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怎麼做到，

絕不染指農藥的？

”

如果我依然跟村裡的一些村民們打交道，當聽到我說農場的臍橙樹因為黃龍病又要砍樹時，他們一定會說：“都說臍橙不打農藥種不出來，你非不聽，現在後悔了吧！”可惜吖，幾年前我就把他們拉黑了，現在也不想向他們解釋我如何做到無農藥種出一顆橙子。

前些天做了一個夢，出門收發快遞時，我防護沒有做好，羊了。大概是白天下山了，精神高度緊張導致的。大環境裡要做到不羊，真的很難，我們的臍橙樹也是這樣。

農場的四周，山腳山頂是荒田、荒山，南邊是板栗林，其它地方眼睛所能看到的，從近到遠，全是臍橙樹。出了村到鎮到市裡，再到整個贛南，臍橙遍佈在山裡、田裡、村莊裡，環境就是這麼個環境。

柑橘黃龍病（簡稱黃龍病），它是臍橙樹的羊，與人類的羊不同，黃龍病所到之處，都是毀滅的。14-16年三年的時間裡，整個贛南砍了超過4000萬株的臍橙樹，農場處在這個產區之中，想特立獨行，難。三年時間我砍完600多株，僅剩一株小苗逃過劫難倖存下來（當時沒發現）。

黃龍病的傳播有不同的解讀，有說土壤、苗木帶病毒的，還有說蟲子能傳播病毒，看他們做的研究，解決方案就是打更多的農藥，但也不能完全可控，只是減少發病的機率。傻不拉幾的我，啥也不懂，就決定試試無農藥種臍橙，就像回來做農場一樣，拿著滑鼠鍵盤就敢換鋤頭，現在想想，真是輕浮了。

前段時間砍的樹，堆在旁邊

繼續種綠肥改良土壤

落在溝裡的黃龍病橙子，果柄處開始轉青色

16年砍完600多株臍橙樹之後，我覺得自己沒有那麼大能力管理600多株，於是17年重新種臍橙樹小苗時，只種了100株左右，18年叔叔給了50株苗，又在房子門口種了20多株，其它的領導們拿回家種地裡了（家裡打藥，但去年也發病了）。臍橙樹一年抽發3次以上的新梢（春夏秋3季），種下小苗之後，新出的枝條，葉子被蟲子啃光，只能把枝條剪掉一截讓它重新發芽。有的樹一年時間過去後，每季剪掉一截，竟然比種下時還要矮了，就這麼一個情況，當時的我還信心滿滿，相信農場的希望就是臍橙了。

潛葉甲是我們面對的主要困難，只能摘掉葉子

嚴重的只能整枝枝條摘掉

減少蟲口密度（葉子裡有卵、幼蟲），必須把葉子燒掉

老天爺也愛開玩笑，事情就朝著我所相信的那樣一步一步走到現實。18年我們吃的橙子，是那株倖存下來的臍橙樹的果子；到了19年，新種的那批小苗裡（長勢好的）有部分掛了些果子（沒有全部把花摘掉，想試試能不能結果），記得那年的果子總共不到100個，我們開玩笑說：“每損失一個，都是百分之幾的損失。”20年果子開始多起來了，我們原計劃是送給一直支援農場的客人們，送了一部分之後，客人們要求我們賣，於是隔了整整5年，我們又有

了

臍橙的收入。

21年小碗來到農場，佔據了我們大量的農忙時間。考慮到農場需要種綠肥、蘿蔔，還要摘橙子、帶娃，時間肯定不夠用。9月份，我從山頂門口的一行臍橙樹開始，沿之字形穿梭於臍橙子樹之間，每一棵臍橙樹繞著轉一圈，從上往下數數，把每棵樹的橙子數量（大概）記在本子上，總共數了3000多個，之後按這個數量（平均0。5斤一個算）把橙子預售。除去送的、自己吃的，還有做果醬&橙皮糖的，正好夠預售的數量。省下了銷售的精力，我們帶著小碗以及領導們一個冬天都在做果醬&橙皮糖（還有曬蘿蔔乾），銷售創了農場自建立以來的新高，也是唯一盈虧平衡的一年。

年底我們看著那張報表，覺得黎明就在眼前了，於是跟領導們提出，以後農場的蔬菜收入50%歸他們，算是給他們的工錢（這錢給過他們，但不收，我記在賬上），水果的主要工作都在我，那水果收入就是農場的主要收入。

接著，老天爺開始正經起來了。22年一開場，就不太順利，持續的低溫，之後是反覆的低溫，對臍橙樹開花都造成不利影響。緊接著開花後持續的雨（影響授粉），好不容易授粉成功長出小橙子，又經歷更長時間的雨，長時間缺少陽光，疊加生理落果期，小橙子掉的一地都是，有些樹上一個果子都沒有。這還沒完，還有第二次生理落果期（夏稍生長時跟果子搶營養，這時的落果有些接近雞蛋大小）。以為考驗就這樣結束了，沒想到後頭還有更差的。

毛毛蟲啃橙子

第一次生理落果

第二次生理落果，指甲掐一下後聞聞它的香氣（好香）

6月底，我又開始給臍橙樹做登記，只是這次沒有心思挨個數數了（這麼點橙子，數啥）。一個橙子沒有的畫個X，有幾個的畫個O，挺多的畫個√，一路走下來，心涼了半截，最後結束于山腳下那棵“王”，它可是農場21年產量最多的一棵樹，這年一個橙子都沒有。別急，像這樣交白卷的臍橙樹，今年佔了1/3左右，還有另1/3是那種只有幾個橙子的，驚不驚喜？我反思著是不是去年掛果太多，肥料用的不夠造成的，僅剩的1/3還算正常的臍橙樹，我跟領導把山頂堆肥棚裡的肥料全部挑了下來，每一棵樹用了足足2籮筐，我想著“得保住它們

