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霸王拒回江東，與圍上來的漢軍一搏生死。最後其隨從二十六人盡亡，霸王亦身受十餘處創傷。他心存死志，拔劍自刎。於是緊圍著項羽不敢上前的漢將，一擁而上，他們為了爭奪項羽的遺體邀功而進行了一場血腥的爭奪，漢軍又有數百人死於自殘。末了，灌嬰手下五將各搶得一肢，送往漢王大營請功不提。

絲竹管絃魯公遺德

再說漢王劉邦在垓下大營裡等著前邊合圍的訊息，忽聽說：“項羽全軍覆沒，人頭被昌馬童得到了！”漢王聽了又是驚喜，又是懷疑。喜的是他同霸王交戰五年，大戰七十餘，小戰四十次，身受重傷十二次，幾乎都是敗仗，現在項羽一死，天下不就改了姓！這是他日思夜想，為之奮鬥不息的心願啊！疑的是項羽神勇異常，豈會死到無名鼠輩的手上？自己以前有過多次死裡逃生的經歷，霸王難道就沒有死士以頂命麼？於是立刻傳進，少時便見風塵僕僕、滿身血汙的呂馬童提著項羽的人頭進賬，接著跟進來的王翳、楊喜、楊武、呂勝等各執一肢而入，數肢相拼果是霸王項羽之屍。

劉邦認明之後，大喜不以，搖頭捋須，當即兌現前諾，封呂馬童等五人為侯。然後挑項羽之首傳諭各地，西楚各地很快就平定了。當劉邦見大事已定，正準備回師，忽得訊息，魯城拒絕降漢。漢王聽了勃然大怒，罵道：“彈丸小城，寡人踏平了也不過舉足之勞！”不等他人發言，便點起三萬親兵，風馳電掣般地直撲魯城。魯城是當初項羽被懷王封為魯公時賜的城邑，項羽雖少有親臨的機會，卻為確保該城安寧做過安排。城中百姓以奉魯公項羽為忠。這座魯城對於劉邦並不陌生，他同張良的第一次會見就是在此城泗水畔的草亭裡，他當時對這裡的謙和忍讓、講究禮儀的齊魯遺風感觸甚深。正因為如此，他不能容忍這座城對自己權威的蔑視。

當漢王駐蹕城門緊閉的魯城（今山東曲阜）城下時，但聽城頭無鼓角之響，卻有多人合絲竹彈唱詩歌的聲音傳至。有清明且燦爛，求千那就是文王的律法典章。從文王才開始種祀，傳到了今天成就斐然，民這真是周朝的吉祥！人大量抑揚頓挫的歌詩之聲，悠揚悅耳的絃樂之音，一下子把人從金戈鐵馬的喋血戰場，帶到了另一個清平祥和的境界。一邊是殺氣騰騰的數萬全副武裝的虎狼之士，一邊是安靖平和的無設防城市中的和平居民。兩下的對比實在太強烈、太不協調，這讓劉邦一下子發了徵。他想：這一仗比想象的難打。秦始皇只殺了四百六十個儒生，就把天下丟掉，如果寡人把儒生視之為“聖地”的魯城踏平的話，會導致什麼樣的後果啊！所謂“爭天下者必先爭人。人天下尚未到手，就要失盡民心麼？劉邦思及至此，眉頭微蹙，上透出一絲焦慮。

“大王，讓臣帶五千勁卒就可將這個腐儒的老巢、項氏的基業毀了，何勞大王親征！”樊噲性急，策馬向前，指著魯城上飄揚著的“項”字大旗高聲請戰。“吵什麼！寡人自有主意！劉邦對忠於自己的連襟的粗率舉止越來越難以忍受，斜他一眼後，冷冷地斥道。張良從後邊車駕裡鑽出來，由親僕攙著走到前邊。劉邦連忙下馬問道：“子房，你覺得如何？寡人實在離不開，否則不能讓你吃這個苦。”“老臣賤軀何勞大王操心，能供大王驅使，就是三生有幸啊！”張良感激地欲跪，被劉邦一把拉住。張良隨手指著城頭的大旗說，“為主守節，誠信義也！禮儀之邦，安撫為上。”言訖而退。

