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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嫁給了我爹宿敵的兒子。
上花轎前,我爹拉著我的手叮囑:「小舟啊,一定要把他家搞得天翻地覆雞犬不寧,拿出你青春期叛逆的架勢來啊!」
我扶額:「爹,你別對我抱太大期望。」
他拉著我的手不肯放,大聲鼓勵我:「我相信你可以的!你當初都能搞得我升不了官發不了財,怎麼就不能讓他顧家也家宅不寧啊?」
又翻舊賬。
「都說了你奏章上的墨汁不是我滴的!」
我飛速上了花轎,把門簾子按得緊緊的,連聲囑咐轎伕快跑。
1
我,姜小舟,京城名人,今天要嫁人了。
嫁的人也很有名,顧大將軍的兒子顧渡。
我們倆都很有名,有名的地方卻不一樣。
我有名是因為,我爹,堂堂宰相、一介文官,娶了將門虎女,生了個同樣兇悍的女兒。
對,就是我。
顧渡有名在,作為頂頂有名的大將軍的兒子,他不考武舉考科舉,還當上了新科探花郎。
聖旨頒下來的那一日,許多人夾著酸跟我賀喜,都被我罵了回去。
事後想想真沒必要。
也沒什麼,小事而已,不過是嫁給了我爹宿敵的兒子。
姜武和顧文,朝堂上有名的政敵。
今天你說邊疆需要增兵,明天我就說國庫不充裕。
今天你說要迎佛骨祭拜,明天我就說勞民傷財不如加強國防。
今天你說我家兒子到娶親的年齡了,明天我就說我家女兒要比你兒子先嫁人。
嗯?
連這都要攀比。
皇帝說:那不如一起吧。
賜婚聖旨一發,顧文和姜武都啞了火。
據說顧文老婆罵了他一宿,說他賠了兒子又折兵。
顧大將軍悶著頭不說話,跑到酒樓裡喝酒。
嘿,遇到了同樣被老婆罵出來的姜宰相。
本來垂頭喪氣的兩個人,一見了對方就精神抖擻,彷彿鬥雞。
姜宰相皮笑肉不笑:「恭喜恭喜啊。」
顧大將軍拱手:「好說好說。」
姜宰相又說:「被夫人罵慘了吧?」
顧大將軍厚著臉皮反駁:「沒有沒有,我老婆說了,我們家阿渡是男孩子,可以娶小老婆的,可以生十八個兒子。不礙事,不礙事。」
我爹,一個文官啊,硬是徒手捏碎了酒杯,回家就喊醒了還在睡覺的我:「小舟!你必須讓顧渡斷子絕孫!」
聞訊趕來的我娘狠狠捶了我爹一頓:「顧渡斷子絕孫也是你家斷子絕孫!讓你別喝酒,你還喝這麼多!」
我娘把我爹踹回房去,對一臉懵逼的我說:「寶兒,木已成舟,你還是得和顧渡好好過。他是新科探花,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夫婿。孽緣也是緣,你要好好珍惜,別聽你爹瞎說。」
我望了望天。
珍惜不珍惜的,再看吧。
老實說,聽我爹罵了顧文這許多年,我也養成了一聽見「顧」字就瞪眼的壞習慣。
愁,我以後在顧家可該怎麼混。
聽說瞪眼瞪多了會長許多抬頭紋哪。
不過,聽說顧渡是個帥哥,而且很聰明。
你想啊,大將軍的兒子讀書倒讀成了探花郎,足見他智商了。小道訊息說,要不是因為他太帥,適合做探花,沒準新科狀元就是他了。
我希望他也能聰明地配合我,不然我不幸福了,他也別想有好日子過。
我正想著,蓋頭就被掀開了。
顧渡臉頰帶點紅,隱約有酒氣浮動。
長身玉立,如松如柏。
喜服在他身上很好看,寬肩窄腰,陽剛而英武。
但他好像不太喜歡,因為他在脫衣服。
嗯,果然是寬肩,果然是窄腰。
我警惕地看著他。
然後他朝我伸出了手。
「啪——」
我一把打在他掌心。
「你幹嘛?」我底氣不足,但先發制人。
其實我知道他要幹嘛,壓箱底的春宮我又不是沒看過。
但我覺得,顧家的兒子,別想那麼容易睡到我姜家的女兒!
他愣了一愣,隨即道:「你頭頂有隻蜜蜂。」
?
媽的,我自作多情了?
我迅速紅了臉,去捉那該死的蜜蜂,但是蜜蜂飛得太快,我一巴掌打在了顧渡的胸口。
膚如凝脂,很有彈性,好手感。
「那個,這是意外啊。」我訕笑,默默縮手。
顧渡按住了我的手。
在他胸口上下摩挲幾遭。
膚如凝脂,很有彈性,好手感。
我視線堪堪能與他脖頸齊平,因此我也看見了他喉結上下滾了一滾。
我閉上眼睛,臉頰燒紅。
皇天后土見證,這裡有個被迫從業的流氓,十分想駕鶴西去。
我感覺我的手在抖,摸了個什麼都不知道,就被他牽著繞到了後腰。
一個擁抱的姿勢。
他下巴抵在了我額頭,鼻息輕輕,帶著酒香。
我整個人都傻了。
「小舟。」
他喊我。
我沒理。
「娘子。」
他又喊。
我暈乎乎地抬起頭,看到了一雙太好看的眼睛。
顧渡笑一笑,低頭親了下來。
天地之間,好像只有他的氣息。
入睡前最後一個念頭是,
爹,我好菜,我玩不過他。
2
顧渡是個聰明人,從頭到尾沒提我倆父親的恩怨。
反襯得我爹很沉不住氣。
翌日清晨,他拿了把梳子替我梳頭,看上去像一個寵愛新婚妻子的好夫君。
我覺得這人太裝。
從前沒有絲毫的感情基礎,說深情就深情,說喊娘子就喊娘子。
果然跟他爹是一路貨色,愛演得很!
我呸!
我一把拽過牛角梳,顧渡動作一頓,問我:「可是扯到了你頭髮?」
我冷冰冰道:「沒有。」
他又問:「那是為何?」
我對著鏡子裡的他,道:「因為不想讓你碰我頭髮。」
他再問:「是昨晚壓疼了你頭皮嗎?」
小侍女竊竊偷笑。
我面紅耳赤。
「靠!你別說了!不是的!」
他慢條斯理道:「那便是看我不順眼了。」
我點頭:「是的。」
他拉過凳子,坐在我身邊,一副要促膝長談的架勢,很誠懇地問:「我能知道是為什麼嗎?」
我怒瞪他,他無辜純良。
我總不能說因為咱們兩家是世仇,所以我天然地看你不順眼!
這樣反而顯得我很沉不住氣。
不行,我不能輸!
