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賽克

蔣顧世（寡淡的墨跡 本人）

1

西南一個不算髮達的省份，即將舉辦一場時裝展。

省裡還是比較重視這次展會的，

撥了衛視資源全程直播

。展委會並向全國的時尚媒體和行業專家發出了邀請函，然而，由於該省服裝設計方面一直落後的行業面貌，迴應者不多。

2

可以想見，省衛視這檔直播節目的收視率不高。幾個平庸的品牌專場下來，觀眾們昏昏欲睡，紛紛換臺。

然而，當一家名不見經傳的叫做‘普留尼’的服裝品牌專場開始後，還剩下的為數不多的對時裝觀察有點興趣的電視觀眾，眼前一亮：“嗯，雖然這家國內企業從來沒聽說過，但設計風格還是耳目一新的，那些張揚的肩型、誇張的配色、大膽的面料運用，還是頗有思路的”

接下來看到的場景，則更讓他們震驚。

讓電視觀眾們震驚的，是模特們的胸部。

這組模特，均身著裙襬和腰型各異的長款裸肩雕花白裙，這本沒什麼。然而從電視螢幕上看，模特們

左胸右胸的中心都分別有著直徑大約7、8釐米的浮動馬賽克影像！

……這……從何談起？

3

影片片段被人傳上網後，在網路上掀起了軒然大波。

技術流的網友們說：咱們都知道，我國的電視直播，出於‘那個’考慮，會延遲20秒-60秒才播出，但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能夠及時的給模特兩個胸部高點打馬賽克，這智慧遮擋技術也不是蓋的。

更多的是文藝青年們的討伐：“都什麼年代了，時裝show偶爾透點早就是fashion藝術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了。這個省的廣電局文化理念之保守，令人髮指！”

還有一些女性細心注意到：“儘管胸部打了碼，但是我還是能感覺到，這套設計的純新創意細節還是相當不錯的”

間或有一些直男發表評論說：“還我快播！”——當然，各家網站和微博出於安全考慮，把這種評論大部分都刪除了。

更有一些人是這樣說的：“

上次，央視轉播該省的一條地方社會新聞，是那個省衛視採訪一個目擊者女性，就因為人家穿的比較‘清涼’，把人家胸部也打上了馬賽克，這件事你們還記得吧？！”

二

4

網友們提到的‘清涼衣服打馬賽克’的事兒，大致是如下這樣的情形。

半年前，這個省的省會城市裡一條街道，發生了一場當街兇殺案，好幾個暴徒暴打著一個男人，最後竟將那個男人打死，隨後揚長而去。

20分鐘後，省衛視記者隨警方趕到現場，盡力尋找著目擊證人。好不容易在一個商場的玻璃門後，發現了還在瑟瑟發抖的幾乎不能動彈的一個叫秦婷的姑娘。

這天，前衛又愛美的秦婷，著一身白色的粗布吊帶長裙，兩條肩帶故作隨意地斜置到肩膀以下的上臂兩側，顯得很是性感。女記者看在眼裡有些欣賞，同時又注意到這女孩裙子的左胸和右胸前各印著一個頭像，略有好奇。

老練的女記者花了好一些時間，才讓受驚的秦婷情緒平靜下來。

隨後女記者問道：“你應該看到了兇殺現場情景了吧？”

秦婷後怕地點了點頭。

“能不能在我們鏡頭前，向觀眾說說剛才發生的情況？——別擔心安全問題，我們播出時，會給你的臉部打馬賽克。”

秦婷又點了點頭，但馬上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前，擔心地說：“我這胸前，印著的是我和我老公的頭像，如果你們播出……”

女記者會心的笑了下：“也行，你的這兩個部位，我們也打上馬賽克吧，為了保證你的安全”

5

錄影畫面同時打了三處馬賽克有點難看，但是女性主任記者想，這麼重大的案子，及時播出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建議臺裡立刻播出了。

未曾想，這麼一段貌似普通的採訪影片，還在網上引發了一段不大不小的波瀾。網友們紛紛譴責電視臺太保守，一個僅是穿著清涼的女子，也要胸前‘打碼’！右憤們也是紛紛提出批評：這不是變成伊某教了嗎？

更有些直男遐想著這段採訪影片馬賽克後面的半球風光……

電視臺那個女記者打電話給秦婷，有些氣憤卻又無奈的說：“咱們雙方都不要理他們那些吧，容易越描越黑，解釋太詳細了還可能威脅你的安全。”