江陵感義共尉興兵

劉邦當即下令：就地紮營，不許擾民。挑項羽首以示，曉前城中百姓歸順則厚葬魯公等。果然第二日正午，城頭旗幟易姓。城門開處，長者十數人帶百姓數千，獻上祭祀用的牛、豬、羊三牲及酒醴。劉邦記得這是叔孫通所講的侯服之禮，表示已經把自當天子對待了，心裡好不高興。三日後果然如約為魯公一項羽舉行了葬禮。這一天陰雲愁慘，冷風呼號，谷城西（今山東平陰西南東阿鎮）的墓地上已掘好大坑項羽的屍身也沐浴縫合，放入了棺槨裡。熬谷四種為黍、稷、粱、稻，幹臘有鹿、獐狸等，這些煎熬過的穀物和加佐料風乾的肉條，散發出的香氣用來防止螞蟻、小蟲等蛀棺毀屍。

魯城長者對禮儀十分看重，見劉邦確按魯公之禮以待項羽，而棺外加槨、熬谷用四種八筐等規格，都是就高不就低。凡此種種無不令人感動。他們覺得漢王能以憐、寬大之心待敵酋，那麼對待自己的人民將會是何等慈愛啊！因此魯城父老人人、個個忠誠，這種真摯的尊敬，從他們的親切的目光、恭謙的舉止中可以觀察出來。劉邦是個善於用心的人，對這些蛛絲馬跡當然沒有放過，從心底裡感到受用。因為贏得人心的意是無論怎麼形容也不會過分的。於是他一不做，二不休，乾脆把這件事做好、做足。

招魂幡在冷風下翻飛，漢王劉邦親為酒莫，然後祭讀悼文。但見他頭戴喪冠、身著喪服，臉掛淚痕，神情悲慟，用一腔哭聲唸叨鳴呼一一巨星殂落，項子之死！昔吾兄弟，共起準泗；扶立懷王，同討暴秦；兵分兩路，並進成京。鴻門生隙，念情不殺；水有勝，拘父與妻；留養三載，不刑不犯；德莫厚焉，情之難卻。垓下一敗，江自刎；遺恨千古，吾悼項子！”劉邦邊念邊想，項羽勇猛而單純、兇狠而天真的形象，往日的故事，一幕幕掠過腦海。唸到動情之處，聲音抖抖簌簌，悲慼鳴咽不已，聞者無不噓唏！

祭畢而還魯城，又命赦項氏宗族，一律免罪。並傳來親家項伯，封為射陽侯，賜以劉姓。項伯此時並無滅國之恨，卻滿懷感激之情，誠惶誠恐地叩謝不止途。於是天下大定，各路諸侯皆鶩趨獻誠、奉禮稱賀者不絕於俗語說：“天憑日月，人憑良心。”＂諸侯之中有一個年紀輕輕的臨江王，此人名叫共尉，他的父親叫共敖。共氏原是故楚貴族世家，敖為楚之上柱國，起兵助項羽收南郡有功，得封為臨江王。去年共敖病故，霸王即封共尉繼之為王。

共尉從小就是聽項氏一門英雄故事長大的，從項燕大敗秦將李信到項梁叔侄起兵討秦，幾乎如數家珍一般爛熟。尤其西楚霸王的英勇，其父共敖更是整天掛在嘴上。今年只有二十三歲的臨江王根本不敢相信力可拔山的項羽會棄世，他對自己的臣下喊道：“霸王少年英雄，他哪裡會死！要死的該是劉邦才對！這全是劉邦的詭計！霸王打了一個敗仗是可能的，他百戰百勝，難道敗一回就完了？我們都是楚人，別這麼沒骨氣，如果我們像牆頭草一樣，等霸王招兵反攻的時候，有啥臉見霸王啊！