於是我說:「因為你爹曾經說你要娶好多小老婆,生十八個兒子。」
顧渡倒了盞茶給我,眼睛帶著笑:「這話不是我說的,娘子這算遷怒嗎?」
呵呵。
「那你答應我,不能娶好多小老婆,不能生十八個兒子。」
顧渡頓了一頓,還沒說話,門口就有個梳小丸子髮型的小女孩大聲嚷嚷:「憑什麼呀,你這人好壞!」
顧渡的妹妹,顧央央。
我從來不會讓著別人的。
所以我抬了抬眼皮,刻薄道:「我這人是誰?你說話是不是要記得帶稱呼?」
顧央央拉著顧渡的袖子搖啊搖,跺腳比雷聲響。
「她欺負我!」
顧渡說:「要叫人家嫂嫂,知道嗎?」
我掀開眼皮,裝作認真畫眉的樣子,偷偷在銅鏡裡瞄他。
他神色不變,很認真的模樣。
可以,算他明事理。
顧央央又跺腳:「她哪裡配做我嫂嫂,我要阿隨姐姐做我的嫂嫂!」
啪。
我手裡的螺子黛斷了,遠山眉斜出去一筆,有點滑稽。
「阿隨是誰?」我問。
顧渡伸手過來,拿帕子沾了水,輕輕擦淨我眉骨。
他離我太近了,近得我能看清他整齊的睫毛。
「阿隨是誰?」我拍開他的手,盯著他的眼睛問。
顧渡嘆了口氣,說:「央央胡說的。」
我沒再繼續追問,但是暗暗記下了這個名字。
顧將軍人還挺好的,不像我爹說的那麼刻薄小心眼。
他挺高興地接了我奉上的茶,說了些要夫妻和睦啊之類的囑咐,然後封了我一大包禮金。
顧夫人把我從頭看到腳,然後用一種「我家鮮花插在了牛糞上」的表情,遞給我一隻玉鐲子。
什麼話也沒說。
我有點尷尬。
顧渡輕聲說:「這是我外婆送給母親的禮物,可以說是我們家的傳家寶了。」
我瞅了一眼顧夫人,顧夫人一臉「我就聽你瞎編」的表情。
我心態好了一點,想著不能辜負顧渡解圍的心意,勇敢道:「謝謝孃親,我一定會好好珍藏,將來留給我的兒媳婦。」
顧夫人喝茶嗆到了,表情非常精彩。
她剛想繼續說點兒什麼,顧將軍就說:「沒什麼事兒你們就先回去吧。」
顧渡立刻拉著我撤退。
我把禮金和鐲子交給小柳兒讓她收好,顧渡表示要帶我看看院子。
不是現在的這個院子,是他以後要搬進去的那個院子。
顧渡被點了探花,日前有了官職。
這也就意味著,他很快就要有自己的宅子了。
一方面我覺得這很好,好就好在我可以無所顧忌地賴床了。
另一方面我又覺得不是很好,我還沒摸清那個阿隨是誰呢,怎麼能就此離開呢?
於是,我私底下囑咐小柳兒打探打探訊息。
小柳兒很機靈,我很放心。
把她留在顧府裡,我心情愉快地跟著顧渡出門了。
顧渡的新宅子在京郊,地方是偏了點,架不住人家面積大啊。
我被他帶著看院子的時候,心裡樂開了花。
這個地方適合做花房,那個地方適合放假山。
池塘裡可以引山泉水,種上幾株蓮花,再養上幾尾錦鯉。
生活美滋滋。
因此,當顧渡對我說「家宅修整之事還要娘子多費心了」的時候,我非常喜悅以至於一口就答應了:「沒問題,包在我身上了。」
那時候我還太年輕,不知道命運贈送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3
小柳兒並沒有從顧府裡探聽到有關阿隨的訊息,以至於再聽到「阿隨」這個名字的時候,我稍稍回憶了一會兒。
是她?
國公府的二少奶奶梁氏是我的手帕交,她孩子週歲禮,給我遞了帖子。
家眷們坐在院子裡說說笑笑,我正在逗小娃娃呢,就聽見了一聲「阿隨」。
一個穿著粉色裙衫的姑娘溫溫柔柔地衝著喊她的人一笑,瑩潤得像顆明珠。
我小聲問梁氏:「阿隨是誰?」
梁氏說:「新任御史大夫的女兒,在家行四,我們都喊她四姑娘。她原本是蘇州人士,一年前隨父親來了京城。你不認識她?說起來她與你夫家還有些七拐八拐的親戚關係。」
我鎮定地夾一顆花生米,說:「什麼親戚關係啊,我怎麼不知道。」
梁氏把孩子交給奶孃抱著,揉著手腕說:「御史大夫的妻子是你婆婆的小表妹,硬要說的話,阿隨也算你表妹了。」
我哼了一聲,瞅著那婉約如月光的姑娘,冷冷道:「一表八百里,要說這種表弟表妹,那可太多人上趕著想跟我做親戚了。」
梁氏明明聽出了我的言外之意,看熱鬧不嫌事大地喊來了阿隨:「四姑娘,你來。」
我狠狠瞪了梁氏一眼,她幸災樂禍地笑。
在阿隨還沒過來之前,梁氏跟我咬耳朵:「你別不識好人心,我告訴你,這阿隨從前可是對你夫君一口一個表哥地喊著,全京城只有你一人矇在鼓裡。我給你個機會,讓你正面見見情敵,沒準,人家未來還有機會進你家門呢。」
我掐了梁氏一把,她哎呦著站起了身,臨走前把阿隨拉到了我身邊。
「這是你渡哥哥的妻子,他倆成親的時候你正病著,大概也沒機會見面吧?」
阿隨溫柔道:「是我病得不巧,錯過了這樁喜事。」
我沒接茬,問:「你今年多大了?」
阿隨輕輕答:「十四了。」
我「哦」了一聲,然後說:「那麼到了可以議親的年紀了。」
阿隨抬起頭看了我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去,聲音涼絲絲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阿隨不敢妄言。」
「央央好像跟你很熟,我嫁進顧家後卻沒見過你,」我拎著酒杯,笑眯眯,「作為表嫂,真是遺憾啊。」
阿隨低頭,說:「我應該避嫌的。」
避嫌,避什麼嫌?
我捏緊了酒杯,皺眉想繼續發問。
但不遠處有人喊著阿隨的名字。
一身粉色的少女像是鬆了口氣,輕輕向我行個禮就返回原處。
我一口喝光了酒,然後再倒,然後再喝。
我酒量比較差,但是酒品還可以。
所以顧渡領我回去的時候,我只是抱著他胳膊睡覺。
「怎麼喝了這麼多酒?」
馬車搖搖晃晃,我暈暈乎乎。
他一隻手由著我抱著,另一隻手輕輕擦過我臉頰,將一綹髮絲挑到耳後。
我心裡有點難過。
「我今天看見阿隨了。」我說。
顧渡「哦」了一聲,說:「你不喜歡她,所以不開心嗎?」
我搖搖頭,又搖搖頭。
不是因為不喜歡她所以不開心,
是因為我發現我竟然有些喜歡你了,所以我才這樣沮喪。
我沒說話,顧渡也不再追問。
馬車裡很安靜,我就這樣在他的懷抱裡睡著了。
後來我就繼續投身裝修大業了。
新家和顧府離得很遠。
為了方便監工,我把屋子先裝好,搬進去住了起來。
院子整修要費一番工夫,慢慢來,反正顧渡不急,我也不急。
不過,顧將軍和顧夫人還挺急的。
主要是,顧渡說要搬過來跟我一起住。
顧夫人心疼兒子,說哎呀你新家都不成樣子,你怎麼能住呢。
顧渡說小舟都能住,我難道比她還嬌貴嗎?
