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坐在進門第一張長桌。

炸醬麵。灰色托盤，紅色海碗，白色菜碟。渾圓滾白的麵條，苗條精細的菜絲，暗紅的胡蘿蔔，青色的白菜，白色的豆芽，醬色的肉汁。一碗四碟，二熱三涼，葷素都有，色香初備。托盤放桌上不久，他拿筷子挑動麵條，熱氣逸出。然後，他一個個端起菜碟，把菜碼倒碗裡。碗裡食物不斷長高，他用筷子把豆芽撥碗裡，看著肉醬順著菜碟一點點滾落菜上，夾起一筷子菜絲，把菜碟上的醬末清掃乾淨。

托盤礙事。他把麵碗拿出來，左手按碗邊兒，右手握緊筷子插在麵條裡攪拌，眼睛盯著面，菜，醬，肉，擠擠挨挨，被他和諧到了一起。

蒜，少不了。筷子旗子一樣插到麵食山頂。脫去蒜皮。

開始。

噗嘍。嘴巴張大，一大筷子食物拖進去。一左一右，臉上兩個旋轉的鼓包。蒜來，咔嚓。

他的桌上還有一個綠色長頸玻璃瓶，瓶身貼著白底紅字的標籤。瓶口敞著，酒氣氤氳。

吃幾口面之後，他左手拎起酒瓶，湊在嘴邊，動作似要灌下，實際牙齒把關，砸了幾下而已。

他開始時動作猛烈。然後，筷子打轉的時候漸漸地多了，碗裡食物消退緩了。左手更是扶在瓶身，隨時放到嘴邊，潤嘴唇，或者來一小口，然後啊一聲，把酒氣哈出來。

還沒到午飯時候。快餐店空空蕩蕩。慢慢地有人進來，進來就會看到他。

他的眼睛裡血絲蔓延，黑臉逐漸浮出一層紅，白鬍須茬兒一根根亮起來。他只是盯著，瞄著，看著他的面，他的酒，他的蒜。

這是初夏時候。他的灰中山裝袖子捲了兩卷兒，兩個釦子解開著，脖子裡的皺紋跟臉上的皺紋一起波動，黑色褲管兒短了些，黑皮鞋面上的泥灰抖落。

還有一個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子，安靜地靠著他身邊的桌腿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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