臣下們都隨聲相應，加緊操練佈防不已。訊息傳到劉邦耳裡，他大怒道：“乳臭未乾的小子也敢違抗寡人！”當即命太尉盧綰及將軍劉賈率兵八萬去征伐。漢軍從南陽宛城（今河南南陽市）及衡山邾城（今湖北黃崗西）兩路進犯臨江王轄地，並向都城江陵（今湖北江陵）殺來。臨江轄地有兩條大江，一條是漢水的下游，一條是長江中游靠近雲夢澤一段。其間河道縱橫，水戰多過陸戰。從邾城逆江而上的漢軍多遭伏擊，而順漢水而下的漢軍也沒佔多大的便宜。戰事一拖再拖，原以為十天半月的戰事打了四個月還沒完，江陵城依然屹立在長江畔。

戰事報到漢王處，劉邦好不惱怒。他暗忖：寡人將登帝位，可這隻跳蚤老在搗亂。正在生氣，忽然記起張良四面楚歌、瓦解項羽大軍之事，於是拍手笑道：“有了！”立刻傳項伯來，讓他作筆書函一封，派家人親自送往江陵。臨江王共尉這一日正在為戰事操心。他原以為抗漢不過短短一段時日，屆時霸王就會聞訊而來，率江陵之眾，出兵中原。哪知道這戰爭一打起來沒完沒了，本來平平靜靜的臨江境內，烽火不息，百姓困頓。尤其有訊息說，霸王當真在烏江自刎而亡。這一來更讓他心裡懊悔不已，成天唉聲嘆氣，與前判若兩人。這天府外有人自稱是項伯的總管求見。共尉聽了一喜，精神復振，笑道：“好，霸王派人來了，終究來人了！快請進！”

少時，宮謁領了項伯的家人進官。家人見其宮室高大華美用品考究、禁衛嚴森、禮節繁冗，再看尊座上的年輕的臨江王，面如冠玉、唇若塗朱，興高采烈、眉飛色舞的樣子，不禁緊張起來。待遞上項伯送的禮和絹書之後，便悄悄地退到一邊靜候著。果然，共尉展卷一讀，如當頭一棒，朱顏頓凋。他心慌意亂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把項伯的家人叫起來，語無倫次地發問。最後當他確知霸王已死，項伯得以封為漢侯等等情況之後，便長嘆一聲，決定立即派人隨來者到漢營聯絡。

漢營盧綰早得了劉邦的通知，自然殷勤款待、優禮相加。待專使回江陵把漢軍關於“投降者存，王位不更”的話帶到宮時，共尉深信不疑。因為這與項伯來信所說相符。於是他當即下令全境停止抵抗，自己將帶禮親自去向漢王賠罪。沿途共尉受到的待遇與王禮相同。年輕的臨江王墜墜不安的心徹底地落到實處，他把這次請罪的行程當成了一次愉快的旅行。臨江王終於有幸見到了漢王劉邦那張傲慢的臉，這僅僅是因為劉邦想看看敢於對自己的權威提出挑戰的人，長得是個什麼模樣。共尉把他從幹裡之遙帶來的禮品獻上來的時候，劉邦連笑容也沒現一個，只是冷冷地打量了共尉年輕而俊秀的臉一眼，隨後將手一揮，幾名武士上來把嚇得莫名其妙的臨江王拖出去斬首了。

笑奪兵權齊王改封

臨江王共尉興兵抗漢，漢太尉盧綰、將軍劉賈奉漢王令征伐。不料臨江地形複雜，反抗甚烈。一拖數月，江陵不能下。劉邦見此甚急，竟施一攻心之計，把年輕單純的共尉騙到定陶殺了。於是江陵城降，臨江歸漢，劉邦自然得意非常不提。再說劉邦剛剛為臨江收復，笑容尚未退去，就有急報送到。說是彭城垓下、陵陰、東城、鳥江等地的許多百姓還十分懷念項羽，說他是天神投胎，並有人偷偷設壇祭祀。劉邦聞此，心裡騰亂跳，他思忖：世上許多事，都說明柔可克剛的道理。剛柔並用，就能無往不勝。聖明的人，只不過懂得何時懷柔，柔得令人心醉；知道何時行剛，剛烈的人見人怕，鬼見鬼愁。