顧將軍「哼」了一聲,表示姜武的女兒都住得,我顧文的兒子自然也住得。
於是顧渡就意氣風發地搬了過來。
穿過泥塵飛揚的廳堂,穿過木材堆滿的小院,推開蒙塵的月亮門,對著驚呆了的我,他微微一笑。
「娘子,有沒有想我?」
書房外泥瓦匠在施工,書房裡顧渡看書看得認真,絲毫不受打擾。
我進去給他送湯,他放下書,擱下筆,拿起勺子之前還記得先問我一句:「你餓不餓啊?」
你看,他這個人挺神奇的。
從不抱怨,在哪裡都能泰然自若。
也從來不說喜歡我,可是處處都在維護我。
他有那麼多美好品質,對我無可挑剔,我簡直要愛上他了。
可是……
我盯著忙前忙後的小柳兒發呆,把她看得發毛,等她顫巍巍問我怎麼了,我才嘆口氣。
「你說,顧渡是個怎麼樣的人啊?」
小柳兒冥思苦想,半晌才說:「姑爺是個好人,也是個聰明人,還是個很有責任心的人。」
你看,這就是癥結所在。
顧渡是個聰明人,聰明人最會權衡利弊。
顧渡很有責任心,這意味著他一定會對他的妻子好。
無論他的妻子是誰。
是我姜小舟,還是李小舟趙小舟。
又或者是那個阿隨。
應該都一樣吧,都能得到他深情款款的眼神、溫柔細緻的呵護。
而且,阿隨顯然曾經在顧渡的生活中留下了很重的一筆,以至於央央認定她是未來的嫂子,以至於他不願意在我面前對她多做解釋。
可是,這樣的阿隨,在他認定她非妻子之後,就如投湖石子般悄無聲息地沉沒。
顧渡的喜好是可以精確計量的嗎?
一想到這個,我心裡就止不住地泛酸。
我清楚地意識到,我喜歡上顧渡了。他這麼好看,又這麼聰明,還這麼溫柔。
但我也清楚地意識到,我想要得到的,是他對姜小舟的愛,而並非他對妻子的關照。
喂,姜小舟,你想要的太多了。
我一邊批評自己,一邊控制不住心裡那些野草般瘋狂發芽生長的念頭。
我要讓顧渡愛上我,我要讓他的眼睛裡只有我。
4
宅子落成了,顧渡請我爹給正堂題匾。
我爹很高興,覺得顧渡真是有眼光。
我娘也很高興,主要是覺得顧渡這人很上道,能哄老丈人,那肯定也對我很好。
邏輯無懈可擊。
我被我娘這一通分析感動得不行。
可我隨即又有些憂愁,最愛喝的乳酪都喝不下去了。
我娘看出來了,問我是怎麼了。
我扭扭捏捏好半天,說:「顧渡他好像有個心上人。」
我娘柳眉倒豎:「他心上人不是你嗎?」
我捏著勺子想哭:「我倒是想啊。」
孃親聽我說完原委,盯著我看了好一陣子,直把我看得渾身不自在。
我心裡發毛,問:「你看著我做什麼?」
孃親幽幽道:「看你道行淺,先付了真心。」
我當她是批評我,悶悶道:「我先喜歡的他,是我輸了。」
孃親屈指在我額頭上彈了一彈,把燕窩推到我面前讓我喝,慢悠悠道:「你以為你動心了就是輸了?我告訴你啊,你別被你爹的胡說八道影響了。這日子是你們倆自己過的,你的幸福可比你爹的意氣之爭重要多了。」
我咕嚕嚕喝下燕窩,迫不及待地問:「那麼,我先動心反而是贏了不成?」
孃親瞧瞧我,笑道:「是啊。這世上的事情都是真心換真心,如果遇上了對的人,你付出的真心就是你的籌碼。」
我半知半解:「但是那個阿隨……?」
孃親搖搖頭,說:「不成氣候的。憑你夫君的智商,他要是真想要得到一個姑娘,什麼計謀不能用?他既然表示那是小孩兒胡說的話,你就要相信那是小孩兒胡說的話。哪怕阿隨找上門來,你也得給我拿出正室的氣派來,給她罵回去。」
我看著孃親躍躍欲試的樣子,冷不丁問一句:「你像是很有經驗的樣子。」
孃親收回了按在桌上的手掌,若無其事地溫柔道:「哪能呢,你爹從來沒給過我這種機會,所以我只好把希望寄託在你身上了。」
?
就離譜。
我面無表情地把她那盅燕窩也搶了過來,一口氣喝了大半,在她「小兔崽子你幹嘛」的聲音中斯文地擦擦嘴角,說:「我也不會給顧渡這種機會的。」
前面,我爹還在跟顧渡喝酒。
邊喝邊聊,上至天文下至地理,老頭兒眉飛色舞,覺得跟顧渡相見恨晚,就要把他引為知己。
嗯,要不是我攔著,他快拉著顧渡結拜了。
喂!
酒品還敢不敢再差一點啊!
我一邊費力地把顧渡的袖子拽出來,另一邊衝著裡面喊:「孃親!你管管我爹嘛!」
大概酒真的喝得有點多,顧渡也有點站不穩,腳步稍稍踉蹌了點,整個人不偏不倚地靠在了我肩上。
「喂喂喂,我站不穩了啊——」
我腳底一滑,向後仰。
我今天穿的是鵝黃裙子啊,弄髒了就會很明顯啊!
顧渡!
你講點武德!
