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甄深深（此文首發公眾號：告別舊時光）

父親患了肝癌晚期

住了45天院

醫生說

已經沒有治療的必要

還是回去，讓老人安度最後的時光吧

父親終於要回家了

蠟黃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意

哥哥附在他耳旁說

老爸，醫生已經明確告知

回去安心養病

掛點鹽水，吃點藥就好了

我把車停在醫院門口

弟弟和弟媳忙碌著

他們把臉盆、碗筷、吃剩下的水果

一一放在了後備箱

哥哥扶著父親坐在了後排的座位上

我開得很慢

十幾公里的路程

用了近半小時的時間

父親形同枯槁

他眼睛微閉著

像一根快要風乾的玉米秸

弟媳已經提前整理好了房間

這是一幢八十年代的舊房子

那是父親所造的

五年前，母親跟著哥哥到北京後

父親就住進了弟弟的家裡

房間裡

我給父親新裝了空調

買了一個席夢思床墊

父親喜歡的躺椅也擺上了

他到家後

呆呆地坐在上面發愣

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未來的生活

父親生病以來

我們三兄弟都陸續回家了

父親問起病情

我們都三緘其口

對周圍的鄰舍

也全部隱瞞著

父親愛吃的東西

一一給他買來

父親一再責怪著

說我亂花錢

但我心裡清楚

屬於它他的光陰不多了

父親是個無比殷勤的人

房前屋後，他種了兩個菜園

到家不久 就扛著鐵鍬

顫顫巍巍地走出戶外

他想種一片香菜

到時用塑膠布罩起來

說是再過兩個月就可以吃了

弟弟不由分說

一把將鐵鍬奪了過來

母親常常一個人暗自垂淚

但在父親面前

她依然強顏歡笑陪他說說話

那天 父親談到未來的打算

他說

想在春節後再到哥哥那裡

去爬一次長城

母親聽著忍不住流淚了

父親看見母親揉眼睛

問她怎麼了 母親說

剛才眼裡飛進一個小蟲子

一天到晚

父親成了名副其實的閒人

報紙看看 戲曲聽聽

院裡走走 菜園裡逛逛

有時

他會望著十字架出神

不知道他是否想過自己的歸宿

父親想自己曬被子

想出去找自己的發小拉呱

想到集市上吃包子喝粥

想到弟弟的院裡餵雞

但都遭到制止 要他安心在家待著

來看望他的戰友，親戚和鄉親

都說他得的是小毛病

勸他不要胡思亂想

再過幾天就好了

父親點頭答應著

心裡卻恍恍惚惚

我們哥仨知道

父親是即將耗盡的油燈

便一起商量他的後事

哥哥找出父親一張比較滿意的照片

打算到縣城的照相館裡放大

弟弟說 咱爹這輩子勤儉節約

也沒享過福

要不再找一下知名的中醫

看看是否還有絕處逢生的機會

我和哥哥來到家裡的自留地

那裡是我們的祖墳

想著如何把這小土堆切開

到時把父親安穩地放進去

父親在小屋裡坐著

82年了 他從未像現在這樣閒著

站累了就坐會

坐累了就在床上躺會

為了省電

父親晚上也不讓開燈

房間裡從裡到外的黑

像一個包裹著的果核

父親默默地等待日出日落

只有我們知道

每一天都是那麼殘忍

看著父親佝僂的身影

我偷偷地背過身去，一次次落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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