現在乘全勝之勢，行柔化之術，正當其時也！他為自己成熟的思想驕傲。因為這種高招，恐怕天下除了張良之外，再沒人能想得出來了。而張良他忠心待己，且又奄奄一息，構不成對自己的威脅。次日，劉邦派護軍都尉陳平往烏江霸王自刎的地方，建了座廟。廟裡立有霸王的神位，專供人們憑弔，並規定當地的必方官，每年四季節日須親臨廟中祭祀。他同時下了一道命令：“天下刀兵動亂整整八年了，現在是萬民苦盡甜來，天下大治的時候了。除了少數幾個大逆不道的元兇外，其餘從亂者一律免罪。”等等。劉邦這懷柔的兩招果然見效，紛紛擾擾的局勢，很快就風平浪靜，像啥事兒也沒有一般。對於治世的成功，漢王陶醉起來。世界上最大的樂趣莫過於看著事物按著自己的策劃發生變化。

他得自己有本領把禾下抓在掌心裡，這種本領不是短時間可以造就的，如同薄酒與佳釀、學徒與大師之間的區別。自己能有今日的成熟，是經歷了多少劫難換取的啊！這又像水之為冰，水不凍到那個程度，就成不了冰；如水之化氣，水熱度達不到那個程度，也化不成氣。他此時此刻才深深地體會到，當個勝任的君王絕非易事。一匹馬駒調成駿騎，一頭狗崽訓為獵犬，都要傾心竭力而為之，何況造就一個人主呢！老天造就了寡人啊！

劉邦正在這裡任思緒翩飛遐想，忽有親兵來報，宮謁數人在城中酒肆中被一群軍士痛毆，打得鼻青臉腫的。話音未落，三個冠歪衣破、血跡斑斑的宮謁，跌跌撞撞進來跪了一排。但說：齊王手下親兵在城郊項梁墓前鬧事，他們上前去勸，反倒遭來一頓痛打。對方還說，項羽是齊王打敗的，天下是齊王平定的，漢王的宮謁屁的了不起！一番話講得劉邦心火直冒，面上卻強裝鎮定，手一揮，讓他們且退。

原來漢王滅楚，大駕暫駐蹕定陶。該城在今山東省西南，萬福河上游，物產甚豐。古為陶邑，秦朝置縣。大名鼎鼎的越國上將軍范蠡帶了當時天下第一美女西施遠遁，曾隱居於此，人稱陶朱公。其後楚上柱國項梁被殺，屍運定陶葬之西山。現因漢王在此，諸侯之兵亦駐紮該城附近漢王聽了謁之言，並不全信。因為遊項梁墓而發生爭吵，孰是孰非，很難判定。然而謁所言“平天下乃齊王之力”就不能不勾起他的滿腹心事。韓信拖著不發援兵的往事，還有臉上永遠掛著的居心叵測的微笑，都讓他恨得牙根發癢，坐立不安。思付一會兒，已得一計，忙傳臥病在床的張良來。

張良日漸消瘦，他進富面君時，劉邦吃驚地發現他已經雞骨支撐，滿臉褐斑，好像從棺材裡爬出來的一樣，心裡好生不安道：“天不見，子房怎麼形容枯槁至此？”“卿這是何苦？以前你在深山，辟穀防飢也是事出有因。如今愛情要吃什麼寡人不能給辦到？何必這樣自己折磨自己”劉邦對眼前這個絕頂聰明的人，迷上荒謬無比的事而驚詫。張良知道漢王是身居帝位，沒有道行悟性的，故不欲與其多講，三言兩語便引到正題上。劉邦將對韓信的擔心說了，然後問道：“子房以為此事該如何處理為妥？”

結語

張良細細看了劉邦一眼，見他神清氣爽、眉無愁結、目光明亮，知其已有主意在胸，不過要探探自己的口風而已。於是慢慢將自己的意見講了出來。劉邦很注意地聽著，當他聽完時，禁不住笑出聲一一兩人的想法竟然不謀而合！下午漢王突然來到齊王韓信設在城郊的軍營。韓信接駕進帳坐下後，漢王單刀直入地提出：“將軍受命以來，屢立大功，寡人須臾難忘。今天下太平，當罷兵息民，放馬南山，將軍仍鎮齊地，惟調兵軍符宜繳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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