人都只笑她吝嗇摳門拒人千里之外，只有方展博知道她愛美，送她髮箍，還天真地”誇下海口：以後有錢了送你更好的。

遲鈍幼稚如方展博恐怕不會知道，一句隨口說出的“以後”，小猶太從未擁有過。

此話一出，別說方展博是個男的，哪怕是他是個女人，哪怕他是條狗，小猶太都甘願赴湯蹈火。

因為方展博第一次讓她的人生有了選擇。

有了選擇便有了希望。

前面說過，展博帶她炒股，她感受到了飆升的數字背後那瘋狂攢動的人心。

那些紅色的數字並不是這份愛情的價格，它們只製造幻覺，讓小猶太以為自己這場無望的生命，好像也可以有張開懷抱擁吻世界的權利，這其中，就包括她最渴望也最恐懼的愛情。

《大時代》為什麼拍得這麼好？

因為戲裡的每一條線索每一個人，都是被大時代捏造出的樣子。

無論是贊小猶太賢妻良母宜家宜室，還是嫌她愛得卑微沒有自我，都是對她的誤讀。

對小猶太來說，生命的圓滿只需要一個契機，一個用真情驅趕絕望的契機。

而能夠戰勝這種絕望的，

恰恰只有在這個瘋狂的時代誕生的，瘋狂的方展博。

（喜歡龍紀文的朋友，記得關注下一期《大時代·人物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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