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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堂仁義面

由 異事故事匯 發表于 美食2021-07-24

在金堂,有一把刀格外出名。提起這把刀來,金堂人沒有不挑大拇哥的,說它是“天下第一刀”也不為過,它的出名當然是因為它的主人。

刀的主人姓陳,年過六旬,臉上總是帶著一團和氣的笑容。陳師傅在金堂的街面上開了一家麵館,名喚“金堂仁義面”。

俗話說,南粉北面。但是這句話在金堂一點也不好使,川菜的種類繁多大家都知道,而川菜有多少種,在金堂就能吃到多少種的面。金堂的面可以讓天底下的吃貨,吃上一千零一夜。

陳師傅做的是大刀金絲面。

金絲面被吉尼斯世界紀錄評選為世界上最細手工面。陳師傅正是做金絲面的行家裡手。

這種面做起來費時費力,在整個四川能做的師傅越來越少了。陳師傅憑著家傳的手藝把金絲面做到了極致。雞蛋和麵,竹槓壓面,大棒擀麵……一套工序下來,連體力最好的小夥子都得氣喘吁吁,大汗淋漓。陳師傅卻做得有板有眼,有章有法,那麵皮擀製得薄似蟬翼,迎風能像旗子一樣飄動。這還不叫絕,絕的是切面。

大刀登場!

大刀精鋼打造,重六斤六兩,長二尺,寬一尺,背闊刃窄,鋒利無比。

起刀。

陳師傅抄刀在手,碩大的一把刀在他手裡就像小孩的玩具,一點也看不出沉重。手起刀落,大刀上下翻飛,猶如蝴蝶在花叢間翩翩起舞,無比輕盈曼妙……

收刀。

刀下的麵皮轉瞬間變成了千萬細絲,細若毛髮,綿而不斷。這面煮後更是變得晶瑩剔透,絕不會粘膩或斷線,而且韌勁兒十足,彈口爽滑,再配上獨家秘製的滷汁,令吃客們連呼“巴適”,真是好面!

陳師傅有個兒子叫陳厚。陳厚腦子靈光,學啥會啥,幹啥像啥。他自從不上學了就在麵館裡跟父親學做面的手藝,如今娶了妻生了子,算起來入行也有十來年了,這做面的手藝比他老子也差不到哪裡去了。這要放在老年間,陳厚早就能出師了。然而陳師傅始終把著面案,不讓陳厚插手,總認為兒子還欠著火候哩。

陳厚自然不服,話裡話外對陳師傅一肚子的意見。

陳厚有意見的不止這一方面。他還嫌老子沒有經濟頭腦,不會賺錢。

陳師傅每天頂多只做九十九碗麵,多一碗也不做。不是嫌苦嫌累,陳師傅說這是祖上傳下的規矩,變不得。陳厚就氣,有啥子變不得的嗎?憑著“金堂仁義面”的招牌,再做二百碗麵也賣得出。可陳師傅腦子一根筋,彷彿跟錢有過節,就算街坊四鄰央求:“老陳,你的面今天沒得吃上,給咱多做一碗,給雙倍的錢,咋樣?”

陳師傅還是帶著一團笑容:“沒得吃上,明天早來就是嘍。今天做夠了數,不做!”

“老漢,我有個子想法,不知當講不當講?”陳厚終於沉不住氣了,“你讓我去開家分店,保證讓咱的金絲面在金堂獨霸天下,擠垮十家八家的麵館不在話下。然後招商加盟全國開連鎖,就像肯德基、麥當勞那樣成為大牌……”

陳師傅哼一聲:“分你個頭!記住,在金堂永遠就這一家!”

陳厚知道父親的脾氣,看來開分店連鎖的事情還得從長計議。

於是陳厚轉了個話題:“還有個事情,我老早就想說了。咱店裡的那個啞巴……”

不料,陳師傅一聽立刻冷了臉:“說了多少次,他不叫啞巴。他是你叔!”

陳厚一晃腦袋:“有我和我媳婦在店裡給你打下手,咱不需要外人……”

陳師傅火冒三丈:“他不是外人,他是我弟,你的叔!”

陳厚不屑地道:“我小時候有一次聽我媽講起,你沒有兄弟姐妹,啥時候冒出個弟弟?留他在店裡做夥計也可以,憑啥子給他開那麼高的工錢?”

陳師傅咬牙道:“我掙的錢,願意給誰就給誰。”

陳厚也惱了:“我是你兒子不是?”

