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破崙：騎在馬背上的“世界靈魂”

（三）雅各賓慘遭絞殺，波拿巴躍上潮頭

應當說，早年的拿破崙·波拿巴，因為土倫之戰功勳卓著，被以羅伯斯庇爾為首的雅各賓派政權破格提拔，官升准將；而真正使他躍上法國政壇、成為法蘭西軍中梟雄的，卻是發動“熱月政變”，推翻雅各賓派政權的“熱月黨人”，以及由他們組成的督政府。

所謂“熱月”，是法國革命曆法中的第11個月，即公曆7月19日到8月17日。法國在大革命運動中實行的所謂“革命曆法”，具有強烈的意識形態色彩，曆法規定：以共和國建立那天，即1792年9月22日為一年的開始，全年按季節特點分為12個月，即葡月、霧月、霜月、雪月、雨月、風月、種月、花月、牧月、穡月、熱月、果月。這樣的革命曆法，色彩雖然豔麗，充滿浪漫夢幻色彩，卻難免令人朦朧恍惚，一頭霧水。

所謂“熱月政變’，是法國大革命中由“熱月黨人”發動的、以推翻雅各賓政權為宗旨的大規模流血政變，因為發生在共和2年熱月9日（1794年7月27日）而得名。這場突如其來的資產階級暴力政變，推翻了以羅伯斯比爾為首的雅各賓政權的獨裁統治，並把他們送上了斷頭臺，隨後建立了以熱月黨人為首的大資產階級政權——督政府。

熱月政變

追溯“熱月政變”的歷史根源，及其慘痛後果，不免令人為羅伯斯庇爾等雅各賓派革命家的命運而扼腕嘆息。

“熱月政變”爆發之前，雅各賓派政權採取一系列強力措施，較為徹底地摧毀了腐朽的封建制度，完成了資產階級革命的歷史任務。然而，隨著公安委員會的成立，“雅各賓專政”的推行，法國進入了“恐怖統治”時期，許多無辜者被誣陷，成千上萬人被送上斷頭臺，造成全社會的恐慌，埋下了巨大隱患，最後導致了雅各賓派政權的徹底垮臺。其一，內部傾軋，埋下覆滅禍根。隨著上臺執政，雅各賓派也由團結走向分裂，各個派別之間開始了你死我活的激烈搏殺，羅伯斯庇爾派以殘酷手段鎮壓了持不同政見的埃貝爾派與丹東派，導致血染朝堂，全面分裂，為政權覆滅挖好了陷阱。其二，鎮壓群眾，形同自掘墳墓。“瘋人派”本來是左傾民主派，代表下層群眾的利益，要求限價、嚴懲投機分子、解決土地問題，雅各賓政權不分青紅皂白，對 “瘋人派”的要求予以無情鎮壓，造成民怨沸騰；與此同時，對工人要求提高工資的罷工鬥爭，橫加鎮壓，加劇了社會撕裂。如此弊政，致使雅各賓政權喪失了先進性與革命性，成了站在人民對立面的邪惡政權。其三，苛刑峻法，製造紅色恐怖。雅各賓政權為便於實施鎮壓，任意縮減法律程式，“懲治人民之敵”法令規定，取消預審程式，無需證人作證，法庭只需根據莫須有的“內心確信”，就可做出判決；對一切危害共和國的罪行，規定了一種懲罰——死刑。這項獨裁苛虐的法令，是“雅各賓專政”恐怖政治的集中體現，受到時人與後人的嚴厲抨擊。

雅各賓專政

“熱月政變”的結局，十分慘烈。羅伯斯庇爾及其忠實追隨者聖鞠斯特等22人，包括曾經大力褒獎拿破崙的小羅伯斯庇爾，都被送上了斷頭臺。

追溯羅伯斯庇爾等雅各賓派狂熱革命家慘遭刑戮的過程，令人震撼於“熱月政變”之狂熱殘暴，與“雅各賓專政”毫無二致。以暴制暴，以牙拔牙，以血洗血，似乎是法國革命一脈相承的“光榮傳統”。從雅各賓黨人絞殺法王路易十六與美麗的瑪麗·安託瓦尼特王后，以暴力推翻波旁王朝，建立法蘭西第一共和國；到熱月黨人絞殺雄辯剛毅的羅伯斯庇爾等雅各賓黨人，建立曇花一現的督政府——回顧這一段並不太遙遠的法國曆史，人們不無驚訝地發現，這些暴力而血腥的革命，無不浸透著斑斑鮮血，壘砌著累累白骨。那些被鮮血浸透的政權，卻無一例外都是短命的，曇花一現，轉瞬即逝。當然，那些激情燃燒的革命黨人表現出來的臨危不懼與視死如歸的大無畏革命精神，也是值得尊敬的。

