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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外之物:金庸筆下的武學宗師為何不屑爭奪寶器?

由 霍劫聊歷史 發表于 體育2021-06-15

嚴家炎先生曾說“金庸武功描寫中,最有意義、最應該受到重視的,是借武功寫出中國文化內蘊的一些深層精神。其中來自《周易》和道家、佛家哲學者尤多”。武器符號作為“武”要素的重要組成部分,也體現著博大凝重的傳統文化精神內涵,尤其是佛道文化精神。

表面上,文本里的武器和武器技擊中本身就包含了佛道宗教元素,諸如《天龍八部》中秦紅棉使用的“修羅刀”。“天龍八部”本就是佛教術語,指八種神道怪物,而“阿修羅”是其中之一,“修羅刀”即阿修羅的武器,阿修羅女性十分美麗,而阿修羅王性格暴躁,美麗和善妒也是秦紅棉的個性特徵。

而“太極劍”的圓融、全真教和武當派的上乘武功都是與道家武學相關的內容。“我這全真教最上乘的武功,要旨就在‘空、柔’,那就是所謂‘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衝,其用不窮。’”“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衝,其用不窮。”出自老子的《道德經》,包含了道家重要的“完滿與缺失、豐盈與空虛”的辯證思想。

同時,武學境界之“無”、人生境界之“空”,也與佛教的破執頓悟和道家的追求超越都不謀而合。在金庸大部分的武俠小說中,正義的俠客往往對於寶器有著同樣的選擇和理解,而這些內容往往蘊含著深層次的宗教精神。可以說,金庸武俠小說中的武器符號,最初是在用幻想的方式塑形,卻能傳遞出中國文化中的一些共性,並且作為一種緩解或者說補償。

1、

文字中有言“學武之人把寶劍利刃看得有如生命一般,身懷利器,等於武功增強數倍”;“王重陽臨終時將全真教最鋒利的一把寶劍傳給了她(孫不二),俾以利器補武功之不足”。

寶器從器物層面而言,能夠補足武功的缺失,因此武林人士對於寶器的追求往往執拗而可怕,會引發處心積慮的爭奪、勾心鬥角的陷害、殘忍暴力的衝突,但是往往正義的主角卻因善意的舉動“無心插柳柳成蔭”。

《碧血劍》中袁承志偶然間發現了金蛇郎君夏雪宜的斃命洞穴,出於善意埋葬了夏君的遺骸,卻躲過了諸多毒辣的機關設計,機緣巧合下獲得了金蛇劍和《金蛇秘岌》;

《神鵰俠侶》中,楊過在絕情谷裡得到帶有夜明珠的匕首,憑藉著這件神器匕首,在絕情谷谷底的水潭中刺殺死鱷魚,獲得了他與公孫綠萼的生機,而這隻匕首是周伯通在巧合下放入楊過的衣袋中的;

《倚天屠龍記》中,張無忌得到倚天劍和屠龍刀,僅僅是因為善念,救了宋青書,怕宋青書受傷,解開包紮他傷口的白布試圖檢查他的傷勢,才看到了引起整個武林競相追逐、父母因此喪命的寶刀寶劍。

和獲得寶器相一致的是,大部分的主人公也都因奇緣獲得了至上的武功,且領悟到了常人無法到達的武學境界。寶器的獲得往往是求而不得,不求而得的,與寶器的相遇往往需要破除執念,隨遇而安。而如何做到不求而得,唯有心存善念。

佛教在社會心理上發揮出的最大影響就是報應觀念,即善因必有善果,惡因必有惡果,而佛教的“空”即“不執”,甚至對“空”本身也持“不執”的態度。袁承志、楊過、張無忌等等個性分明的男性主人公們,不論人生遭際如何不同,卻都從未對寶器有過貪婪的執念和有目的的追尋,就是韋小寶這樣的市井“非俠”,也從沒有過對寶器的過分強求,這與佛教的“不執”思想相吻合。

