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許大海和周冬梅幾乎無時無刻不在吵架，從誰先起床、誰不刷碗、到誰回家忘記反鎖門，日常瑣碎無限蔓延發散，最後都會落到“沒錢”這個點上。

周冬梅罵，你要是能掙錢，我讓你睡到日上三竿，保證屁都不放一個，可你就掙回來那三兩鋼鏰，還有臉睡？

許大海的被子被她扯走了，穿著個三角褲衩捂著屁股罵，老子昨晚上半夜才回來，哪像你一早就睡著像頭豬！快把被子還給我，讓女兒看到了像啥樣！

周冬梅乾脆把被子扔到地上，甚至去扯床單，你要是有錢買個大房子，一人住一層，哪哪你臭不要臉地裸奔她都看不見！

許大海騰地坐起來，衝她直噴，臭婆娘，你罵誰不要臉？

你來我往地吵了幾十個回合，最後許大海不情不願地下起了床。

吃完早飯周冬梅急著送女兒去幼兒園，碗就沒洗，中午許大海回來時，帶著一個朋友，剛巧就看見飯桌上那個狼藉樣兒，當下就覺得在朋友面前丟了面子，周冬梅一回來，他就指責上了。

你看你哪像個女的，家務都做不好，傳出去別人還不知道怎麼笑話我！

周冬梅冷哼，我就是你娶進門來洗碗做飯當老媽子的是吧？那你咋不請個保姆，每個月還有幾千塊錢呢！

許大海惱了，一拍桌子吼，那沒錢是我一個人的事麼？你成天這裡遊遊那裡蕩蕩，要花錢了只知道伸手朝我要，咋，誰家娶個婆娘屁事兒不幹還得使人伺候她？你哪裡來的千金大小姐！

兩人就當著朋友的人面罵上了，要不是朋友勸和，估計還得打起來。

晚上週冬梅說給女兒買了練習冊，許大海問多少錢，她說二十塊。

二十塊？許大海頓時拔高了嗓門，搶錢呢這是！他搶過去一看，練習冊做得比較精緻，比一般的要貴，他當下就心疼了，說買普通的不行麼？浪費！

周冬梅白了他一眼，女兒喜歡，我這當媽的不得滿足她麼？

許大海一甩手說，你就慣著她啊，家裡又不是有金山銀山，不然買個鑲鑽的都行！

周冬梅氣結，她知道那東西貴是貴了點，但也不是啥買了就要破產的玩意兒。她剛想再罵，看了一眼時間，得給女兒去洗澡了，要不然明天起不來。

於是，扔了句沒本事的爹連個練習冊都要小氣就去了浴室。

2

一進浴室，許大海用水後水龍頭沒關緊，水一直滴滴噠噠地流了滿地，周冬梅頓時又火冒三丈，衝去房間把人拖到浴室罵，流那麼多水出來，水費不要錢啊？！

許大海語塞了一下，但他絕對不能輸了陣仗，於是回懟，知道浪費你咋不先關了水龍頭？

周冬梅雙目圓瞪，喲嗬，還學會倒打一耙了！我要不把你拖過來親眼讓你看看，你咋會承認？

許大海罵了句啥，走過去關水龍頭，結果不知道咋回事，那水龍頭出了問題，反而越流越大了，周冬梅就在一邊不停地指責，他心裡一煩，把水龍頭掰壞了，這下好了，直接關不上了。

周冬梅又火大地罵開了，看吧，買的這便宜破爛玩意兒，三天兩頭出問題！

於是又因為沒錢買好的水龍頭吵了起來，偏偏許大海在修理的時候，又被破損的水龍頭把胳膊扎傷了，鮮血頓時混著自來水流了一地。

周冬梅跳起腳來去拿了碘伏，瞪著他罵，不會弄逞啥能？這下好了，萬一要打破傷風又是筆錢！

許大海疼得呲著牙，打啥打，不打，死就死了！

周冬梅橫了他一眼，還怪上我了？她一把扔了上藥的棉籤，許大海也踢翻了一個水桶，浴室有種要炸的感覺。

這時候，女兒扒著門框哭了起來，她說爸爸媽媽，不打，不要死……

她才四歲多，很多事情並不能完全理解，但聽懂了打和死。

周冬梅立刻扔下許大海去哄女兒，許大海也訕訕地，自己把傷口處理了，然後把地上的血跡也清理乾淨了。

晚上，他們躺在床上，周冬梅輕輕拍打著女兒的後背，她臉上還掛著不安，一隻小手非要攥著周冬梅的手指。

許大海低聲問，睡著了？

周冬梅嘆了一聲，嗯，好不容易，睡前還哭著。

兩人沉默了一會，竟然是難得安靜的時候。

突然，許大海聽見周冬梅哽咽的聲音，大海，我們，為啥會過成這樣啊？！

許大海仰躺著看頂上的天花板，是啊，為啥會過成這樣？每天睜眼就吵，閉眼前還在吵，明明，當年他們也是好過的。

3

談戀愛那會兒，他們其實也沒錢，但兩人捧著一根烤紅薯都會吃得很開心，後來結了婚，爭吵就多起來了，好像為了很多事，又好像啥事也不為，就這麼一天天在雞飛狗跳的吵鬧裡過了好幾年。