馬克西米連·佛朗索瓦·羅伯斯庇爾（1758年——1794年），法國大革命時期重要領袖，雅各賓派政府首腦，生於法國外省一個律師世家，母親難產早死，父親離家出走，成為他一生揮之不去的陰影，也造成了他的孤僻黝黯性格。他不甘人後，爭強好勝，且雄辯滔滔，自命不凡，像一支河面上孤傲而刺人的蘆葦，隨著時代風雨而飄搖。在巴黎路易大王學院求學時，他刻苦自勵，成績優異，挺秀卓拔，1775年，法王路易十六和王后瑪麗·安東尼特蒞臨學院，他代表全校師生向國王夫婦背誦拉丁文獻辭，贏得萬眾矚目。而對他影響最大的，則是法國十八世紀啟蒙主義思想家讓·雅克·盧梭。出生於瑞士日內瓦一個鐘錶匠家庭的盧梭，嚮往一個沒有貧富差別，沒有等級，享有充分自由的民主共和國。羅伯斯庇爾對此十分痴迷，他在紀念盧梭的獻詞中寫道：“我願踏著您那令人肅然起敬的足跡前進，即使不能流芳百世也在所不惜；在一場前所未有的革命為我們開創的艱險事業中，如果我能永遠忠於您的著作給我的啟示，我將感到幸福。”

鐵血革命家羅伯斯庇爾

然而，羅伯斯庇爾要實現前輩盧梭那樣的“共和國之夢”，則必須透過一場浸透了鮮血的摧枯拉朽的“革命”來完成。在大革命風起雲湧的日子裡，他乘風而起，到處演講，鼓吹革命，贏得巨大聲譽，號稱“不可腐蝕者”。在審訊國王路易十六時，這位當年代表全校致辭稱頌國王陛下的傢伙，搖身一變，先後11次發言，大聲疾呼處死國王。他決心把祖國打造成一個純潔無瑕的烏托邦，不能容忍任何與現實的妥協，也不能原諒任何道德上的汙點。在他看來，無論任何人，只要對他的崇高目標有所妨害，除了死亡，沒有任何其它選擇。他宣稱，為了人類文明的偉大進步，我們無需顧忌付出任何代價，當然包括流血犧牲。這是羅伯斯庇爾堅如磐石的信念，也是他一切行為的思想基礎。然而，如此崇高的目標與追求，如此高潔的理想與信念，卻必須透過血腥的殺戮來實現，透過消滅所謂“異端邪說”來抵達——如此南轅北轍之悖論，是羅伯斯庇爾之輩根本無法解決的終極矛盾，也是促使他最後走上斷頭臺的致命“邏輯”。

1794年7月27日，正是巴黎的盛夏，炙烤與炎熱，令人窒息。正午過後，國民公會主席羅伯斯庇爾氣宇軒昂地來到國民公會議員會場上，打算髮表長篇演說，闡述自己崇高的革命理想，發動新一輪大清洗。此前，他利用公安委員會這把“長劍”，橫掃一切，徹底摧毀了溫和的吉倫特派，將21名吉倫特分子逮捕並實施肉體消滅，並將同一戰壕的戰友丹東、埃貝爾等人送上斷頭臺，一時間人人自危，一片震恐。豈料，會議開始，議員先生們驟然爆發，劇情瞬間翻轉，會場上響起了陣陣怒吼：“起訴羅伯斯庇爾！”“打倒羅伯斯庇爾！”這位無堅不摧的雅各賓梟雄，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革命事業功敗垂成，自己被造反者逮捕，押往巴黎市政廳，當他被憲兵反擰雙臂押離會場時，議員先生們的臉上，居然是一片錯愕，他們被自己的力量驚呆了！羅伯斯庇爾冷冷地掃視著他們，恨恨地說了一句話：“這幫惡棍得手了，共和國完了。”

羅伯斯庇爾慘遭絞殺

其實，即使到了這一步，羅伯斯庇爾依然握有翻盤的機會。因為，掌控巴黎局勢的巴黎自治會仍然忠於他，並召集市民，組建義勇軍，準備保衛這位偉大領袖。義勇軍的實力，遠遠超過了國民公會。然而，危在旦夕的羅伯斯庇爾，依然忠於自己的信念，遲遲不肯下令反擊。用超出法律之外的暴力手段，來對抗由人民選舉出來的議會，哪怕是為了自衛，他也難於下此決斷。因為，這對他而言，無疑於自斷手足；自斷手足猶可恕，自毀信念當如何？用自己的手，來摧毀自己一生所追求的理念與信仰，這樣的自戕行為，太過痛苦，太過殘忍，是他根本無法承受的。對一個革命者來說，理想信念高於天，如果摧毀這個“道德長城”，生命還有什麼意義呢？——大獨裁者羅伯斯庇爾先生，就這樣糾結磨嘰了三個小時，國民公會派來的憲兵趕到了，巴黎義勇軍作鳥獸散了，他束手就擒。此時的他，渾身癱軟，搖搖欲倒，一個憲兵心有不忍，彎腰扶了一把，他喃喃道謝：“謝謝，先生！”在此之前，“先生”這一稱謂，已被雅各賓當局當做舊時代的垃圾，明令禁用，這項議案的始作俑者，正是羅伯斯庇爾本人。他在危急時刻順口說出自己規定的“禁語”，究竟是潛意識作怪，還是刻意而為，只有天曉得了。