2、

除了武力增強的吸引力以外,武器符號的實用意義一一武林地位,更是吸引江湖中人競相爭奪寶器的重要原因。“武林至尊,寶刀屠龍,號令天下,莫敢不從。倚天不出,誰與爭鋒?”即是如此。

另外,往往武林人士競相追逐的寶器背後還會隱藏著和財富有關的大秘密,像《雪山飛狐》中引得飛龍門北宗與南宗、陶家父子、寶樹大師等人競相爭奪的一口舊刀,就是寶藏的線索。

但是正義之士對於己經到手的寶器的態度卻耐人尋味。《倚天屠龍記》中,武當七俠之一的俞岱巖偶然間得到了屠龍刀,卻絲毫不如江湖中的其他人一般欣喜若狂,而是說:“武學之士,全憑本身功夫克敵制勝,仗義行道,顯名聲於天下後世。寶刀寶劍只是身外之物,得不足喜,失不足悲。”

《射鵰英雄傳》中,郭靖也將鐵木真賜予的象徵著至高權威的虎頭金刀留在蒙古帳中。《飛狐外傳》中,胡斐在父母的墓前,機緣巧合下得到了苗夫人告知的資訊,挖出了“冷月寶刀”,以此躲過了田歸農的追殺,但他使用完後又將寶刀埋入土中。《神鵰俠侶》中,楊過在與霍都比武前,沒有選擇孫不二的利刃而是拿了一把生鏽鐵劍,儘管這是他性格使然,記恨重陽宮對己與對孫婆婆的舊怨,但也和主動放棄寶器的眾位高手的選擇在冥冥中相合。

如果說表面上他們主動放棄的是寶器,但從深層中說其中大部分放棄的是寶器帶來的聲譽、地位、權勢和財富。胡斐在《雪山飛狐》中還有另一個極具反諷意義的行為。當眾人滿腹猜忌、各懷鬼胎,透過闖王留下的寶刀,終於尋到寶藏之所在,這些“珍珠、珊瑚、碧玉、瑪瑙、翡翠、寶石、貓兒眼、祖母綠、各種各樣的珍物,如雨點般往寶樹身上飛去”,無數價值連城的珠寶被胡斐當成了暗器使用。

這不由得讓人聯想起大部分主人公歸隱的結局,無論歸隱的舉動是積極選擇還是消極退避,但他們都主動放棄了有可能屬於他們的現世的至高成就,陳家洛、韋小寶甚至都曾被人寄予過成為漢人君主的期望,張無忌以其天下無敵之武功完全可以奪回明教教主之位,甚至君臨天下之尊也可不在話下,但他們都毫不例外地退避到江湖之外。而這些“出世”的選擇都透露出道家修身養性、清心寡慾的思想以及老子的“道法自然”的主張中展現出的沖和恬淡、清靜無為的傾向。

身外之物:金庸筆下的武學宗師為何不屑爭奪寶器?

3。

關於寶器,還有一些細節。《笑傲江湖》中,恆山派的女弟子儀清曾說“她二位(定閒、定逸)老人家都不使寶劍。我師父曾道:只須劍法練得到了家,便是木劍竹劍,也能克敵制勝。她老人家又道,寶刀寶劍太過霸道,稍有失手,便取人性命,殘人肢體……”定閒、定逸兩位師太不使用寶器,完全是因為為人慈悲,不願失手戕害生命。

《倚天屠龍記》中,群雄圍攻光明頂時,“殷天正道:‘這劍隨我時日己久,近十餘年來卻從未用過。徒仗兵器之利取勝,嘿嘿,算什麼英雄好漢?’”對於白眉鷹王來說,不用寶器完全是因為不屑用寶器,在他看來靠利器取勝實不如靠真本事獲勝,那麼何為真本事?恐怕指的就是苦練之武藝與神功了。

定閒、定逸師太和白眉鷹王殷天正對於寶器的看法,大致可以代表大部分金庸武俠小說裡的武林中分量較重的高手的態度,慈悲之人惶恐武器之利,不願失手傷人、濫殺無辜;剛強之人則輕視武器之利,不願仗身外之物,以顯武功之高。

身外之物:金庸筆下的武學宗師為何不屑爭奪寶器?