我手臂徒勞地在空中抓了幾遭,然後我就看見剛才還醉得不省人事的人睜開了眼睛,笑著看我。
眼神聚焦在我臉上,是跟濃重酒香不符的清明。
他扶住了我的腰。
穩穩地抱住了我。
那廂,我爹猶在醉眼惺忪地對空氣說話:「賢婿啊——」
你的賢婿已經離開酒桌了,你清醒一點。
顧渡眨眨眼,問我:「有沒有事?」
「沒事沒事沒事,你先鬆手。」
他箍在我腰上的手更緊了幾分,垂下頭枕在我頸窩。
「我喝醉了,」他在我耳邊笑,「所以松不了手。」
很難不懷疑顧渡喝酒之後就被第二人格主宰了。
成親那天是這樣,今天也是這樣。
我深呼吸,然後,趁我孃親趕到照顧爹爹之前,掐著顧渡的腰,用力推開了他。
你們知道的吧,關於我繼承了外公家的武學的事情。
咳,不誇張地說,姐姐我當年也是個路見不平一聲吼的角色。
所以第二天早晨,顧渡更衣的時候,看著腰上的兩塊淤青,沉默了一小會兒。
「我昨天有做什麼很過分的事嗎?」
我望了會兒天,道:「也不算很過分吧。」
他平靜地繫上衣帶,轉身看我,大概是琢磨了會兒措辭:「我不太能記得自己醉酒後做的事情,如果有什麼地方不對,你可以直接告訴我。」
我抱著被子坐起來,笑眯眯。
「你昨天喊了兩聲阿隨,你知道嗎?」
顧渡手指一頓,沒說話。
「我娘昨天剛跟我說,以我男人的聰明腦袋,但凡他想要得到一個姑娘,不管使出什麼手段也能得到她。但你沒有這樣做,說明你並不喜歡阿隨。」
我仰頭看他,晨光透過窗戶照進來,沒能照亮他的臉。
「我差點就要相信我孃親說的話了,但你昨天喊那姑娘的名字的時候,情真意切,傷感又遺憾。」
我越說越來火。
索性一腳踹開被子,叉著腰站了起來。
我盯著顧渡,居高臨下。
「你昨天到底醉沒醉?」
雕塑一樣定格了的顧渡終於有了動作。
他嘆了口氣,揉揉太陽穴,又搓了把臉頰。
白玉似的一張臉多了幾分血色,還挺順眼的。
然後他坐在床邊,握住了我的手腕,用力一帶。
我毫無防備地跌坐在柔軟被子裡。
「是醉了,不然不會被你掐成淤青。」他笑了一聲,順手拿過外衣,披在我肩頭,「但是我和阿隨……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依然攥著我的手腕,生怕我跑了似的。
我一時不知道該不該繼續生氣。
於是我只好悶悶道:「那你說來聽聽啊。」
你看,我們都是凡人,所經歷的也實實在在是俗氣透頂的生活。
顧渡看長相像是個神仙人物,但他的故事,說起來仍然和二流話本沒什麼區別。
阿隨和央央是同樣的年紀。
顧夫人生小女兒的那一年,顧將軍在外征戰,生死不明。
京城裡起了流言,說顧將軍倒戈,全軍覆沒。
顧夫人慌了神,仍在月子裡,卻日日垂淚。
那時顧老夫人還在世,手段雷霆,找到了做縣令的顧夫人表妹夫,將央央和阿隨掉了包。
老夫人說了,要是逆子真的不忠不義,起碼要給武義顧氏留一點血脈。
顧央央成了宋隨,宋隨成了顧央央。
天子遲遲未降罪,但顧家的門庭肉眼可見地冷落了下去。
顧將軍再回來的時候,已是三年以後的事情了。
原來他和天子演了出雙簧,他假意投誠,最後一舉擊潰三萬大軍。
顧將軍加官進爵,但阿隨只能一直是阿隨了。
明明是為天子謀,但顧老夫人的一片苦心卻成了欺瞞君主的舉動。
一旦拆穿,是為不忠。
因此顧家不能接回阿隨,只好暗地裡對她好。
宋縣令資質平平,之所以能新任京城御史,也有顧夫人思女心切的緣故在。
故事講完了,顧渡比往常沉默許多。
我撓撓頭,又撓撓頭,半晌,憋出一句。
「顧將軍被人汙衊的那段時間,你怎麼過來的啊?」
他忽然笑了,很溫柔地摸摸我亂七八糟的長髮。
清淡的晨光裡,他的側臉也一樣的溫柔。
「你啊……」他低聲說。
我拉下他的手摁在被子上,問:「我怎麼了?」
他反握住我的手,指腹在我手背摩挲一陣,半晌才笑:「你很會抓重點。」
5
顧渡推門去了,我抱著被子發了會兒呆。
發呆的物件當然是阿隨唄。
一想到她,我又想嘆氣了。
顧渡說,家人沒有告訴她自己的真實身世。
因為沒辦法接她回家,所以乾脆不要給她希望和期待。
驕傲會生事端,多思無益成長。
他們對阿隨的呵護,是讓她一無所知地以宋家姑娘的身份安安穩穩活下去。
這邏輯沒什麼問題。
我確實聽過那些被執念困擾一生不得解脫的悲慘故事。
但!
我好想搖著顧渡的肩膀說,你們根本不懂少女心事!
少女是一種什麼樣的生物?
有人偏愛我,我一定會偏愛回去。
顧家對阿隨這樣關照,阿隨難道不會心生漣漪嗎?
會,一定會。
因為我就是這樣喜歡上顧渡的。
不自覺地,我好像又看見了阿隨站在我面前,涼絲絲地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阿隨不敢妄言。」
我蒙著眼睛哀嚎一聲,重重倒在了床榻之中。
以前我還能像孃親教的那樣,擼起袖子把人罵出去。
無所謂,反正我不要臉。
可是阿隨是顧渡親妹妹啊,我覺得好煩。
我這一煩,就吃不下飯。
煨鹿肉是我最愛,但今天我一聞到這個味道就反胃。
「拿下去拿下去,我要吐了——」我捂著嘴從凳子上彈起來,像離弦的箭一般衝了出去。
顧渡停了筷子,跟出來輕輕拍我脊背。
「你——」他欲言又止,把帕子遞給我,「要不要找大夫看看?」
我吐得快暈厥了,耳朵嗡嗡的,煞白著一張臉同他對視。
然後我奇蹟般地讀懂了他的潛臺詞。
「我也怕我有喜了。」
他穩穩地扶住我,問:「你怕什麼?」
我怕很多啊。
我感覺自己還是個孩子呢,要是真的有孩子,我該拿他/她怎麼辦?
見我沉默,顧渡接著說:「而且不是『又』,我不怕,我很期待。」
我轉頭看他。
廊下有畫眉在鳥籠裡蹦躂,啾啾啁啁。
他也低頭看我,臉色平靜,從容自如。
「你為什麼……」我困惑,「我以為你應該討厭我。」
他問:「討厭你什麼?」
我說:「你剛點了新科探花,多少豪庭等著榜下捉婿,但你卻因一紙賜婚跟我綁在了一起。我雖然不在乎世人評說,但也清楚我並非佳婦之選。更不用說你爹與我爹是宿敵……嚯,我簡直要懷疑陛下賜婚就是為了讓我們兩家互相折磨,直到一家搞死另一家為止。」
我慢慢說著話,突然覺得有點難過,漸漸垂下了頭:「這樁婚事原本就不純粹,所以,你應該挺討厭我的。」
他忽然站定。
伸手抬起我下巴,迫使我抬頭看他。
我望進了他深潭般的眼睛。
「你聽好了。」
他語氣鄭重甚至帶了一絲嚴厲。
「如果我不是自願,沒人能強迫我娶你。」
我懵了,直愣愣地瞅著他。
「聽明白了嗎?」他又問。
林大夫捻著鬍鬚,然後說:「這個嘛,好像不是喜脈啊。」
顧渡站起來,走了兩圈,然後又站在了林大夫面前。
「您要不要再把個脈?」
林大夫的徒弟瞅了顧渡一眼,估計覺得他好煩。
我默默瞅了顧渡一眼,覺得他好慘。
林大夫倒沒有被冒犯的感覺,笑呵呵地說:「顧大人的心情我能理解。不過,依我看哪,這倒是好事啊。夫人年紀尚小,再輕鬆兩年也未嘗不可。」
我點點頭,又點點頭。
顧渡眉心的結才鬆開,舒緩道:「有勞林大夫了。」
林大夫收拾藥箱跑路了,顧渡在窗邊站了會兒。
咦,怎麼還不去辦公?