就這樣，不可一世的羅伯斯庇爾先生，被“熱月政變”的浪潮席捲而去，從高聳入雲的神壇上跌落下來，成為革命的囚徒。他被關押的地點，就是7個月前被他送上斷頭臺的王后瑪麗·安託瓦尼特的牢房。經過草草審判，他與22名同黨被判處死刑，立即執行。凌晨5點鐘，天空依然陰沉，押送羅伯斯庇爾前往革命廣場行刑的囚車，從巴黎的大街上隆隆駛過，群眾的咒罵聲如潮水一般，淹沒了世間的一切，一個美麗女子聲嘶力竭地叫喊：“進地獄吧，你們這群惡棍！”囚車經過聖託萊諾大街羅伯斯庇爾家門口時，故意停留了片刻，以羞辱他的革命意志。羅伯斯庇爾緊閉著眼睛，一言不發，不知他是否想起了當初被他送上刑場的雅各賓派戰友丹東經過這裡時所留下的那句詛咒：“下一個就是你！”

斷頭臺

在羅伯斯庇爾被按在斷頭臺上，咔嚓之聲即將響起的那一刻，圍觀群眾一片歡騰，歡呼鼓掌居然長達15分鐘。人心所向，天地昭然。一百多名雅各賓黨人隨後被處死，一時間，雅各賓黨人的淋漓鮮血，染紅了巴黎的天空。在羅伯斯庇爾死後，法國人在他的墓碑上刻了如下幾句話——“過往的行人啊！我羅伯斯庇爾長眠於此，請不要為我悲傷，如果我活著的話，那你就活不成。”

無論法國人多麼憎惡雅各賓黨人，憎恨羅伯斯庇爾，但至少有一個人，是要感謝雅各賓黨人、感謝羅伯斯庇爾的。那個人，就是拿破崙·波拿巴。土倫之戰後，因為拿破崙功勳顯赫，羅伯斯庇爾對他予以大力褒獎，一是破格提拔他為準將，使他迅速成為了一顆耀眼的法蘭西將星；二是把他作為炮兵將軍編入了地形測量部，使他進入了國家軍事核心機關。這個所謂的地形測量部，貌似是個地理測繪組織，其實是法國統率全軍的最高司令部的雛形。進入這個重要組織，就是進入了國家軍事統帥部門，成為了最高軍事決策者之一。在這裡，拿破崙參與起草各種軍事命令和各項指示，取得了組織參謀工作的實際經驗，為以後的軍旅生涯奠定了良好的基礎；更重要的是，這一段看上去並不算多麼輝煌的短暫經歷，卻為他日後在督政府時代的轟然崛起，埋下了至關重要的伏筆。

拿破崙准將

“熱月黨人”推翻雅各賓政權，絞殺羅伯斯庇爾等人，組建了代表大資產階級利益的政權——督政府。督政府在嚴厲鎮壓雅各賓黨人的同時，宣佈廢除雅各賓專政時期的一系列革命舉措，強行解散了大批社會組織，這些帶有反攻倒算性質的舉動，造成了嚴重的社會衝突，國家局勢持續動盪，各種形式的衝突不斷上演，儘管督政府採取了一系列維穩措施，局勢依然騷動不安，巴黎先後爆發了數次大規模武裝起義，造成嚴重流血事件。起義雖然被鎮壓下去了，卻是按下葫蘆浮起瓢，東邊日出西邊雨，首都形勢依然十分嚴峻，天空裡雷聲陣陣，大地上冷風呼嘯，大有一觸即發之勢。督政府為了維持剛剛取得的政權，嚴厲鎮壓暴亂者，寄希望于軍隊，打算以武力撲滅熊熊燃燒的反抗烈火。然而，當時擔任巴黎警備司令的梅努將軍卻陽奉陰違，與暴亂者沆瀣一氣，不但不肯鎮壓暴亂，反而把軍隊撤回了軍營，致使局勢失控，暴亂分子迅速控制了整個城市。氣急敗壞的督政府一見大事不好，立刻採取緊急措施，宣佈逮捕梅努將軍，並任命熱月黨著名人物保羅·巴拉斯兼任巴黎武裝部隊總司令。