陳師傅呸一聲:“兒子咋樣?你不是那個料,一個子休想得到。”

陳厚憋著一肚子火氣,抬屁股就走。話不投機真是半句都多。但是轉念一想。老漢也不容易,母親去世早,費心費力把自己拉扯大,先順著他,這麵館早晚有自己說了算的那一天,到時第一件事就是把啞巴辭退,那個啞巴咋看咋不順眼。

自打陳厚記事,啞巴就是店裡的夥計了,負責生火和煮麵。平時來店裡的客人口味不一,要求也不一樣。有吃細面的,也有吃粗麵的。陳師傅便大刀揮舞,根據客人需要,現切現做,片刻也不得閒。切好的面不斷甩進沸騰的鍋裡,啞巴只需要用一雙長長的竹筷劃幾劃,攪幾攪,然後一纏一繞把面撈進碗裡,他就什麼也不管了。剩下澆湯、放滷、端碗、送面……都是陳厚和他媳婦的事情了。整個店裡就屬他輕省,可工資卻拿得最高。陳厚大致算了一下,他的薪水足足佔了麵館利潤的一半!

啞巴比陳師傅小不了幾歲,長得黑不溜秋不說,還是個矬地丁,要長相沒長相,要精神沒精神,而且一天也不見有一點樂模樣,難怪打了光棍兒。就這樣一個人,父親偏說是他弟,這怎麼可能呢?

機會來了。

外公在鄉下的老家有幾間老屋,最近涉及了拆遷事項,需要陳師傅去料理。陳師傅放心不下面館,就有些猶猶豫豫。

陳厚拍著胸脯道:“老漢,你只管放心。我的手藝說天下第二,沒人敢說第一。當然你除外。你就給我一次機會,我還你一個驚喜。”

陳師傅嘆口氣:“驚喜我是不敢要的,你能把咱家麵館的招牌保住我就燒高香了。”

陳厚不服氣地道:“門縫裡看人,把人瞧扁嘍。我也老大不小了,早該獨當一面,就是你老漢不撒手。”

陳師傅沉思了一下道:“好吧。麵館早晚得傳到你手上,歷練一下也沒壞處。我走的這幾天,店裡有事情啥子的問你叔。雖說他不會講話,心裡明鏡似的。”

陳厚嘴上應承,心裡卻樂開了花。

陳師傅前腳走,陳厚就開始實施自己的宏偉計劃。他在店前貼出告示:即日起,金堂仁義麵店不限量,歡迎光臨……

不料,那個討厭的啞巴成了絆腳石。

當第九十九碗麵撈出後,啞巴擱了筷子,任憑麵條在煮沸的鍋裡上下翻騰。

陳厚跟啞巴解釋了半天,啞巴只是寒著臉,帶著死人相,一個勁兒地晃腦袋。

陳厚終於忍不住了:“這些年你在店裡沒得功勞也有苦勞,但是咱家店小,養不起那麼多人。我知道我老漢給你這些年開得工錢不算少,起碼養老不成問題。我多付你一個月的工錢……”

啞巴耳朵並不聾,聽得分明,愣怔了一下。

“我老漢也是這個意思,他不好明講。”陳厚趁熱打鐵。

啞巴點點頭,去收拾東西了。

陳厚都合計好了,在父親離開的這些日子,一定要賺得盆滿缽滿。到時辭退啞巴這件事也可以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

啞巴走後,人氣爆棚。陳厚一個人切面、煮麵;媳婦負責澆湯、送面……兩個人忙得腳丫都朝了天,好在令人欣喜的是這一天竟然賣出了二百三十多碗麵。

麵店打烊,兩口子摟著錢盒子樂開了花。

然而,好事沒有得以延續。第二天賣出了一百二十碗;第三天突然減到不足五十碗;第四天開門營業大半天竟然沒來一個顧客……

兩口子大眼瞪小眼,這是咋回事呢?

陳厚安慰媳婦:“沒什麼大不了的。放心,一會兒客人就得擠破門。”

話音還沒落地,果然有客人來了,不過只有一個人。

來者和陳師傅年紀相仿,一進店就嚷嚷:“陳師傅怎麼不出來接我啊?莫非我不受歡迎嗎?”

當然不受歡迎,來人是對面“人和麵館”的高掌櫃。

都說同行是冤家,看來高掌櫃來者不善。

“高掌櫃您生意不忙嗎?來我們這裡有啥指教?”陳厚板著臉。

高掌櫃卻笑了:“我來吃碗麵不成嗎?”

陳厚嘿嘿了兩聲:“當然成。您稍等。”

高掌櫃一擺手:“我要吃陳師傅做的面,我倒要嚐嚐這金堂仁義面變沒變味。”

的確是來找事的。

“我老漢退休了,這裡的面我來做。”陳厚傲然道。

高掌櫃疑惑地道:“哦?你娃兒能做出這金堂仁義面?”