秦婷很感激的同意了。同時她對網路上這些奇異的輿論反彈，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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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

時裝展直播

馬賽克事件，面對全國網友的口誅筆伐，該省廣電局坐不住了。

該省衛視的官微很快就播出了對當時現場觀眾的採訪影片，被採訪的人都紛紛說：我們在現場肉眼看到的，也是服裝本身胸部的馬賽克，我們可以證明這不是電視轉播時故意打的！

為了避免放大影響，衛視並沒有透過電視播放這些採訪。

然而，這種被動進行的採訪的真實性又有多少呢？人們懷疑。

7

時裝展兩個月前，普留尼公司業務會。

男老闆有些無奈的對大家說：“在這個年代，想有些知名度可真不容易，尤其是對咱們這種資金並不寬裕的中小型初創公司”

聞此思考了片刻，行事不拘的首席設計師秦婷舉了下手，微笑著發言：“老闆，我聽說，你們男人都喜歡看日本AV，而且還經常討論什麼騎兵步兵、‘有馬’‘無馬’什麼的……，是麼？”

在場的男人們都面紅耳赤。

老闆板起面孔，輕微批了她一下：“秦婷，咱們這開業務會呢”

秦婷繼續固執的問到：“您就告訴我，是不是隻要影片打了馬賽克，你們就會敏感吧？”

老闆想好歹秦婷是他最重要的合作伙伴，秦婷平時雖然語言放肆不羈，但工作還是很認真的，也許……他勉強地回答：“你說的還真有點道理”

8

秦婷微微一笑：“我再給大家看一段日本某AV製作社的工作花絮影片，投影。為了方便大家理解，我還特意加了中文字幕”

眾人們愈加竊竊私語，心想這位首席設計師今天是咋的了？

影片畫面上，AV導演手裡拿著個五顏六色的錐型碎方塊樂高模型，對著男演員說：一會表演，你要用這個套在你下面那個東西上。

AV男演員很詫異的問：導演，這是幹啥呀？

導演笑作尷尬地說：那個，咱們的馬賽克影片打碼裝置壞了，更換成本很高，所以決定用這個暫時頂替一下。

隨後影片中播出了男演員赤身裸體下身戴著那個五彩樂高走來走去的畫面……別說，不仔細看的話，還真有點像影片馬賽克……

整個會議室鬨堂大笑，氣氛活躍了起來。

秦婷接著介紹：“日本這家AV製作社，就憑著這段幽默的所謂花絮影片的傳播，極大的提高了自己的名聲和作品的銷量”

9

看過那個省衛視對展秀現場觀眾的採訪新聞影片，很多文青網友和大V更加氣憤了：你們這是欲蓋彌彰！你們那場展秀只有幾百個人在現場小廳看，誰知道你們是不是威壓或者收買了所有在場的人？！把單純的文藝還給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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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兩個月前普留尼那個業務會。

老闆看過秦婷播放的‘樂高馬賽克’影片，似有所悟，問道：“你是不是想說，我們也在模特服裝的胸部裝飾上馬賽克圖案，達到某種出位效果？”

秦婷點了點頭。

經驗老道的老闆則搖了搖頭：“秦婷，你只是個設計師，還不太懂營銷。這種簡單的出位，即使沒人做過，能收到的炒作效應也極其有限，不會有太大的傳播效果的”

秦婷自信的一笑：“

我就是要做到，讓官媒自己主動用最大的力氣幫我們做宣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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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主管大領導終於過問了這個時裝展馬賽克事件：”你們怎麼搞的？雖然我說過為了本省服裝業振興的需要，適當出位是應該鼓勵的；但我不也要求了，露點，在咱們這個保守的省份，不可以嗎？！現場到底是不是有透點或者露點服裝表演？還有讓全國網友罵咱沒文化你們不難受嗎？“

展委會主任戰戰兢兢地答：“我們當時在現場，那些確實是女模的服裝上有馬賽克圖案而已……”

“那你們就和電視臺一起，去那個普留尼公司給我弄個清楚，給我，不，給全省人民和全國網友一個交代！”大領導很是正義凜然。

省衛視，萬分不情願的，只好認真去採訪了‘普留尼’這家規模不大的初創企業，並讓他們在鏡頭中展示了胸部印有馬賽克圖案的參展服裝，並用新聞形式播出。

然而，還是有細心的網友發現了很多問題，指責這個省的電視媒體造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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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那次業務會。