這位巴拉斯先生，是法國大革命時期炙手可熱的人物，熱月政變的主要策劃者，督政府中的主要決策者之一。此人善於辭令，精於權術，縱橫捭闔，既能在派系鬥爭中游刃有餘，明哲保身，又能在危急關頭見風使舵，規避風險。然而，這位呼風喚雨的當朝大僚雖然有過一些短暫的戰鬥經歷，但並不是職業軍人，更不具備指揮千軍萬馬的統帥之才。用這樣一個政壇老油條來擔任武裝部隊總司令，顯然有些趕鴨子上架的味道，歸根到底，是督政府中缺少一位可以統攬全域性指揮大軍的天才將領。正是這個歷史空缺，為拿破崙提供了騰空而起的重大機遇。

巴拉斯先生

保羅·巴拉斯接到任命之後，立刻上天入地到處蒐羅軍事將才。他要尋找一位年富力強、英明果斷、雄才大略的將軍，來做為自己的助手。整個督政府裡，能言善辯的政治人物比比皆是，韜略滿腹的軍事精英卻乏善可陳，他只能到那些閒居巴黎的雅各賓將軍之中沙裡澄金來篩選。他馬不停蹄遍訪巴黎軍界大佬，披星戴月查閱雅各賓政權“地形測量部”的檔案，猛然發現了在土倫戰役中指揮若定、英勇作戰、果敢剛毅的年輕將領拿破崙。恍然之間，巴拉斯先生眼前一亮，就像航海家哥倫布先生髮現了新大陸一般，使勁兒一拍自己的禿腦殼，嘿嘿！就是這個傢伙了，拿破崙·波拿巴！

這時候，26歲的拿破崙正困居巴黎，將息度日。隨著雅各賓派政權的倒臺，這位年輕將星也黯然失色，因為他當初受到羅伯斯庇爾兄弟的賞識與支援，才迅速躥升軍界，成為最年輕的准將，如今羅伯斯庇爾兄弟上了斷頭臺，他也被逮捕入獄，受到嚴厲審查。可是，他只是一名天才的戰場指揮官，既不是雅各賓派狂熱分子，也與羅伯斯庇爾兄弟沒有任何私人關係，當局實在找不到對他實施監禁的理由，在關押審查了14天之後，只得將他無罪釋放。隨後，拿破崙儘管依然混跡軍界，卻已經今非昔比了，不久被派往義大利軍團效力，任炮兵指揮官，卻因為與軍團總司令克勒曼將軍意見不合，雙方發生激烈爭執，他一怒之下拂袖而去，請病假回到了巴黎。他這次發怒的代價很高，從此失去了崗位，也失去了養家餬口的經濟來源。他像一隻被關在鐵籠子裡的猛獸，鬱怒而無奈，暴躁而沉悶。正當他感到困頓絕望的時候，命運之神已經開始在他頭頂的上空盤旋。督政府的高階督政官、巴黎武裝部隊總司令保羅·巴拉斯那雙狡黠的眼睛，已經緊緊盯住了他。

拿破崙拜見巴拉斯

這一天，當巴拉斯的隨從來到面前，邀請他前往督政府茶敘時，拿破崙一瞬間感到，天空裡的太陽瞬間熾熱起來，躁動不安的巴黎，也一時間闃然無聲了。他知道，屬於自己的那份燦爛陽光，已經照臨了他的世界！

巴拉斯看見英氣勃勃的拿破崙走進自己的辦公室，立刻明白，這正是自己需要的人。他向拿破崙簡單介紹了目前的危機，委任他指揮部隊，立即去平息暴亂，穩定局勢，維護國家安全。拿破崙是否大喜過望，不得而知；他此後率領軍隊全力以赴，無情地鎮壓保王黨人發動的“葡月13日政變”，用大炮轟散了2萬餘名叛亂分子，被稱為“葡月將軍”，威名大振，受到督政府和巴拉斯的大力稱讚，授予他少將軍銜，任命他出任法國內防軍統帥和巴黎衛戍區司令。

應當說，保羅·巴拉斯及其督政府的這一任命，恍如一片祥雲，託舉著拿破崙少將冉冉浮上九霄，成了令全法國矚目的政界與軍界兩棲明星。拿破崙由此躍出塵寰，開始縱橫天下，逐漸主宰了法國，主宰了歐洲大陸，成為舉世聞名的軍事統帥；而在歷史上平庸無奇的保羅·巴拉斯本人，也因為當初的這一英明選擇，而名留青史了。

一個人的歷史（圖片來自網路。侵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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