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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0年,天津兩起兒童拐賣案為什麼會引發老百姓火燒外國人的教堂

由 慕容讀史 發表于 體育2023-01-24

天津三岔口有一座西洋哥特風格的教堂,是1869年(同治八年)由法國傳教士建成的。法國人稱之為“聖母得勝堂”(據說這名字中含有徵服者的炫耀之意),中國人則叫它“望海樓教堂”。教堂規模宏大,建築精美,在附近低矮的中國傳統建築中顯得鶴立雞群,另類而醒目。

說來也巧,就在這座教堂落成之後的第二年,也就是同治九年,河北一帶出現了嚴重的旱災。對於一個農業國家來說,這是令全社會各階層共同焦慮的大事。三口通商大臣崇厚後來說:“天津一帶,自入夏以來,亢旱異常,人心不定。”連遠在保定的直隸總督曾國藩都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他在書房裡一圈圈地踱步,擔心會發生什麼重大的禍變:“天氣亢旱,繞室憂皇,如有非常禍變者。”

有些人把法國教堂的建立和天旱不雨這兩件事情聯絡了起來。《造謠與近代教案》中記載“初七這一天,四鄉百姓進城赴廟求雨,行抵一處天主教堂,見房頂上聳立著高高的十字架,議論紛紛,以為久旱無雨,系天主教堂十字架之故。”

當時華北各地同樣發生旱災,人們同樣把災害的發生歸咎於教堂,聲稱“不下雨,地發乾,全是教堂止住天”。

中國傳統文化中的“老天爺”,和天主教所稱的“天主”,顯然很難和諧相處。洋鬼子的教堂尖頂如同利劍一樣,直刺蒼穹,老天爺當然要生氣了。

就在這時,又一樁不幸的事件發生了。

望海樓教堂隔河相望,有一座由五名法國修女建起來的慈善機構,叫仁慈堂,老百姓叫它育嬰堂,裡面收養了一百五十多名棄嬰。1870年春夏之交,就在乾旱越來越嚴重的時候,育嬰堂內暴發了傳染病,三四十名兒童接連死亡。

按理來說,修女們來中國從事慈善事業,收養無家可歸的棄嬰,看起來是一件大好事。但是她們的活動卻受到眾多中國人的懷疑。中國有一句俗語:“無利不起早。”為什麼這些洋鬼子要萬里迢迢,跑到中國來大施慈悲?這其中是不是包藏著什麼禍心?

和往常一樣,修女們僱人把這些死去的孩於埋葬在河東荒地。由於死的孩子太多,受僱者埋得非常草率,他們走後,薄薄的棺材很快被野犬扒開。鷹啄狗刨之下,殘缺不全的屍骸零落遍地,招來大量的人圍觀。一個流傳已久的謠言似乎因為這個悲慘的場景得到了印證:這些孩於是因法國教士“採生折割”致死,傳教士們剜走了這些孩子的心,挖去了他們的眼,用來做藥材,然後把他們棄屍荒野。這就是西藥那麼靈驗的原因。

外國傳教士在中國挖眼剜心用來做藥或者鍊金之類的說法,早就在中國流傳甚廣。有人說,明代利瑪竇等人來到中國,沒有什麼謀生手段,生活水平卻很高,因為他們會煉銀術,而煉銀之術,就是靠挖死人的眼睛:“明季,其國人利瑪竇、湯若望、南懷仁先後來中國,人多信之。……善作奇技淫巧及燒煉金銀法,故不耕織而衣食自裕。……或日:借斂事以刳死人睛,作煉銀藥。”

當時,這類傳說已經傳遍中國大小城市。所以,當殘缺不全的兒童屍體暴露在荒野當中時,天津人認為傳說已經得到了印證。

就在天主教堂挖眼剜心傳說在天津城上空飛翔,全天津空氣中到處瀰漫著緊張氣氛的時候,一樁拐賣兒童案發生了。兩名人販子在天津靜海拐走了一個姓李的小男孩,在西關被人查獲。

這個案子似乎契合了挖眼剜心傳說的另一部分:長久以來,人們就在傳說,天主教堂一直在花錢僱用多人迷拐孩子,供作藥用。此案一發,民情洶洶,全天津都在議論此事。

天津知府張光藻連夜和知縣劉傑會審,地方官動用肉刑,以致案犯很快承認自已迷拐孩子是為僱主藥用,但是案犯並沒能“供出教民”。甚至連兩名人販的名字都沒審出來。據案卷記載,這兩名人販,名字分別叫“張拴”“郭拐”。這顯然不是他們的真實名字。

雖然並沒有真正破案,但是官員把“從重從快”處理作為“平息民憤”的有效手段,十四日,兩名人販被砍了腦袋。隨後,一張署名天津府的告示張貼到了天津大街小巷。告示說:

張拴、郭拐用藥迷拐幼童。詢明……是實,正法。風聞該犯多人,受人囑託,散佈四方,迷拐幼孩,取腦、剜眼、剖心,以作配藥之用。

這張告示,是後來案件發生的一個關鍵點。

雖然審得不清不楚,但是天津府卻在公文中正式宣告,迷拐幼童,用來配藥是確有其事的,並且以“受人囑託”四個字,將幕後的主使明確指向了教會、教士和修女。

這張告示反映了晚清官員階層對西方勢力包括傳教勢力的反感。釋出這道告示的天律知府張光藻是進士出身,做過數任知縣。由於為官廉正,1870年(同治九年)初,剛在曾國藩的推薦下出任天津府知府。和當時絕大多數科舉出身的官員一樣,張光藻具有強烈的“樸素愛國主義”和捍衛儒教文化的本能。中國古人向來自認為居天下之中,是世界上最文明的族群,其他國家和民族都是未開化的蠻夷。

然而基督教文化的個性也異常敖慢。傳教士們隨炮艦而來,以居高臨下的態度,粗暴地對中國傳統文化發起挑戰,企圖在中國的“每一個山頭和每一個山谷中都豎立起光輝的十字架”。這當然引起讀四書五經出身的中國官員的本能反感。

張光藻的這道告示,讓法國教堂有組織地大規模拐賣中國兒童這一傳聞變成“板上釘釘”的可怕事實,造成了嚴重的社會恐慌。整個天津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家家房門緊閉,把兒童藏在家裡,不準外出。民間興起一股自發組織捉拿人販子之風。

在這種情況下,又發生了一起拐賣案成為後續事件發生的導火索。

五月二十日傍晚,據說一個叫武蘭珍的人在天津某村迷拐了一位少年,被人捉住。在憤怒的鄉民的“審問”下,案犯供述說,他是受教堂中一個叫王三的教民指使才做的這個事。

“伊系趙州寧晉(津)人,幫船戶拉縴來津,有教民王三將伊誘入堂中,付伊藥包,令其出外迷拐男女。”

法國鬼子提供迷藥,迷拐中國人挖心作藥,看來已經有了“鐵證”。讓這樣的禽獸在中國橫行,豈有天理嗎?我們中國人必須採取行動了!從此民情激憤,士紳集會,書院停課,反洋教情緒高漲。很多人跑到育嬰堂和教堂門口喧鬧,山雨欲來風滿樓,在天津的外國人個個心驚膽戰。

面對洶湧澎湃的民意,劉傑和張光藻認為事關重大,不敢輕舉妄動,如何辦理,應請示駐紮天津專管中外交涉的三口通商大臣崇厚決定。崇厚聽取案情後,也感覺事情重大,如果不查明的話無法平息百姓的怒火。於是他派人與法國駐天津領事豐大業溝通,商定由人販子與法國傳教士公開對質。

五月二十三日(公曆6月21日)上午九點多,天津官員帶著“拐犯”武蘭珍來到天主教堂。他們“遍傳堂中之人,該犯並不認識”,把教堂裡的所有人一一傳來,都看過了,也並沒有找到王三其人。而且關鍵是教堂的建築結構與武蘭珍供述並不相同。武蘭珍說他進入過教堂,在哪裡哪裡與王三交接,然而堂內並無武蘭珍所說的柵欄、天棚,“門庭徑路與犯供不符”,“該犯原供有蓆棚柵欄,而該堂並無所見,該犯亦未能指實”。顯然他沒有進過這裡。所謂迷拐傳聞更是遭到神父謝福音的矢口否認。傳教士謝福音說,教堂收養的都是棄嬰,乃是慈善事業。拐賣兒童,與教堂毫無關係。

雖然中國官員對天主教印象惡劣,但很多人對神父謝福音個人並無惡感,這個人一貫謙遜誠懇,待人非常溫和,樊國樑主教對他的評價是:“和於接人,智於處事,人皆樂與之遊。”他的辯護很有說服力。事實上,案件發生後,天津知府張光藻曾在給朋友的信中說:“弟知謝某忠厚和平,似不肯做此等事。”

事情至此,可謂一無所獲,官員們面面相覷,感覺案子無法再查下去了,此事只能不了了之。然而,已經激動起來的天津百姓卻不想不了了之。得知對質訊息,早已經有大批的民眾前往望海樓,圍觀的群眾達到萬餘人。天津地方官員帶著案犯離開之時,並沒有向百姓解釋教士的清白,也沒有發表任何安撫性講話。因此官員們走了之後,情緒激動的群眾仍然不願散去,不少人圍在天主堂門口,“見有教民出入則齊聲譏誚”。有一些人還前往附近的法國領事館去找法國外交官們算賬。“下午兩點鐘攻開啟始。法國領事豐大業先生的窗戶被人用石頭砸壞。”

駐紮在這裡的法國領事豐大業(也有人譯為豐大烈)這一年四十歲。他本來就是一個性格暴烈外向、容易激動的人,又具有那個時期典型的駐華外交官的居高臨下的態度,在與中國官員打交道時經常出言不遜。中國“暴民”威脅到自己的安全,這令他感覺無比憤怒。“他感到自己受威脅,便穿著制服帶著秘書西蒙離開領事館……前往崇厚的衙門。”