周冬梅有些黯然地想，戀愛不知柴米貴，才能有情飲水飽，婚姻卻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墊著錢才能走路。

過了好一會兒，兩人不約而同地說，要是有錢就好了。有了錢，一切就都能解決了。許大海不會因為周冬梅買東西貴了幾個錢就發脾氣；周冬梅也不會因為他多睡會覺就覺得他不思進取了，他們一定會過得很幸福。

但偏偏，他們沒錢，只能把婚姻過成了一灘苦水。

沒想到大半年後，他們竟然有了意外驚喜，他們老家拆遷，補了一大筆錢，到他們手上有一百多萬。

看著銀行卡里的數字，周冬梅和許大海愣了好久，周冬梅摸著肚子，靠在許大海肩上，哭了。

那會兒，他們本來因為二胎在爭吵——周冬梅懷了二胎。

當時知道自己了懷上了之後，周冬梅沒半點歡喜，只有發愁。

養胎產檢要錢，住院生孩子要錢，坐月子要錢，養孩子更是要錢，那些密密麻麻的數字她壓根不敢細算。所以，她不想要。

許大海卻執意要留下孩子，他說我就是吃了獨生子的虧，我爸走得早，我媽拉扯我長大，小時候打架都沒個幫手，後來我媽病了，都沒人跟我換個手去照顧她。

周冬梅就罵他心狠，女兒吃了窮罪不說，還讓第二個也在窮日子裡長大。

許大海反駁她，咋滴，這年頭只能有錢人才有生孩子的權利是吧？

又這麼吵吵嚷嚷的，後來是女兒說想要個弟弟妹妹，加上週冬梅自己也有點捨不得，才沒去打掉。結果為怎麼生倆人又吵了好幾回。

4

許大海這邊的老人都過世了，生女兒時周冬梅她媽還能幫忙，可現在老人家年紀也大了，照顧月子啥的要熬夜，她撐不住了，只能靠周冬梅自己。

周冬梅就說，請個月嫂吧。可靠的月嫂都要提前訂，她們也懂啥科學餵養，對孩子也好。她本來就有點遺憾生女兒那會就是老人照顧的，小的時候還落了些毛病。

可許大海一去打聽價格，馬上就否定了。

他誇張地說，一個月都快上萬了，我都沒掙這麼多錢，哪裡請得請！

周冬梅挺著大肚子，臉色臘黃臘黃的，她懷著孕本來就辛苦，每天還要做家務接送女兒，這些她都忍下來了，可生孩子那一個月她再怎麼著也不能拼命吧？她又不是有三頭六臂，坐著月子還能接送孩子又負責一日三餐。

許大海說，我給你搭把手，咱們家這種情況，貪不了那個富貴，忍個把月就好了。

可許大海飯都做不好，讓他照顧還不知道會出啥亂子，女人生孩子本來就會虧身體，再一折騰，她還活不活了？於是她沒氣地說，你就是想整死我！

許大海翁氣翁氣地回她，那你就把我去賣了換錢給你請那啥月嫂！

周冬梅氣得動了胎氣，許大海趕忙扶她在沙發上躺好，這會子他不盛氣凌人了也不陰陽怪氣了，端水按摩很殷勤，因為不想把周冬梅氣進醫院，那又得花錢。

有回產檢，醫生說胎兒過小，建議她多補補。

但凡補的東西都不便宜，許大海就黑著個臉，說你也別吃太多了，萬一醫生說胎兒過大了，你生的時候又得吃苦頭，說不定還得剖。

他這話讓周冬梅心裡湧起一陣悲涼，她摸著肚子，很迷茫是不是真的該生下來？

現在好了，他們可以放心大膽地生了。許大海立刻去預定了一個高價的月嫂，回來跟周冬梅邀功，看吧，我多心疼你！

周冬梅翻了個白眼，心裡卻很高興。

是啊，他們現在有錢了，把舊房子賣了，再添點拆遷的錢，買套三居室，將來兩孩子都有自己的屋。周冬梅還特地去檢查了廁所的水龍頭，她再不想碰到之前那種倒黴事兒了。

許大海跟她保證，我用的都是好的五金件，鋥亮不會生鏽的那種。

後來，新房子住進去了，兒子也生出來了，月嫂也上崗了，好像生活從此就能變得很幸福了。

5

但，真的是這樣麼？

不知道啥時候起，兩人又吵起來了。為兒子喝哪個牌子的奶粉，周冬梅要看成份，許大海卻認為越貴就越好；女兒想學鋼琴，這在以前是絕對不敢想的，現在立刻就報了班，周冬梅還託老師買了一架三角鋼琴回來。