聰明的老闆繼續不解地質疑秦婷：“可是服裝上靜態的馬賽克圖案，和影片上那種動態跟著人體器官走的浮動馬賽克，在螢幕上的效果還是很不一樣的啊，這個我反覆觀察過”男老闆說完又內心尷尬了，發現不小心透露了自己生活的一點小秘密，臉紅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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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裝展馬賽克事件還在繼續發酵，網友的聲討和質疑還在持續。不得已，省衛視又找到了普留尼公司。

秦婷帶著衛視的採訪團隊，來到了時裝展當時那個T臺。

秦婷吩咐模特說你們快去

更衣間

換衣服，看到衛視女導播也要跟進去，

她立刻拉住了導播，

指了指T臺上方，解釋道：這次服裝展，展委會很用心，用了新加坡一個最先進的燈光團隊，那些迷幻多彩的燈光就是會造就一些特別的效果，比如閃爍和浮動。

在旁邊一直陪同的展委會工作人員聽到第三方的讚揚，有些驚喜，也頻頻點頭表示證實。

隨後，衛視導播和記者們在臺下看到T臺上走秀模特們胸部浮動的馬賽克，對秦婷的話深以為然，並仔細錄了像，隨後在衛視黃金時間上播出，作為新聞‘澄清’和向領導的交待。

由於地方政府、線上輿論等各方面的種種力量的合力，央視新聞頻道也對此做了一個長達十分鐘的轉播報道。鑑於如果都是馬賽克場面太容易引人遐想，該節目還用了一些普留尼其他的時裝秀作為對比鋪墊。該條新聞最後，主持人意味深長地給了一條評語：“這個案例也說明，隨著生活和文化的日益豐富，我國人民的欣賞水平也在日益走向多元。”

大量的在省臺和央臺看到這條‘澄清’新聞影片的電視觀眾發現：

你還別說，這家服裝企業的衣服，還挺漂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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藉著長達十幾天的網路大規模討論和兩級電視臺反覆曝光，普留尼，這

麼一個初創了一年不到的服裝企業，迅速獲得了全國性知名度

。再加上設計和質量也確實上乘，當年，他們的銷售量就進入了全國同行業五十強。

雖然，澄清節目播出後，仍有少量技術流網友質疑事件的真相，特別是那個浮動馬賽克效果。

但這，已經不重要了。

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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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後，巴黎春夏時裝季。

特意想辦法找了幾張邀請函來觀摩借鑑的秦婷，坐在臺下，看到T臺上偶爾露點的歐美大模，臉上露出會心的微笑。

本屆時裝週贊助商韓國三桑電子公司的、一個和秦婷熟識的男銷售代表，想辦法擠到了秦婷身邊坐下，寒暄著：“聽說自從那次馬賽克事件之後，你們‘普留尼’在中國發展的不錯，什麼時候也能來巴黎參展啊？”

秦婷滿懷信心的說：“不會太遠了！”

銷售代表又壓著嗓子炫耀道：“我們三桑的OLED柔性屏，用到服裝上，不錯吧？顯示的動態馬賽克，讓中國電視觀眾和網友誤認為是電視臺打的馬賽克，足以亂真，是吧？”

秦婷看了眼三桑的代表：“嗯，這個確實要感謝你們”

“說真的，

這個柔性屏，我們本想用在自己的可彎曲手機上，一直設計沒成熟；結果沒想到，第一次有影響力的商用，卻是用在貴公司模特的胸脯上

，哈哈”三桑代表笑得略有猥瑣。

秦婷掃了他一眼，沒說話。

“還有啊，我看你們省衛視的‘澄清’影片，你們好像還有另外一套印有普通馬賽克的服裝？”

“那當然，特別做了兩套服裝，一套是胸前印有普通馬賽克圖案用於給有關部門大領導和衛視交代，一套是用的你們這個柔性螢幕嵌在服裝的胸部，用於顯示浮動馬賽克在T臺走秀用的”秦婷得意地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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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桑的銷售還在套磁：“秦大設計師，什麼時候，把我們的OLED柔性屏，廣泛地用在你們普留尼銷量越來越多的時裝上啊？”

恰逢T臺上又是一組薄紗透點的模特走過，秦婷如醉如痴地欣賞著，有點所答非所問地下意識的說道：

“其實，這些精心設計的服裝，和天然人體的結合，才是最美的。不需要什麼偽裝。”

蔣顧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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