陳厚一昂頭:“那當然。要是差了分毫,我摘了招牌。”

“當真?這可不是小孩過家家,說說就算嘍。”高掌櫃將了一軍。

“願立軍令狀!”陳厚的軸脾氣也上來了。

“我要吃最細的面。你老漢當年切得最細的金絲面能在針眼裡一連穿進35根。”高掌櫃挑釁地道。

“我也能。您跟我進灶房,我要讓您見識一下我家的仁義面是咋樣做得的。”陳厚氣衝腦門。

“你不怕我偷學了你家的手藝?”高掌櫃笑道。

陳厚沒搭理高掌櫃,他心裡有數,這門手藝就算看一百回也學不去!

那把大刀到了陳厚的手裡,依舊輕巧。刀光霍霍,虎虎生風,頃刻間,一張麵皮就切成了細細的金絲。陳厚放下手中刀,往案板上一抄,面就到了手中,絲絲縷縷根根分明。

“老婆,拿針來。”陳厚大叫。

“夠細,夠細。不穿也罷。”高掌櫃趕忙阻止,“給我煮麵吧。”

陳厚嘴角一撇,故意把面在手裡抖了三抖,晃了三晃,那些面絲顫顫悠悠,竟然一根未斷。陳厚顯擺完,一甩手把面砸進鍋裡。

陳厚瞟了一眼高掌櫃,心道:憑這份手藝,我要你家的麵館初一關門就不會讓你等到十五!

陳厚拿過長竹筷去撈麵。

筷子插進鍋裡,一挑,陳厚大吃一驚。

麵條全斷了!再一撈,什麼也沒撈起來,麵條全部化在了鍋裡。

陳厚徹底傻了,這怎麼可能呢?

“我早就知道你做不成。”高掌櫃譏諷道,“因為你還缺一樣最關鍵的東西。想知道嗎?走,外邊說。”

陳厚垂頭喪氣地跟了出來。

高掌櫃拉開了話匣子:“你把你啞巴叔趕走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的面做不成了。其實啞巴叔和你老漢是一個師傅教出來的,就是你外公。啞巴叔做面的手藝跟你老漢一樣出色,而且他還練就了煮麵的功夫。這做金絲面是三分大刀,七分煮。別看啞巴叔那雙筷子在鍋裡一劃,一攪再一撈,看似簡單,實際上功夫厲害著呢。你剛才做的那種最細的面入鍋到撈起只能有三秒!上萬根的面都要煮透還不能過火,那火候那手法,必須拿捏得毫釐不差,啞巴叔要是早年另立門戶,恐怕你家麵館就不在嘍!這兩天你的生意為啥子冷清?因為你的面煮得不地道,所以走了樣,變了味。”

陳厚聽得冷汗直流。真的是這一回事嗎?

高掌櫃接著道:“你家麵館為啥叫作仁義面?這是大夥兒送的。遠的不說,就說你外公。你外公既是你老漢的岳父又是師父,另外還是他的養父。你老漢小的時候是個孤兒。你外公只有一個女娃,想收養一個男娃,就找到了福利院,相中了你老漢。臨走的那天,你老漢說啥也不跟他走。大家都納悶,出去享福的事情咋就想不通呢?原來你老漢要求把啞巴叔也帶上。在福利院他倆是朋友。就這樣你外公就把他倆都領養了。多少年過去了,老哥倆不離不棄……還有,你家店為啥每天只賣九十九碗麵?那是給我們同行留條路呢。有生意一起做,有飯大家吃。你外公仁義,你老漢仁義,啞巴也仁義,就是你個龜兒子不仁義!”

陳厚臊得滿臉通紅。

“咋回事?”一個人闖了進來。

是陳師傅!

“老漢,你……你……咋回來嘍?”陳厚慌張地問道。

“我再不回,電話就讓街坊四鄰打爆了。他們說仁義面走了樣,變了味……到底咋回子事?”陳師傅焦急萬分。

“我……我……把我叔……趕走了。”陳厚的聲音像蚊子嗡嗡。

“啥?你再說一遍!我打死你個龜兒子!”陳師傅暴跳如雷。

高掌櫃起身攔住:“莫急。娃兒知道錯了。再說啞巴叔也沒走遠,那天我把他拽進了我的店。”

“還不趕緊把你叔找回來!”陳師傅餘怒未消。

“掌櫃,掌櫃!”高掌櫃的夥計跑了進來,“啞巴叔一不留神走掉了。有人看他坐上了車……”

高掌櫃著急紅眼地道:“告訴你們看好人,看好人。竟然給看丟了……”

陳師傅反而冷靜下來:“他丟不了。他離不開這個麵館,仁義面的牌子還靠他撐著呢。今天是不是十號?”

眾人齊聲說是。

“這就對頭了。他去了市裡的福利院。每個月的這一天他都要把工錢全部捐到那裡,一個月也沒落過。”陳師傅道,“娃兒你記住了,我老說你還欠著火候,不是說的手藝,是做人──做人做面一個理!”

陳厚鄭重地點點頭。

高掌櫃和陳師傅交換了一下眼色,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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