哦,他今天請假了。
我挪到他身邊,頗忐忑:「你在想什麼?」
他的目光收了回來,伸手摸我發頂,笑了笑,說:「沒事。」
這之後,顧渡忽然變得很忙碌。
早出晚歸的,人都消瘦了幾分。
我問他在忙什麼,他寥寥數語就帶了過去。
我不再問他,一心一意地修整院子。
假山搭好了,流水潺潺。
廊下多了幾個新的鳥籠,鸚鵡偶爾學我說話。
花房上加了玻璃頂,陽光穿進來,把花朵照得鮮亮。
我跟著廚娘學手藝,煲湯燉煮,無一不精。
顧渡回來得越來越晚,我有時等他,有時會睡著。
有個晚上我忽然醒來,感覺顧渡正傾身過來。
我迷迷糊糊睜開眼睛。
他的手臂整個兒環住我,伸手按了按床鋪,然後掖住我的被角。
「你幹嘛?」我忍不住問。
他一愣,說:「你醒了啊。」
「嗯,所以你在幹嘛?」
他笑了一聲,聲音低沉:「你不知道自己睡相很差嗎?」
?所以是怕我掉下去嗎。
趁我還在發呆,他摸摸我臉頰,低聲說:「睡吧。」
夜色深深。
而發生在白天的故事,則沒有那麼溫情。
京城裡的氛圍漸漸變得凝重。
梁氏那麼喜歡熱鬧的一個人,最近都不辦聚會了。
我知道,太子病逝後,儲君之位懸空。
宣王和晉王漸成氣候,各有朝臣支援。
而最近皇帝身體變差,有了立儲的意思。
朝堂之上,兩派攻訐愈發嚴重,而這段時間鬥爭的焦點是無錫貪腐案。
我爹曾經說過,朝廷風氣不正,至少有七成官員都收受過賄賂。
一月之前,無錫起了旱災,糧食枯死在田裡。
天子下了旨意,要求開倉放糧救濟災民。
然而無錫府的糧倉裡只有兩天的量,糧食放完後,無錫府尹也跟著自盡了。
天子震怒,一面勒令周邊州府調糧,一面下令徹查此事。
宣王和晉王各自在督查隊伍裡安插了人手,暗地裡給對方使絆子。
他們的手段一個比一個狠毒,連偽造證據的事情也能幹得出來。
我爹在家發愁,私底下跟我說,宣王和晉王立身不正,無論是誰做了儲君,恐怕德不配位。
總之,京城一下人心惶惶,生怕誰家遭了殃。
你看,這些是我知道的。
但我並不知道,在這場風波中,顧渡正在扮演什麼樣的角色,又或者,他準備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就在這個時候,阿隨及笄了。
宋夫人邀請我們觀禮,最後只有我一個人去了。
及笄禮佈置得很熱鬧,許多大家閨秀都來了,看得出,阿隨的人緣還可以。
阿隨娉娉婷婷,我遞上禮物,她笑著接過。
但她的視線卻在找另一個人。
沒到場的那個人。
我望著她,忽然有些難過。
直到宴席散場,顧渡也沒去。
顧夫人不開心,事後找我們發了一通火。
顧渡說,他把阿隨當作妹妹,阿隨卻未必自知。
顧夫人愣住了。
顧將軍沉默良久,很疲憊地示意我們滾蛋。
6
我們倆滾蛋了,這事兒主要賴顧渡。
他倒是若無其事的樣子,問我要不要下館子。
朝局動盪,飯館子生意都冷清了。
我推開窗看了會兒街巷,忽然看見有輛馬車停在了樓下。
車簾子掀開,下來一男一女。
女的一張幕離從頭遮到腰,而男的卻是個熟人。
新科狀元郎,邊明遠。
就是被懷疑因為顏值不夠所以被選拔為狀元的那位。
顧渡走到我身邊,目光落在了外頭,停了一停。
他分明看清楚了,卻伸手合上了窗。
「當心著涼。」
我狐疑地看著他,他卻神色自然。
「你知道我討厭邊明遠?」我問。
我這麼說不是沒有原因的。
邊明遠寒門出身,是甘肅人士。為人嚴謹,一板一眼的。
他平素看不慣的事情有三,一是豪庭紈絝,二是女子不淑,三是君子無度。
不太湊巧,我就是那個女子不淑。
被邊明遠點名批評過的京城女子。
「哦?」顧渡倒了杯茶給我,「你討厭他?」
我三言兩語地說清了原委,他支肘發笑。
「他啊,刻板正直,從不偽飾,一張嘴確實得罪了京城許多達官顯貴。」
我假笑了兩聲:「哦,是嗎?」
顧渡抬起頭,挺認真地說:「他是仁義之輩,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不要討厭他。」
他的眼睛很好看,眼尾略上揚,像未綻的花瓣。
他專注看著什麼的時候,眼睛像寒夜的星。
只一點點亮,卻亮得悠遠。
我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隨即我又想到一件事。
跟邊明遠一起出現的那個女孩子是誰?
印象裡,邊明遠不曾娶親,也沒有姐妹。
顧渡在氤氳的茶湯氣息裡微微一笑:「大概是個貴人吧。」
?這什麼答案。
外面傳來了叩門聲。
進來的是邊明遠。
唔,和那個幕離遮面的姑娘。
「邊兄。」
「顧兄。」
門輕輕合上。
邊明遠看見了我,詫異道:「你怎麼也在。」
?
