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部新人導演的作品引起了大家的關注，豆瓣評分8。0，不僅絲毫沒有生澀的痕跡，而且餘韻幽長，透著若有若無的哀意——

《孤味》

這是導演許承傑的電影處女作，由陳淑芳、謝盈萱等人主演，講的是身份不明的父親陳伯昌拋妻棄女，留下了獨守空房的妻子和四個女兒的故事。

大女兒是國際舞者，一生不羈愛自由，常常用主動製造身體接觸的方式獲得親密感。

二女兒繼承了孃家一脈學醫的傳統，在臺北做整形醫生，事業有成，家庭和睦。

三女兒年紀尚輕，無憂無慮的年紀，選擇繼承家裡的餐廳，卻也偷偷和遠在臺北的父親聯絡。

而妻子林秀英在他離去之後，一個人含辛茹苦養活三個孩子，並且把小食炸蝦卷，從一個街邊攤鋪做到了一家大店。

這樣的結局，本身倒也不壞，偏偏造化弄人，在林秀英七十大壽那天，遠在臺北的丈夫恰好過世，生前的遺願竟是，想

魂歸故里

。

壽宴固然得繼續辦，林秀英也不免憤懣幾句：

“十多年沒聯絡，死了就回來找麻煩，哪有這種道理。”

影片也隨之開始了象徵性的雙線敘事，原來在林秀英年輕時，丈夫陳伯昌就不是個善茬，每逢無錢可用，就打著做生意的名義找林秀英要錢，拿著錢就去找女人廝混，還被捉姦在床，情急之下跳樓，摔斷了腿，弄傷了眼，從此之後便總戴著墨鏡。

戴著墨鏡的父親，使得陳公的形象不僅僅是一個普通的父親，更多了一份象徵色彩，如同他在片中的身份一樣，他身世不明，如同一個幽靈。

父親的幽靈，是藝術片的老生常談。

對於林秀英而言，這個幽靈般的丈夫，卻不是死亡就可以終結的。丈夫的舊物她收拾得整整齊齊，照片也捨不得丟棄，那象徵著雙方分離的離婚證書，她也一直沒有簽上名字。

雖然她也知道，很多事情隨著丈夫的過世，已經無從說起。但她仍有心結，丈夫這十幾年來，都在臺北和一個叫蔡小姐的女士一起生活。

這位不曾得見的蔡女士，她很想會會，到底是何方神聖。彷彿見到了她，丈夫離去這十幾年的生活輪廓，才能向她清晰展開。

對於蔡小姐，林秀英矛盾的心理一覽無餘，她一方面渴望一睹其容，但卻在撥通蔡小姐電話時啞然無聲，呼吸急促，匆忙地結束通話電話。

從某種程度上講，她是輸家，心理上處於劣勢。更何況，幾十年的怨恨，又豈能那麼容易做好準備。

在影片中最精彩的一場“靈堂鬥法”戲中，林秀英請來的道士舞槍弄棒，蔡小姐請來的道友默誦經文，一個道，一個佛，荒誕而滑稽，這幅後現代的拼貼圖景卻深刻地道出了兩人的心境。

林秀英請來的道士為動，暗示林秀英內心情緒的釋放；蔡女士請來的和尚為靜，暗示蔡女士對愛人情意的表達。

可就像本片這個滑稽的故事一樣，

好人和好人的相逢，卻常常是一場鬧劇。

在佛堂無心插柳見到蔡女士後，林秀英終於得出答案，蔡女士，也不過是和她一樣的苦命女人。

從某種程度上說，蔡女士甚至更苦，她陪了陳公十幾年，無名無分，更得不到輿論的支撐。

人生的苦楚，能知曉的只有自己。

而家人和朋友的慰藉，有時只能是隔靴搔癢，所以人才把自己藏在厚厚的殼中，以免傷到彼此。

從世俗的角度來看，大女兒可謂是一個渣女，她濫情，心不定性，明明有一個百依百順的丈夫，美好的前程，卻四處留情，抽菸酗酒，落得個患癌的結局。

但另一方面，她卻不願讓母親擔心而隱瞞病情，不願讓任何人去分擔她的苦痛，自己獨自承擔即將到來的暴風雨。

二女兒生活看似圓滿，可過於擔心女兒的前路，令她不知不覺活成了自己曾經討厭的模樣。逼迫女兒出國讀書的口吻，像極了當年的母親。

立場有別的三女兒總是同情父親，跟母親對著幹，因為父親的過往，母親和姐姐們從來不提，她也無從知曉。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被過繼給他人的女兒，在這個女兒拜祭父親的時候，林秀英不敢面對，但當女兒開口之後，她滔滔的念想，化作一句句關心的疑問：“在新加坡生活的習慣嗎？老公有跟你回來嗎？”

人生矛盾至此，哪會有明確的答案。

或許人世間最大的苦楚便是，

明知不公平，卻偏要尋個公平；明知荒誕，卻偏要找個道理；明知沒有答案，卻偏要尋個答案。

這大概就是片名《孤味》的內蘊，

人生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孤單的味道。

就像影片的英文名《Little Big Women》一樣，是一個充滿矛盾的身份，既是小女人，也是大女人，孤獨不是非黑即白的生命歷程。

《孤味》很容易被扁平化為一部女性主義影片。

臺灣影片一向以青春、同性、女性為主基調，這有著更深遠的背景。

新電影的開山之作《海灘的一天》就是一部類似的影片，突然消失的丈夫最終喚醒了妻子的自覺意識，最終走向自立。

三十年過去了，《孤味》所表達的已經遠遠超出了一種象徵性的、政治性的、社會性的自覺意識。

事實上，孤味講的是人，不分男人女人，只是它將絕大多數的筆墨給了女人，讓男人成為了點綴。

就像影片中的幽靈父親陳公一樣，他筆墨甚少，年輕時的故事很容易讓人以為，這是個輕浮浪蕩的男人。但他臨終前的一句“我想要回家”，已經暗示出影片背後沒有講出的心境。

林秀英有的心結，陳公也一樣有，早已分別的二人，卻像鏡子一樣映著彼此的內心世界。

《孤味》還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李安的《飲食男女》。

但不同於李安中西合璧，偏好外部戲劇衝突的表達模式，《孤味》基本上用一種中國式的含蓄呈現人物的心境，導演以一種點到即止的方式來呈現衝突的美學。

有矛盾，有鬥爭，更多是在心裡，一個人獨自承受，這才是“孤”的深意。

孤，就是不讓他人知道。

《孤味》的無窮意蘊，正來自於這種壓抑的表達，從故事來看，每個人的處境都是真實可信的存在，無論是林秀英還是蔡女士，她們殘缺的表達背後，都能讓觀眾看到一個完整的、活生生的人。

一個個孤獨而又強硬、矛盾而又被迫與生活與歷史和解、如螻蟻又如英雄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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