當然,韋小寶這樣武功低微之人,是唯有以鋒利匕首才能補足武功之缺,得以存活,根本無法躋身高手之列。因此,高手之所以能夠不需要寶器,是因為他們擁有精進的武藝和高強的武功,這與清代俠義小說諸如《三俠五義》、《小五義》中的“寶劍配能人”的模式產生了非常大的區別。

在金庸武俠中,武器讓位給武藝與神功的意圖顯而易見,金庸筆下的內力就給正義高手提供了一條不使用寶器的出路。《碧血劍》中,“溫方悟內力精湛,所用兵刃就只平平常常的一條皮鞭。皮鞭又韌又軟,在他手上使開來如臂使指,內勁到處,比之五金軟鞭有過之而無不及”。

而正面人物袁承志修煉的華山派的混元功比溫方悟的內力更為厲害,所以袁承志僅以木劍就擊敗了石樑派的溫家五老;《射鵰英雄傳》中,馬鈺教會郭靖修煉道家的上乘內力的法門之後,郭靖學習拳腳兵刃的能力也大為進步,而黑白雙煞不能練成最高乘的九陰真經的功夫,也完全在於缺乏修真元的基礎。

身外之物:金庸筆下的武學宗師為何不屑爭奪寶器?

那麼,如何獲得至高的內力?秘密就藏在武功秘籍尤其是內功秘籍,如《九陰真經》、《九陽真經》、《易筋經》之流中。這些修煉上乘內功的重要典籍,也就成為了武林中炙手可熱的追捧之物。

《莊子》中有言:“人之生,氣之聚也,聚則為生,散則為死。”內功的本質在於精神的培養,放棄武器這些身外之物,向內養氣,這無疑與道家將生命之基視為精氣神相統一。提倡內功和精神修煉,更明晰的目的就在於提倡超越武學的“道”。

《倚天屠龍記》中,張翠山曾以《莊子·秋水》中“千里之遠,不足以舉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極其深”來形容過張三丰,並認為“武功只是小道”。同樣的,還有《笑傲江湖》中方證大師所說的“我宗武功之名雖然流傳天下,實則那是末學,殊不足道。達摩老祖當年只是傳授弟子們一些強身健體的法門而己。身健則心靈,心靈則易悟。但後世門下弟子,往往沉迷武學,以致捨本逐末,不體老祖當年傳授武功的宗旨,可嘆,可嘆。”

身外之物:金庸筆下的武學宗師為何不屑爭奪寶器?

可以說,武學精神中的道德、道理只是小道,而寶器讓位給內功,最終是為了強調超越武學精神的大“道”。那麼,大“道”究竟是什麼?又如何能在習武之時體悟出呢?

可能《天龍八部》中的灰衣僧人,能告訴我們一二。“那老僧道:‘不是危言聳聽。本派武功傳自達摩老祖。佛門子弟學武,乃在強身健體,護法伏魔。修習任何武功之間,總是心存慈悲仁善之念,倘若不以佛學為基,則練武之時,必定傷及自身。’”

他化解了蕭遠山和慕容博之間的恩怨,也道出了習武的精髓,即不為怨恨,不可貪嗔,而需常懷一顆慈悲之心,去貪、去愛、去取、去纏。大“道”實際上就是去凝滯的人類最深遠的精神追求,體現著人類對事物本源的不懈關懷。而最後,只有絕頂高手能透過悟“道”,到達至高境界。

在金庸的武俠小說中,止武尚道才是最終的目的,而“道”也是釋道文化共同的追求,在追尋“道”的超越上,釋道文化殊路同歸。

撰稿/黃禕【讀史品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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