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埃德加·賴特執導的電影《Soho區驚魂夜》與觀眾見面了。
猶記上次中國觀眾在影院看賴特導演的作品,還是2017年的《極盜車神》。賴特是作者屬性頗強的導演,喜歡將角色行為搭配以上世紀60年代金曲串燒,不熟悉西方老派流行樂的觀眾會有觀影門檻。
加之《極盜車神》是對偷盜片的反型別處理,簡單的敘事線索以及人物設定上的bug,最終以內地1。08億元票房草草收尾。
不過就《Soho區驚魂夜》而言,大眾的接受程度或許會更高。它在某種程度上與那些懷揣著夢想進入大城市打拼的青年們達成了契合。
是娜拉,也是於連
挪威戲劇家易卜生在社會問題劇《玩偶之家》中,刻畫了一個掙脫傳統觀念束縛的女性形象娜拉,反映了女性向男權社會,以及資產階級社會的宗教、法律、道德所發出的挑戰。
戲劇結尾,娜拉離開丈夫海爾茂的家,發出女性為自由而鬥爭的嘶吼。
之後,魯迅又寫下名為《娜拉走後怎樣》的演講文。
在他看來,娜拉出走的結局無外乎兩類:
要麼墮落而死,要麼平庸而歸。
社會上,男女勢力不均等,致使男女經濟分配不均衡,出走後的娜拉又靠什麼謀生呢?
雖說,只要有一定的學識和才能,現代社會里的女性不至於找不到一份體面的工作。但
除了為錢離家外,如今的女性還懷揣著闖出一片天的夢想。
新世紀的“娜拉”們解決了“老娜拉”們餬口難的問題,可精神危機仍在等待著她們。
《Soho區驚魂夜》裡的愛洛伊斯(托馬辛·麥肯齊 飾)便在人生的岔口遇上這一煩心事。
愛洛伊斯是個對時裝充滿激情的小鎮女孩。
心靈手巧的她平日自己設計衣服,對上世紀60年代流行樂備感興趣。
好在老天眷顧,她被倫敦時裝學院錄取。
欣喜若狂的愛洛伊斯帶著塞滿音樂唱片的箱子(一個理想主義者的標配,不是象徵物質的衣物,而是由藝術支撐的精神食糧),坐上去倫敦的列車。
但倫敦待她並不友好。
計程車司機表面跟愛洛伊斯寒暄,實際上是言語騷擾。
在司機眼中,“美女+時裝學校”的搭配,只會產出供人意淫的性感模特,儘管愛洛伊斯考上的是設計專業。
除了男性將女性的夢想客體化(被審視、把玩的性商品)外,都市裡的“本地女性”對外來姑娘也懷有敵意,這主要源於愛洛伊斯的懷舊屬性與都市女孩現代性的、未來感十足的時尚審美差異。
渾身上下全是名牌的室友,把愛洛伊斯的懷舊、勤奮,看作一種過時的、老土的、蠻幹的鄉巴佬特質。
都市藉助不同的審美取向,向外來者關上大門。
由此,愛洛伊斯被架於類似《紅與黑》於連、《人生》高加林那樣的
“寒門”困境:
儘管你天賦過人,有學識文憑,但終究不能趟出一片天地。
大城市裡的愛洛伊斯無依無靠,思維方式又跟不上時代潮流,加之男性社會的偏見、階層固化的荼毒,個體奮鬥遭遇了悲劇性環境。
都市以及男權社會對女性的侵害,還體現在愛洛伊斯的母親,以及神秘女子珊迪(安雅·泰勒-喬伊 飾)身上。
影片對愛洛伊斯母親的經歷沒有明確介紹,但透過外婆與愛洛伊斯的對話不難猜測:
母親去過倫敦,也遭受過城市的打擊。
“人生最苦痛的是:
夢醒了,無路可以走。
”理想與現實的反差讓母親難以接受,精神失常的她最終自殺身亡。
在愛洛伊斯忍受不了室友迷亂的生活,搬到一棟老式建築居住後,她每晚都會“夢”到一個活在上世紀60年代的女人珊迪。
本想在酒吧成為頭牌的珊迪,結識了“酒吧經紀人”傑克(馬特·史密斯 飾),誰知對方是個皮條客。
珊迪唱響歌壇的美夢,被各種潛規則消磨殆盡。
“風往哪個方向吹,草就要往哪個方向倒。
年輕的時候也曾以為自己是風,可是最後遍體鱗傷,才知道原來我們都只是草。
”愛洛伊斯也好,當下于都市打拼的“社畜”也罷,都經歷過這種體驗:
本以為是精神上的巨人,結果卻被生活逼得走投無路。
雖說《Soho區驚魂夜》反映了身份的遊離、理想與現實的反差,但導演埃德加·賴特並沒有採取現實主義的敘事邏輯和影像語言,而是
以心理驚悚片的模式進行敘述
。
是波蘭斯基,也是埃德加·賴特
採訪中,埃德加·賴特表示,這部《Soho區驚魂夜》致敬了一些經典的懸疑恐怖片。
如無臉男性鬼魂群像,就借鑑了《靈魂狂歡節》;
愛洛伊斯“看見鬼魂”的設定,既像做夢又像陰陽眼,近似於《威尼斯疑魂》中的靈媒;