我沒給他好臉色,剛準備開口嗆他,就聽見顧渡咳了一聲。
「這是我夫人。」
「我知道這是你夫人,但是……」邊明遠說了一半,突然反應過來顧渡為什麼要說一句他早就知道的事情,不情不願地喊我一聲,「嫂夫人。」
我的心情忽然變得很好,笑眯眯:「你好啊。」
「原來你就是姜小舟。」
一直沒作聲的姑娘伸手撥開幕離白紗,認真地打量我。
「你見過我?」我問。
姑娘有張頂頂英氣好看的臉。
丹鳳眼,遠山眉,挺直的鼻樑。
每一處五官都像是工筆描繪出來的。
她打趣似的看向顧渡,後者沒發表任何意見。
於是她略微彎了唇角,衝我露出一個笑:「沒見過,但耳聞已久。我是澹臺星越。」
澹臺是國姓。
我睜大了眼睛。
顧渡平靜道:「見過郡主。」
澹臺星越不再看我,從袖口取出一封信遞給顧渡。
「兄長託我給您帶信。」
顧渡取過信,並沒有拆開看,而是請他們坐下。
邊明遠的大氅上還帶著落雪,他卻沒有拍,神色凝重地看向顧渡。
顧渡兀自取茶葉,泡開一壺茶。
外頭風很大,呼嘯著拍向木製窗欞。
沒人說話。
只有羊肉火鍋在咕嚕嚕冒泡,將雅間襯托得更加安靜。
邊明遠一臉的欲言又止,顧渡好笑地看他一眼,他才開口:「顧兄,無錫那邊……」
他只說了幾個字,就又斷了聲音。
彷彿接下來要說的話讓他很難受,不知該怎麼繼續。
澹臺星越搶過話頭,說:「無錫那樁案子究竟要查到什麼時候?我們找到的證據足以——」
她的話沒能說完,被顧渡打斷了。
「郡主,」他將一盞茶不輕不重地放到她面前,神色平靜,「雅間適合飲茶看雪。」
澹臺星越神色蒼白,卻依言不再說話,抱著茶杯出神。
今夜有雪。
今夜無月。
今夜有燈展,就在城東。
哦,我想起來了,今天是花燈節。
雖然朝堂爭鬥日益激化,但百姓們依然在熱熱鬧鬧地過自己的日子。
顧渡非要我們四個一起來賞燈,誰也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澹臺星越將幕離換成面紗,一雙好看的丹鳳眼顧盼流轉。
「原來京城是這個模樣。」她喃喃。
我站在她旁邊,將她小聲說的話聽得一清二楚,不由問道:「難道郡主是第一次來京城?」
她直直地瞧著街市上各色各樣的花燈,輕聲道:「是啊,我一直待在西北。」
見我望著她,她害羞道:「是不是像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人?」
我搖搖頭,買了盞羊角燈塞到她手心。
「西北的睦王爺既忠且孝,當年為了解今上疑心,將兵權交還朝廷,甘守西北一隅。我爹對他評價很高。」澹臺星越比我高,我不得不抬頭看她,「睦王爺的女兒,自然也是人中龍鳳。」
澹臺星越一怔,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宮燈。
半晌,她笑了,眼睛彎成月牙:「姜小舟,你很聰明,我開始喜歡你了。」
我翻個白眼:「那真是委屈你了,一直在跟不喜歡的人打交道。」
她很自然地甩鍋:「都怪邊明遠把你描述得像個潑婦。」
我一聽見邊明遠的名字就來氣:「他腦子有病!當初判定我不淑不賢的時候,我們壓根就沒見過!」
澹臺星越詫異道:「啊,是嗎?那他可真是太過分了。」
我越想越生氣,三兩步跑上前,一把拽住了邊明遠的袖子。
他被我嚇了一跳。
「你你你你要幹嘛?」
我不說話,惡狠狠地盯著他看。
邊明遠努力從我手中拽袖子,奈何我力氣很大,他沒拽動。
只好懷柔。
「你你你你能不能注意婦德啊,你夫君還在我邊上呢。」
我轉頭瞅了一眼顧渡,顧渡挑了挑眉,問:「怎麼了?」
我冷冰冰道:「邊明遠,你給我解釋解釋。我們還沒見過面,你為什麼要潑我髒水,壞我名聲?」
狀元郎的臉猝然就紅了,目光看向顧渡。
「你看他幹什麼?」我冷冷道。
澹臺星越拎著燈籠看戲,幫腔:「是啊,邊明遠,你從前在我面前說小舟壞話的時候可是理直氣壯的。」
邊明遠結結巴巴道:「我是受人所託。」
我皺眉:「誰?」
顧渡忽然攬住我肩膀,將我轉了個方向。
他的方向。
「娘子,猜不猜燈謎?」
沒頭沒腦的一句,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在轉移話題似的。
我想揮開他的手,奈何他摟得太緊,是不容推拒的力度。
我咬唇瞪他:「你幹嘛?」
人群熙熙攘攘,叫賣聲與說笑聲不絕於耳。
顧渡稍稍低頭,再低頭,嘴唇擦過我耳垂。
我過電般抖了一下。
「你你你你別用美人計啊。」我脫口而出。
他低低笑了起來:「是受我所託。」
我猛然往後退一步,離開了他的懷抱。
北風吹,雪紛紛。
他一身白衣,從容風致,背後是燈盞明滅。
彷彿銀河傾灑,滿天星光都藏在他眼底。
「抱歉,」他這樣說,笑容卻毫無歉意,「我想得到心上人,用的手段就卑劣了些。」
你們聽得出來吧?槽點太多了。
我一時沒想好先抓哪個。
「心上人?什麼心上人?」澹臺星越十分詫異地問。
她這樣清淡貴重的人其實不適合做這麼誇張的表情,也不適合這麼高的聲調。
顧渡瞥她一眼。
澹臺星越不好意思地小聲問:「我演得太過了是吧?」
邊明遠面無表情道:「郡主演技渾然天成。」
澹臺星越狠狠踩他一腳。
邊明遠跳腳躲開,澹臺星越轉了個向,不巧正撞進我的目光。
於是我也看向她:「你都知道些什麼?」
紅燈籠還在澹臺星越手裡寂靜燃燒,她搓搓手,看看我,又看看顧渡,半天才說:「好吧,我說。不過,能不能別在街上聊啊。」
我做東,請她聽曲兒。
梨園熱鬧,戲臺上正有名伶婉轉聲腔流淌。
清澈一把嗓音,比大街喧譁洗耳些。
澹臺星越就在清亮的唱腔中開了口。
她講了一個故事,一個少年的故事。
少年的父親是個將軍,曾駐守西北,和她的父親成了至交。
她有個哥哥,哥哥少年英雄,豪氣干雲。
少年清淡平和,是個聰明有智慧的人。
少年和哥哥很快也成為好友,惺惺相惜。
將軍被召回京城,加官進爵。
少年也跟著回去了,此後只回過西北幾次。
而就在這寥寥幾次中的某一次,少年竟然喝醉了酒。
剛才說過的吧,少年為人清淡,從不為情緒掛礙的一個人,竟然醉得眼睛發紅。
哥哥問他有什麼心事。
他說,喜歡上一個人,這人卻娶不得。
哥哥問他怎麼娶不得。
他說,文官第一與武將第一,即便是出於真愛才在一起,也難免會受到君王猜忌。
帝王之道,在制衡。
哥哥哈哈大笑,將那憂鬱的酒中人笑得莫名其妙,然後才給出一計:「那你便不做武將,也做文官去。」
少年尚惺忪著,眼睛卻一點點亮了起來。
後來少年改讀科舉,夜夜將讀書的燈火燃到三更。
再後來少年被點了探花,多少人有意結親,他卻說姻緣前定。
哥哥聽了發笑,說前定個屁,他一廂情願,人家姑娘壓根不知道他。
再再後來,賜婚的訊息傳到了西北,哥哥思索許久,半晌說了句,這小子有點東西。
澹臺星越說完了,咕嚕嚕喝完一杯茶。
「說得我嗓子累,現在總沒我的事兒了吧?你們夫妻倆的事情你們自己解決,我先走了,回見啊!」
算她講義氣,還記得拉著邊明遠一起跑路。
我一把拽住邊明遠,要他把他那部分的事情交代清楚。
邊明遠憋紅了臉,看看顧渡,又看看我,在澹臺星越一疊聲的催促裡才開了金口。
「那,顧兄,我就說了哈。」
他說他是甘肅考生中的第一人,敏郡王將他介紹給京城故交,他就到了顧府一同修習。
敏郡王的故交是個君子,清淡正直,與他研習許久,兩人惺惺相惜。
君子有一個心結,為了這個心結做了件不甚光彩的事。
他要名聲在外的邊明遠散佈流言蜚語,要無人敢娶姜相千金。
刻板有德的邊明遠拒絕了他,毀掉一個無冤無仇的女子的姻緣,這不道德。
他支肘嘆息:「姜相千金若隨便嫁人,恐怕才是毀了姻緣。」
於是邊明遠知道了,姜家姑娘與趙家老大訂了娃娃親。奈何趙老大越長越歪,尚未娶妻,功名未立,已經有嬌嬌柔柔的揚州瘦馬養在了外面。
邊明遠又問:「你與她之間隔著君王的猜忌,為何篤定自己能娶她?」
他只是清清淡淡地說:「就憑我用盡手段也要娶她的決心。」
邊明遠在澹臺星越的鼓勵下戰戰兢兢地賣了隊友,但還是心虛得很,一溜煙地告辭了。
動作之快,讓人歎為觀止。
隔間的門關上了。
臺下柔婉的戲腔剛剛唱到「奈何寒山不相送,叫奴不意淚重重。」
是在演別離,執手相對淚眼。
我望著戲臺出神,顧渡也沒有說話。
我問:「少年是你吧?你的心上人是我嗎?」
我不再看色彩斑斕的戲臺,轉過身瞧著他。
顧渡一身白衣,清淡又幹淨。
他注視著我,說:「是啊,一直都是你。」
我感覺我的臉頰在發燙。
姜小舟,能不能有點出息!