那琴太佔地方了，許大海說家裡買個立式的就完了，便宜還實用。

周冬梅說他是個屁都不懂老大粗，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都不懂。

但這些吵比起之前來都不算啥了，吵到十句後兩人隨便誰說一句又不是買不起，便歇了戰，也有一種跟過去較勁的味道在，以前吵是因為沒錢，現在有錢了還吵，那不是自打臉麼。

後來，許大海的一個朋友知道他有錢了，拉他入夥做生意。

為這，兩人吵了次大的，周冬梅是保守派，她想把錢存一部分在銀行裡，萬一家裡有啥事心裡不慌，有了拆遷款她花錢雖然隨意多了，但也沒忘記催許大海去多掙錢，她自己要是閒了也會幹點散活兒。

許大海卻覺得大男人不該這麼前怕狼後怕虎的，這世上收益高的哪個不風險大？再說了，要是讓他貸款去做生意他肯定不會，虧了就得一家子欠債，可現在錢就在銀行裡趟著，怕啥？

周冬梅罵他過了幾天好日子就飄了，許大海回懟她只配窩在桶裡當烏龜，誰也說服不了誰。

最後，兩人把剩下的錢分成了兩份，許大海拿了其中一份去做生意了，沒想到，生意竟然做得不錯。

當許大海成了許老闆後，他倆就吵得少了，準確地說，不是不吵，而是見面的時候不多，吵不著了。周冬梅忙著兩個孩子的上學，許大海忙著談生意，回家時兩孩子就纏了上來，女兒說下週有運動會，讓他去參加，他當時答應得好好的，結果到了那天他臨時有事去不了了。

女兒很不開心，周冬梅就指責他，小孩子最容易把父母的話放在心上，你要麼就別答應，答應了就別反悔，成天跟那些狐朋狗友吃飯，難不成比女兒還重要？

許大海就回嗆，你當她現在上的這麼多培訓班的錢哪兒來的？還不是我跟你嘴裡那些狐朋狗友吃飯談下來的？做人不要端著碗罵娘成麼！

嗆完了許大海就去哄女兒，他哄的方式就是給錢，買啥都行，周冬梅聽著，忍不住過去把他掀到一邊，吼道，你懂不懂教育啊，當老子的做錯了事花點錢就完事兒了？你當跟女兒在談生意呢？！

那要不咋辦？我錯都錯過了，難不成去學校要求重新個運動會讓我去看？

周冬梅氣得直讓他滾。

那個時候，他們換了更大的房子，每個人都可以有一間房，周冬梅回臥室的時候，發現許大海去的別的屋子睡覺，她看著整齊的床上擺著兩個枕頭，突然覺得很無力。

她每天都讓自己很忙，拼了命上班，下了班就忙倆孩子，好像一停下來就會很慌。

6

有次，周冬梅忍不住跟閨蜜抱怨自己過得不好，閨蜜反勸她多少人還掙扎一文錢該不該掰成兩半用，他劉大海知道失約了哄你閨女，你們吵的這點算啥啊，上下牙齒還有打架的時候呢！他又沒搞出小三小四出來礙眼，你可別身在福中不知福！

周冬梅又忍不住想起了以前，是啊，那個時候，為了一根棉籤都能吵起來。

算了算了，她用力搖搖頭，悶了口酒，不去想了。

再到後來，當週冬梅知道劉大海有了情況的時候，她心裡竟然不是憤怒，而是自己終於有理由可以結束這段婚姻了。

周冬梅說，財產平分，孩子一人一個，你要是覺得沒時間帶，我兩個都要，撫養費記得多打點。

不是……許大海著急地伸手拽住她的胳膊，他以為周冬梅會跟他大吵一架，他都做好了道歉甚至下跪請她原諒的準備了。

周冬梅突然這麼冷靜讓他非常不習慣，回顧他們十多年的婚姻，爭吵才是他們對婚姻最大的印象。

周冬梅苦笑，是啊，哪怕後來他們有錢了，其實還是會吵，只不過兩人躲得遠了些，吵架的頻率降低了，可能在某些時候給了他們變好了的錯覺吧。

但回過頭仔細想想，他們兩人的婚姻過得不好，不能說全是錢的關係。

他們之間一直缺乏理解，以前，她指責他不上進，他就怪她會浪費，兩人就沒想過說話溫和一點……但凡她體諒他工作的辛苦，但凡他看到碗沒洗去幫一把，也不會日子裡只剩下爭吵和指責了吧？

這世上那麼多沒錢的夫妻，他們咋就不吵，能過得和和美美呢？說到底，他們只不過是找了沒錢這個理由掩蓋他們之間的不合適。後來卻是強撐著想證明，只要有了錢，他們可以解決一切問題，變得幸福美好。

這也是為啥周冬梅一直不敢去審視自己的生活的原因，她怕發現，哪怕物質上不窮了，她依舊不幸福。

認知坍塌的感覺並不好受。

如今，許大海的出軌給了她質疑婚姻的另一把武器，逼得她刺破了認知的偽裝，讓她正視了自己跟許大海之間，並不適合做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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