珊迪與愛洛伊斯的多重映象,則致敬了今敏的《紅辣椒》。
而在主旨設定上,本片主要沿襲了羅曼·波蘭斯基電影中“局外人”的表述。
上圖:
《Soho區驚魂夜》;下圖:《靈魂狂歡節》
上圖:《Soho區驚魂夜》;下圖:《紅辣椒》
羅曼·波蘭斯基早期的作品,大多涉及身份焦慮。因為其猶太人的身份,加之二戰時期的反猶情結、上世紀60年代借披頭士興起的曼森家族,波蘭斯基總會將這種排斥轉化成一種房東、房客間的互相迫害。
《怪房客》裡
的波蘭裔青年隻身來到巴黎,其所居住的房屋氛圍壓抑怪誕,之前還死過人,而街坊鄰里彷彿有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羅絲瑪麗的嬰兒》中,妻子羅斯瑪麗在看到自殺的女人後,得知自己懷孕的訊息,此時的她疑神疑鬼,認為鄰居和丈夫正合謀算計她肚子裡的孩子。
《怪房客》
外人行為詭異,主人公疑心病又重,沒有安全感,鄰里關係越發緊張。
《Soho區驚魂夜》也有這一特點,只不過這一不和諧關係不是存在於愛洛伊斯與房東柯林斯太太(黛安娜·裡格 飾)之間,而是存在於她與那些上流同學間。
同時,愛洛伊斯也具有疑神疑鬼的病症。
她覺得自己正在被鬼怪追趕,透過天花板上的玻璃看到珊迪被傑克殺害,並懷疑酒吧神秘老人(特倫斯·斯坦普 飾)就是逍遙法外的傑克。
愛洛伊斯真假難辨的幻想,極易令人聯想到《冷血驚魂》中的妹妹:一個呆在屋裡肆意聯想,最終精神崩潰的女人。
正是這種強烈的被迫害妄想症,為《Soho區驚魂夜》增添一絲心理驚悚片的色彩。
在塑造愛洛伊斯的幻境時,影片透過映象以及不同人物的轉場,來構建夢
境化場景。
片中愛洛伊斯與珊迪是並置在一起的。
一開始,觀眾都不能明確二者的關係,甚至以為珊迪就是愛洛伊斯的另一重人格。
透過映象,兩個不同時空、不同身份的女人合二為一,她們都是男權社會下的犧牲品。
此外,“三人同舞”令人記憶猶新。
看似是珊迪與傑克跳舞,但藉助影像上傑克身軀的遮擋,
以及其他舞者的轉場,傑克時而與珊迪調情,時而與愛洛伊斯共舞,傳遞出影像上的隨意性與美感。
除了構建人物內在環境外,埃德加·賴特還透過畫面講故事,暗示劇情走向。
當駛向倫敦的列車進入隧道時,車窗外的世界一片漆黑,愛洛伊斯也不知道等待她的會是什麼。
倫敦的生活到底是她夢想成真的天堂,還是外婆口中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人間地獄?
對愛洛伊斯而言,這些都是未知數。
在這段戲中,進入隧道前和出隧道後,車窗外的景象大不相同:
先是一望無際的田野,彷彿此處的人們都胸無城府,一眼就能看穿他們的單純與率直;
可一旦進入城市,高樓林立望不到天,塗鴉凌亂迷糊了人的視線。
畫面告訴我們:
愛洛伊斯的倫敦生活不會一帆風順。
愛洛伊斯以為是傑克一幫人殺了珊迪,誰知結尾有個反轉,被害人成了施害者。
儘管如此,開頭、結尾構圖上的相似性,亦暗示女性在當下社會里被壓制的宿命。
無論你是小鎮姑娘,還是在大城市立足的性感尤物,都不過是房屋內的一個擺件罷了。
愛洛伊斯拿到錄取通知書後的欣喜,以及老年珊迪絕望地投身於火海,女性的命運永遠被那個門框所限定。
音樂和舞蹈也是本片的一大亮點。
這種金曲串燒,並非《銀河護衛隊》那種純懷舊向的展示型配樂,而是對人物狀態、行為動作有一定暗示性作用。
如開場歌曲《A World Without Love》,唱的是一個人寧可孤獨,躲在自己的小天地裡,也不要生活在外面那個沒有愛的世界,這跟愛洛伊斯不管別人作何感想,仍堅持自己60年代的時尚審美相照應;
在珊迪第一次登臺跳舞時,其扮相是個背後裝有發條的玩偶,表面的光鮮被實際的汙泥濁水所替代。
結尾,年老的珊迪葬身火海,愛洛伊斯也實現了自己的夢想。
雖說埃德加·賴特用了一個俗套的結局,但《Soho區驚魂夜》裡的思考仍具有現實意義:
女性也好,男性也好,在當下,又有多少娜拉,多少於連呢?
【
文/何思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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