這是你丈夫,從頭到腳都是你的。
有什麼好臉紅的,嗯?
可我還是不可遏制地紅到了耳朵。
唉,姜小舟你是真的沒出息。
我明明應該批評他一聲不吭地將我算計進他的婚姻,但我卻聽見自己結結巴巴地問了一個最不著調的問題。
「是什麼時候的事啊?」
他伸手摸摸我發頂,看了我一會兒,好半天才無奈道:「澹臺星遙說得沒錯,是我一廂情願,姑娘早就不記得我是誰了。」
7
臺下唱腔流水般溫柔滑過,顧渡拉著我的手不肯放。
像是怕我跑了。
他挺少這樣,我心裡莫名其妙地有點兒愧疚,儘管我覺得對他沒有印象這件事情實在不能賴我。
顧渡倒了杯茶給我,我就著他的手腕咕嚕嚕喝兩口取暖。
茶香瀰漫在小間,透過氤氳的熱氣,他眉目溫柔。
「那你到底是誰啊?」我問。
顧渡凝神組織了會兒語言,又給我講了個故事。
跟阿隨的故事是能連得上的。
顧老夫人雷厲風行,給小孫女安排好了身份,自然也不會落下長孫。
她把顧渡悄悄送回武義族裡,安排了個旁支的身份,讓他在那兒開蒙。
彼時顧渡才八歲,年紀尚小,但學得已經不少。
武義族學沒什麼好西席,族長就將他塞進了鄰居唐氏的族學。
武義唐氏同樣有名。
既出將軍,也出文官,族學培養了許多個進士。
顧渡以顧氏旁支子弟的身份入了唐氏的族學,自然是要受到排擠的。
孩子嘛,並非人性本善的。
往往是家長的鏡子,照出捧高踩低的那一面來。
顧渡很是受到了些欺負。
但他這人從小就是個隱忍的性子。
說得好聽些叫謀定後動,說得不好聽些就是憋得要死。
他雖然年紀小,卻知道自己家裡遭了什麼變故,知道母親為何垂淚,祖母為何送他去十幾年都不曾回過的老家。
他受了欺負,卻不訴不怨。
因為不想給家人添亂。
他忍著,忍了許久,直到一個小姑娘前來進學。
小姑娘也不姓唐,卻非常受寵。
她是唐家姑娘的女兒,父親是今上親點的狀元,一家風頭無二。
小姑娘叫作小舟,性格隨了母親,勇敢又霸道;性格又隨了父親,正直而善良。
總而言之,她見不得人欺凌弱小。
顧渡小時候粉雕玉琢,好看極了,天生顏控小舟姑娘自然義不容辭地英雄救美。
明明自己還是豆丁大的小娃娃,捶起人來這麼有力呢。
顧渡的座位在最後一排,被前排大個子擋得嚴嚴實實。
她就把他的東西搬到她身邊,撐著腮對他笑眯眯。
夫子說要拿什麼策論來看,她明明連字都認不全,卻問哥哥父親要來書本送給他看。
夫子看出他是在座最有悟性也最勤勉的一個,對他多加照拂。
漸漸地,沒人再刻意欺負他。
畢竟,唐家這些小混賬還指望著顧子安的作業抄呢。
就這樣,她對他的偏愛讓他收穫了更多人的偏愛。
霸道小舟,真可愛。
那還是一個秋天吧,風一吹,落葉就鋪滿了青灰色的地磚。
小舟遲到了,當著夫子的面提著裙襬衝到了第一排。
衝著夫子燦爛一笑,露出幾顆米粒般的白牙。
傻得可愛,簡直讓人不忍苛責。
夫子瞪她一眼,說你什麼時候像顧子安似的認真就好了。
她搖搖頭說,哎呀夫子我是女孩子嘛,我娘說了,女孩子要是比夫君還聰明,那是會傷夫君心的。
正是那時,他知道小舟原來定了個娃娃親,是京城趙家的老大。
也正是那時,他從莫名其妙捏緊的手指中體會到了,什麼叫作嫉妒,什麼叫作喜歡。
不久小舟就回京了,臨走前還挺捨不得他。
眼圈紅紅地拉著他的手,說:「顧子安顧子安,你會記得我嗎?」
他沉默地看著被她攥得皺巴巴的衣袖。
半晌,答一聲:「會的。」
是小小少年鄭重的誓言。
於是小姑娘也淚眼汪汪,說:「顧子安顧子安,我一定不會忘了你的。」
他記了她好久好久。
從八歲記到了十八歲,未來還要記到八十八歲。
但這個小騙子,竟然就這麼輕易地忘記了他。
真是讓人,很不甘心啊。
「你……」我抬起頭,估計表情有點痴呆,「你就是顧子安啊?」
他眼睛亮了亮:「你還記得顧子安嗎?」
呃。
我很誠實地搖了搖頭:「不記得了,但是我娘說過,我小時候是個欺男霸女的小混蛋,唯獨對武義外祖家認識的一個小男孩溫溫柔柔,還老是追著人家跑。」
我撐著腦袋笑了,居然還有點懷念孃親嘴裡的那個霸王小舟。
「孃親說我是英雄難過美人關,著實有些丟人,第二年春天就把我帶回了京城。不過,那時候我才四五歲,確實是沒什麼印象了。非要說的話……」
顧渡的神色有點兒期待,問:「你還對什麼有印象?」
我眼睛笑得彎彎,大聲說:「武義的菱角真的好好吃呀!」
有一瞬間,顧渡看上去想打人。
我就一把抱住他的腰,抓緊時間順毛。
「可是我好開心啊,原來我們這麼早就認識了。原來你是真的喜歡我,而不是喜歡你的妻子而已。」
顧渡顯然有點愣,大概沒想到我會突然投懷送抱。
但他還是很快抱住我,伸手撫了撫我發頂。
沉香氣息,籠在我鼻端。
然後他頓了片刻,聲音有點沉。
「喜歡我的妻子而已?我以前對你的好,你一直覺得只是出於禮貌嗎?」
哦嚯,得意忘形了,說漏嘴了。
我悄悄把臉埋在他衣襟,又想起了最初輾轉的那些心事。
「畢竟,這世界上哪有無緣無故的好呢?」
就比如我從小到大一直以為會嫁給他的那個趙橫之,他對我也挺好的,常常送我菱角鸚鵡珍珠瑪瑙。
但他對我好,是希望我對他的綰綰好。
對,綰綰就是那個揚州瘦馬,會彈琵琶,容貌清豔,態度柔婉。
我在系柳河上見到的她,小船輕輕晃,她明明站得很穩,卻拉著我的手摔進了河裡。
她看我的時候,眼睛裡藏著極深的怨恨。
再不久,就有人傳我善妒又不淑。
我姜小舟,家世顯赫、才貌雙全,可一夜之間就從雲端掉進了淤泥。
憑什麼呀?