。

”

8月份，秋梢生長，這是臍橙第二年結果的主要枝條，幾個鄰居都在聊新梢葉片上發現木蝨（傳播黃龍病的主要昆蟲）及又砍了黃龍病樹的情況，在巡山時我也看到部分新梢葉片上有大量木蝨，我只好雙手用力合掌，把它們拍死在葉片以及手心上，然後把那枝新梢摘掉，心裡默唸“不要有黃龍病啊（年尾發現基本都得病了）。

”

還是生理落果（不知道的還以為橙子成熟了）

大果開始裂果（能吃，淡淡的甜味）

摘回來後每天吃幾個，深綠色的就不好吃

鄰居說，臍橙以10年為一個週期爆發一次黃龍病。恰巧這段時間我們在寫一本關於生態種植的書，閱讀了大量文獻，看到12年持續高溫，13年開始有黃龍病，14年爆發。這一年也是高溫，黃龍病又出現了，原本不相信這個蟲子會傳播黃龍病的我，心裡慢慢長出了石頭。

持續的高溫、乾旱、少雨，是從7月就開始的，我們不得不放棄姜、芋頭，把有限的井水都用來澆灌臍橙樹，在山腳下嘗試挖了2口井都失敗了，10月在山頂打了深水井抗旱。然而有水並不能解決高溫對臍橙的影響，鄰居家每次澆水10方以上，有些樹隔了一天又蔫了，農場的臍橙樹有厚厚的覆蓋物，不至於消耗那麼多的水還有精力，但問題也只是小了點罷了。澆水同時還帶來另一個問題——裂果，於是，不澆水樹就等死，澆了水橙子等裂。

澆水

自己打井（失敗了）

來不及摘了吃的，螞蟻、蟲、鳥都在搶著吃

裂果的問題，我們之前經歷過，當時臍橙樹中間種了蘿蔔，蘿蔔小苗時需要澆水，澆水多了後導致橙子裂果，但那會停止澆水後裂果現象也停止了，而這一年，無論澆不澆水，橙子一直在裂果，從8月一直持續到11月，心裡的石頭長的更大了。

2次生理落果，還有1/3的樹沒有果，再加上裂果，到了10月，客人們問怎麼橙子沒做預售，我說不敢（不確定能有多少橙子）。只能悄悄地給一些經常支援農場的客人們，發了資訊登記。

11月1日，是官方公佈的橙子採摘時間，我們當天就摘了一批，弟弟問“怎麼你們那麼早採摘，不等口感好些？”臍橙樹感染黃龍病之後，跟人羊了一樣，也有輕症、重症，在10月我就發現有些症狀較重的臍橙樹，上面的橙子顏色沒有絲毫的變化，這是極為不正常的，這個時間的橙子應該由青色開始轉變至黃色，無論光照如何都會有細微的變化，而症狀輕的則會由黃色慢慢轉變回青色（上一年砍掉的2株黃龍病樹，橙子在12月由黃色回到青色）。我說：“不知道等到橙子口感好時，有多少正常的橙子會突然變成黃龍病果子。”

這是一株黃龍病嚴重的樹，很粗的一枝條上的橙子早期就這樣了

發貨時我提醒客人們早期的橙子口感可能會偏酸，需要口感好些的可以等段時間再發。摘了2天橙子後，也沒啥訂單了，那就過段時間再摘吧。然後……下雨了，連續的雨。

人工澆水能造成橙子裂果，下雨當然也能，而且是裂得更多，我提著摘橙子的桶走一圈回來，摘了滿滿2桶，樹上還有沒摘的。看著這前幾天還好好的，等幾天就可以發貨的橙子，我們吃不了那麼多，只能看到它們爛掉又倒回土裡。

不得不在群裡吆喝，然後是朋友圈裡發廣告，冒著雨摘橙子，摘回來之後每個擦乾淨，攤在小食堂地面上控幹表面的水份。有一天摘了10桶橙子，裂果就有2桶，這2桶的裂果都是晚上或早上剛剛裂開的，這時我傻不拉幾的還在強調早期橙子的口感，有些客人們嚇著了，選擇再等等，

我心裡說不出的滋味

。

有剛裂開的（上面那個）

每一桶都有20%左右的裂果

吆喝幾天後終於摘完了，這後時不時有客人（選擇等一等的）質問我為什麼沒有留橙子？寶寶心裡說不出的苦。

對了，那棵倖存的臍橙樹，今年也羊了。

曾經也有人提議，那是否可以用藥控制一下木蝨，降低感染率？這似乎是一個可行的方法，但我要的其實是土壤無農藥，而不是某個產品或某個階段無農藥，如果這底線破了，那我的底線又會在哪裡呢？

有一天我跟姑娘站在一棵臍橙樹邊上聊天，我說：“我們這幾年能吃上自己無農藥種的橙子，我覺得挺成功的，也很知足。”為了說服姑娘支援我未來的第3次嘗試，接著又說：“我們的問題可能是土壤沒有徹底的改良好。”其實啊，這是我心中的那口氣，這氣斷了，我不知道拿什麼撐下去。

春天還好好的一棵樹，過幾天又要砍了（現在樹上還有未摘的，有病症的橙子）

釋出於：江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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