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川一家所在的平樂村是個大村子，人多姓雜，歷來就存在幾大派。尤其是柳家和村東的劉家都是村裡的大姓，互相之間都不服氣，柳玉川年輕時沒少得罪劉家的人。

柳仲生跟大哥去北平後，柳玉川被區委來的人叫道村東頭劉家衚衕一戶堡壘戶家裡，詢問他“四喜堂”土地的事。“四喜堂”是仲生母親在世時為四個兒子起的堂號。丁曉玲生前除了私下給兒子們攢下一批財物外，還用孃家給的私房錢買了十幾畝耕地，也是要留給四個兒子的。她把地託付給一個遠房親戚照料著，沒有告訴過柳玉川。柳玉川對這件事毫不知情，所以是一問三不知。區幹部說他對組織不老實，把他扣下不讓回家。

這時柳英浩恰好在家，他去找區幹部理論，結果發生了衝突，也被扣押了起來，並且和柳玉川一起被押送到外村接受審查。這一下子可把仲生的三嬸和繼母董新玲急壞了。經過再三打聽，才知道他們被關押在十二里地外的新村。挺大娘的孃家是新村人。挺大娘趕忙回到孃家，找熟人打聽關押的具體地點。

三嬸和董新玲以送衣服為名去新村找他們的丈夫。但好說歹說，負責看押的人就是不讓見面，只答應把衣服轉送進去。她們只好悻悻的回了家。

又過了一個多月，天氣變冷了，傳來訊息說柳玉川和柳英浩被轉押到了馬莊。馬莊離平樂村只有五里地，距離近了熟人多了，事也好辦了一些。妯娌倆又趕緊帶著棉衣到馬莊去看丈夫。

這次區里人的態度發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不僅允許他們見面，還讓她們勸說自己的丈夫回家。原來柳玉川必定是村武委會主任，他被關押的事在區裡引起了一些議論，訊息不脛而走傳到了呂正操司令員的耳朵裡，在他的過問下區委前些天就要放柳玉川他們兩個回家。可這哥倆犯了軸脾氣，說什麼也不走，非得讓區裡給出個說法，就這樣僵持在那了。

在老婆的勸解下，老哥倆雖然不痛快，但還是隨著她們回家了。

這件事雖然暫時告一段落，但是想整柳玉川的那些人並沒有就此罷休。事後不久又從柳玉川年輕時做的一些事情裡找到一些由頭，罷免了他武委會主任的職務。柳玉川灰了心，在1945年春天，也就是日本無條件投降的前夕，退出了武委會。

一九四五年日本投降了，北平的大街小巷張燈結綵，男女老少都笑逐顏開。大舅媽家的氣氛也變得比平時歡樂喜慶，大家都比過年還開心。這時柳玉川帶著未來的大兒媳盧月娟從老家到北平找柳廣生成婚，柳錦生也一起跟了來。

盧月娟也是平樂村人，比柳廣生小兩歲，他倆定的是娃娃親。柳廣生在北城鼓樓東臨時租了一間房子安排盧月娟住下。柳仲生也離開大舅媽家跟父親住到了東城燈市口北側榮興祥古玩鋪裡。

這家古玩店是柳玉川的二叔在世時和一個廣東人合開的。店鋪的經營已經走下坡路了，只能勉強維持著開門營業，一天來不了幾個客人，來的也大多是常客。

柳仲生對鋪子裡的古玩和硬木傢俱挺好奇，常常在那裡東瞅瞅西看看，店裡的夥計閒得無聊的時候就會東拉西扯地給他講一些古玩的知識。其實柳仲生幾乎完全聽不懂，也就是給個耳朵聽著。夥計也不管他明白不明白只管說，反正也沒事幹，消磨時間唄。

讓柳仲生最感興趣的還是看肖師傅做飯。肖師傅是鋪子裡的廚子，北平南郊人，燒的一手好菜，最拿手的還是抻面和荷葉粥。第一次見到肖師傅抻面時柳仲生都看呆了。只見肖師傅雙臂使勁向上掄起麵條，一抻，然後重重的摔在條案上，隨著“咣”的一聲脆響震起一片面霧，然後再抻、再摔，反覆多次後一根粗麵棍就變成了一把細細的麵條。他把兩頭的麵糰一揪，瀟灑地用力一拋，整把麵條就扔到幾尺遠的開水鍋裡。他做出的抻面特別勁道好吃。夏天，肖師傅熬的荷葉粥也是一絕，粥濃稠清香，每次大家都讚不絕口。

廣東人是這家古玩店的大東家，他有六十多歲的樣子，沒有家室，自己單獨住在內院的西廂房中。屋門口有幾棵海棠樹，每到春季開花時，整個院裡都鋪滿了粉白色的海棠花瓣。院裡還有個不大的魚池，池中養著假山、水草和幾條金魚。

廣東人很少出門，也很少和柳玉川他們說話，連吃飯也由肖師傅端到屋裡，從來不和其他人在一起。偶爾來幾個客人也都是靜悄悄的來，靜悄悄的走。天氣好的時候他喜歡坐在海棠樹下的躺椅上乘涼，手裡總是拿著一本書，嘴裡哼著別人聽不懂的小曲。

剛開始的時候柳仲生有些怕他，有他在的時候不敢到院子裡玩，後來慢慢習慣了，該玩就玩該鬧就鬧，好像他不存在一樣。

有一天剛從外面回來的柳玉川被廣東人招手叫住。

“柳先生，我看您的兩個孩子都不小了，也挺機靈的，是不是該讓他們上學去呀？別耽誤了孩子們的前程。”

“您說的是呢，可我們人生地不熟的不好辦呀。”

“您有讓他們上學的打算就好。稍等一下。”

廣東人轉身回到屋裡，一會兒功夫就拿著一封信和一張紙條走了出來，遞到柳玉川手上。

“您按著這個地址去找蔡先生，他看了信也許能幫一些忙。”

柳玉川接過信和紙條，感激的說：“太謝謝您了！我們在這住著已經是給您添麻煩了。還讓您為孩子的事費心……”

廣東人輕輕搖著手：“不必客氣，不必客氣。”然後徑自轉身回到屋裡去了。

過了一個星期左右，柳仲生就在父親的帶領下高高興興的到史家衚衕小學上學了。小學坐落在史家衚衕的西口，出去就是東四南大街，往北五六十米就是燈市口，再向北三四十米，路西就是榮興祥古玩鋪。

上學的頭一天，學校對柳仲生做了個簡單的測驗，然後安排他到二年級插班。幾天後柳錦生也到城南的一個初中去上學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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