來到三口通商大臣衙門,據崇厚的彙報,豐大業“腳踹儀門而入”,一見崇厚就出言不遜,破口大罵。崇厚滿面賠笑,“告以有話細談”,豐大業如同沒聽見,從身上拔出手槍,對著崇厚就開了一槍。“該領事置若罔聞,隨取洋槍當面施放,幸未打中。”崇厚嚇得馬上跑到“後堂暫避”。

據崇厚彙報,經過衙門裡眾巡捕的好言相勸,豐大業悄悄平靜了一點,於是崇厚大著膽子從後堂走出來,“復出相見”,豐大業一見,又“大肆咆哮”,說:“爾百姓在天主堂門外滋鬧,因何不親往彈壓?我定與爾不依。”並且表示要去親自彈壓。崇厚向他通報了“民情洶湧,街市聚集水火會已有數千人,勸令不可出去,恐有不虞”。

天津的“水會”,又叫“火會”,是一個民間“ NGO ”組織(非政府組織),專為救火而設,其首領是地方紳士:“不同的火會和志願隊(‘義民’)都由士紳擔任其首領,這些名字登記在衙門中。”他們也參與維持治安,急公好義,保衛鄉里。這次聽說中國大臣被法國人打了,紳士們不約而同鳴起水會銅鑼,積蓄已久的水會會眾滿面怒容,手執刀槍,從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湧來,齊集三口通商大臣衙門門外。

因此崇厚勸豐大業不要此時出去。據說豐大業的反應是不屑一顧:“爾怕百姓,我不怕爾中國百姓。”怒氣衝衝,手持刀槍而出。

豐大業來到教堂前面的浮橋,恰與前來處理聚眾事件的天津知縣劉傑迎面相遇。二人開始對話。法方資料說,豐大業要劉傑平息暴民,知縣答說:“這不是我的事。”於是。豐大業拔出手槍向劉傑開槍,打傷了他的跟丁高升。

中國民眾壓抑多日的情緒在這一瞬間被點燃。於是,人們的憤怒再也無法忍耐,如潮水決堤般迸發出來,一齊動手將豐大業、西蒙(豐大業的秘書)打死。

據說兩個人死得很慘:“豐大業頭面被刀劈裂,腦漿迸流,覆被長槍匕首刺穿右脅,鋒鍔深入於腹。西蒙與兇徒力戰逾時,渾身寸磔。”

憤怒的人們接著又衝向了法國教堂。

“暴動開始了,時在午後,謝神父和吳文生神父正在用膳,忽然城內四面鑼聲大作,救火隊員、搗亂分子手執刀劍,向聖堂衝來。”

“群眾已經湧至天主堂前,此時二百餘名兇手衝過群眾,門緊閉,他們用力敲門。門將破,謝神父決定自己去開門,與群眾理論。初,群眾看見神父溫良可親,一時猶疑不知所措,但神父一張口說話,群眾就進入堂院裡大呼。謝神父與吳神父一同逃至聖堂中,將門關上,彼此念《赦罪經》。一門被武力推開,二人乃逃至更衣所,由窗門跳入領事館,藏在大石後邊,兇手追至,將二神父殺害。”

在教堂中,一共有六名外國神職人員被殺死,至於被同時殺死的中國僕役等後來沒有具體統計數字。

當時的場景相當恐怖。“謝、吳二司鐸被兇徒剖開胸腹,臟腑盡塗於地。兇徒等見六人俱死,即褫其衣履,將屍拋於三岔河中。復將領署與天主堂搶掠一空,舉火焚燬。”

焚燬了教堂之後,憤怒的人群又衝往仁慈堂,報復修女們。

還有大量人流一齊湧向領事館。領事館裡的人早已逃散一空。大家扯碎了大門上的法國國旗,將裡面的東西打得稀巴爛。領事館旁邊的公館、洋行、美國和英國的幾處講書堂也統統被砸的一塌糊塗。隨即人們將天主堂、仁慈堂及法商開辦的富昌洋行拆毀焚燒。事後查明,紛亂之中共打死外國人二十名(法國領事一人,隨員一人,法國教士和修女十一人,比利時二人,“俄國之行路人被殺男女三名”,義大利人和英國人各一名)。

除此之外,還有多名中國教民以及教會的中國僕役被打死(然而這些人的死亡並沒有被充分重視)。當然,還有大量財物遭到搶劫。

這就是歷史上有名的“天津教案”。

天津教案之所以會發生,一是因為老百姓封建迷信,把天氣乾旱和棄嬰的死亡與外國教堂聯絡起來,首先對外國教堂心生厭惡;二是官員對於兩起兒童拐賣案的草率處理,不但將造謠傳說作為辦案的基礎,對於老百姓關心的案情實情也沒有公開及時的通報,致使民情激憤;三是外國列強一貫的蠻橫傲慢也是導致事態發展嚴重的催化劑。

天津教案的發生雖說事出有因,但是憤怒的老百姓打砸燒搶,甚至打死人的行為確實是不應該的,解決問題還是要透過正規途徑去解決。然而當時的社會環境和國際背景對於解決這樣的問題也確實有難度,因此在三十年後發生了同樣類似的事件,只不過那次發生的事件要比天津教案影響大的多,涉及範圍廣的多,那就是清末歷史上有名的義和團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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