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時我住校，一日兩餐用一個飯盒解決，裡邊蒸有米飯和黃豆，撒點鹽，撈些油。

學校離家四十華里，一兩週回家一趟，主要是取米、黃豆和油等食材，米和黃豆尚好，自家種的，不會缺貨；而油則偶有斷供，油是豬油，買豬肉回來煎的，盛於瓷壇中。

豬油冷卻，凝結成形，乳白色，像白蠟，但軟些；像乳酪，但硬些。現在的人們為了減肥，大多都不太吃豬油了。

那次週末，我從瓷壇裡刮不出豬油，勺羹摩擦瓷壇“呱呱”響，了無結果。我呆呆地坐於灶前的凳子上，灶臺是黑的，磚瓦也是黑的，天空也是黑的，悲涼的情緒由內心滋生，像裊裊炊煙，飄飄而起，不知道接下來的一個星期將如何打發。

現在的孩子不太理解，沒油下鍋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對於十幾歲的少年的集體生活，又是一種怎麼樣的難堪。

唯一值得慶幸的，無論怎麼樣的艱難，我從來沒怨過父母。父母白手持家，毫無積累，幾個孩子，嗷嗷待哺，已實屬不易。

1

週末，我讀《平凡的世界》，熟悉的場面又彷彿在昨天。

孫少平在縣城讀高中，衣不蔽體，穿著有窟窿的棉襖；食不果腹，吃著黑色的高粱饃饃，還吃不飽；棲棲遑遑地捱過學生生涯。

孫少平的憂愁與尷尬，與我是何等的相似，雖然改革的春風已經吹了二十年，但在祖國的最南疆，我的故鄉，也曾遇到過如此的捉襟見肘，雖然不至於食不果腹，但離“酒足飯飽”確實差了十萬八千里。

孫少平在課外書裡找到了慰藉，而我則在高考中。

高考這一杆稱，撫慰少年心的脆弱和敏感。俗話說：一俊遮百醜。考試的分數，似乎就可以讓人遮蔽很多，也寬慰很多。

2

日子不緊不慢地流逝，過去的艱難，曾經蹚過的艱難，反而成為我的財富。

沒什麼大不了的。大不了重頭再來。

這是我常常的自我暗示。

後來看《紅樓夢》，趙姨娘到王夫人處告鳳姐發放例銀晚了，且短斤少兩，鳳姐出王夫人處後，罵趙姨娘道：豬油蒙了心， 爛舌頭， 不得好死的下作娼婦，別做孃的春夢！

不由想起我曾經的刮不出的豬油，雖然此意非彼意，但是那個時候，我是多麼的渴望豬油蒙了臉更好。（有些版本不是“豬油”，而是“糊塗油”）

這是成年人的好笑，笑著笑著又能流淚的流年往事，流淚不代表悲傷，只是告慰過去的悲傷。

3

物質的艱難，是比較容易走出來的，只要你不再那麼衣衫襤褸寅吃卯糧就可以了。

而心靈的艱難，卻真的要艱難得多。

書裡田潤葉的艱難，就是這種情況。她的求而不得，她對妥協的不甘，對抗拒的軟弱，讓自己陷入痛苦的漩渦。

很多人嗤之以鼻，覺得只有小說裡才有如此的人物，我只能說，不付出過真心的人，一輩子大概也不會遇到這樣的艱難。

我在心裡有同情潤葉，更有慶幸她的遭遇，慶幸一個人遇到了艱難，艱難來自於內心的追求，如果你順著世人的價值標準走，也許遇到的是另一種艱難。

一個人正因為遇到過艱難，才有機會覺醒，才有機會像種子一樣破土而出長成參天大樹，溫室裡的鮮花，永遠離不開溫室。

《平凡的世界》的作者路遙臨死之前的離婚，其艱難超過田潤葉百倍。他幾番思想鬥爭之後，最終還是艱難決定同意離婚，幾個月後便與世長辭。

我願意相信，路遙蹚得過他的艱難，因為他選擇了放手。

世間的艱難，總是層出不窮的，怎麼樣你都得蹚過去，怎麼樣你都得告訴自己：我們終將蹚過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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