憑什麼我的名聲是靠流言堆砌的,
憑什麼男女間發生點什麼事就是女人的錯,
憑什麼你趙橫之要佈下圈套構陷於我?
我一腳踹開趙家的門,拎著趙橫之的頭髮,把他當初詆譭我的流言一一坐實。
不淑?
那就等著被我揍。
不賢?
我把那些珍珠瑪瑙丟了他滿臉。
趙橫之那個傻逼急吼吼地找他爹孃想毀約,生怕再晚一點臉上的巴掌印就消了。
我娘帶著人證物證去趙府罵他,扇了綰綰十幾個巴掌,把那慼慼哀哀的姑娘扇成了豬頭,然後撂下一句:「你們家的人眼瞎又愚蠢,的確不堪為良配。」
她撕了婚書,我就徹底跟趙家沒了瓜葛。
你看,我曾經收到過無緣無故的好。
但這份好是藏著毒的,喪心病狂,只想置我於死地。
我被蛇咬怕了,再不敢相信任何一份真心。
我的眼圈慢慢紅了,眼淚大概是流出來了,沒關係,反正可以擦在顧渡的衣服上。
顧渡沉默許久,緊緊抱住我。
我就這樣將臉藏在他白衣,悄悄掉眼淚。
唉,姜小舟,你可真沒用。
我一邊想,一邊難過得要命。
不是為那個趙傻逼,是為了顧渡啊。
真是太抱歉了,因為一個傻逼,我懷疑了你的真心。
這一切本來不應該這樣的,你的真心應該得到另一份毫無保留的真心作回報的。
真是,太抱歉了啊。
臺下的戲大約是唱到了尾聲,喊天喊地的悲慼後,青衣只一絲淡嗓,猶如風箏線,飄飄悠悠。
「不恨此花飛盡,尚求天公憐憫,一山送,一山行。」
顧渡抬起我的下巴,伸手擦乾淨我亂七八糟的淚痕。
半晌,嘆一聲:「你啊。」
是無可奈何的。
我抽泣著說:「你終於發現我不是一個太好的妻子了對不對?」
他搖搖頭,手臂緊緊箍住我的腰身,像哄小孩兒那樣拍拍我的背。
在我耳邊小聲說:「你很好,是我撿漏了。」
8
林大夫說我有喜脈了的那天,顧渡在外面督軍。
宣王和晉王打起來了,就在洛陽。
皇帝捂著心口罵他們是畜生,顫巍巍地讓顧大將軍平亂。
顧大將軍帶了顧渡去,我才知道,這廝從小舞刀弄棒,臨了決定考科舉,被他爹罰跪了一夜。
他們倆都去了洛陽,顧夫人就坐不住了。
心神不寧地往我這兒跑。
哦,有時候還帶著央央和阿隨那兩個死孩子。
自從我知道她們倆的身世之後,我就越發覺得央央和顧渡的不同,以及,阿隨和顧渡的相似之處來。
央央直頭直腦的,圓臉圓眼睛,說話從不拐彎兒。
阿隨細聲細語的,愛讀書,心裡有話總是藏著。
我悄悄打量她們被抓個正著的時候,央央問:「嫂嫂你看我做什麼?」
我咳一聲:「覺得你們倆越來越漂亮了。」
央央就很開心,摸著鼻樑問我:「你看我的鼻子是不是變挺拔了?」
我敷衍她:「是啊是啊,我從來沒見過這麼秀氣的鼻子。」
央央笑得眼睛彎彎,真好哄。
阿隨就在旁邊看著我們互動,表情挺淡。
好半天,她才問一句:「表嫂什麼時候臨盆?」
我說了大概日期,她又問:「表哥什麼時候回來?」
唔。
我笑得和藹,不答反問:「你很想他?」
阿隨猝然臉紅,搖搖頭,立刻反駁:「並不是,只是擔心表哥看不到小侄子出生。」
阿隨這個姑娘吧,人長得好看,腦子也不笨,如果她不覬覦我的男人,我大概能跟她相處得挺好,畢竟我挺喜歡跟聰明又漂亮的姑娘一塊玩兒。
但是,咳,這世上沒有如果,而阿隨也確實喜歡顧渡。
我頓了頓,轉移話題:「聽說許家二公子最近在議親,你們聽說過沒有?」
阿隨臉色頓時很難看。
央央這個傻孩子,根本不會看臉色,追著八卦就問我:「啊?許飛羽嗎?他跟誰議親?」
我看了眼阿隨,她手指攥緊了茶杯,指節都發白。
我在心裡嘆氣。
許飛羽是個少年才俊,頗有點顧渡當年的風範。
但現在的阿隨,一定是看不上他的。
「央央,」我說,「後花園裡新來了兩隻鸚鵡,讓小柳兒帶你去玩兒,好不好?」
央央立刻忘了許飛羽這茬,興高采烈地要去後花園。
門關上了。
阿隨看著我,帶了點防備:「表嫂有話要跟我說?」
我點點頭:「講個故事給你聽。」
她立刻站起來想走:「我已經過了聽故事的年齡。」
我按住她肩膀,笑眯眯威脅:「我懷著身孕,你別讓我跌跤。」
她驚異地看我:「你——」
我很貼心地替她補全她不敢說出口的話:「我就是流氓,怎麼了吧。」
她抱著茶杯低頭,不看我了。
我慢悠悠地說:「這故事是顧夫人託我說的。」
我隱去了具體身份和姓氏,只說有兩個女孩因為某種原因換了身份,女孩的哥哥對她心中有愧,以加倍的好來彌補。可惜女孩錯把親情當成愛情,眼看著就要誤了自己一生。
阿隨是多聰明的人,一點就透。
她沉默了好半天,才看我一眼。
「表嫂,你真的好手段。」
她的眼神很蒼老,也像冰水般涼。
她大概是很討厭我了。
前幾天顧夫人來找我,說阿隨仍然不願意婚配。
她眼圈通紅,自責又哀傷。
我不由得心軟,我想,如果我生的是個女兒,我會願意她這樣嗎?
我不願意,我不能看著她錯過一樁又一樁好姻緣,枯守著絕無可能的希望。
我硬著心腸說:「你是個聰明姑娘,孰輕孰重應當分得清楚。」
阿隨走了,把門摔上了。
很重的一聲。
這是我第一次強烈地感受到她的情緒。
鮮明的,毫不留情的憤怒。
央央拎著鳥籠快樂地回來了,臉頰上一對梨渦,進門就嚷:「嫂嫂你聽,這隻小藍會說平安呢!」
我揉著眉心,挺疲倦,勉強跟著她笑:「是啊,真厲害,送給你吧。」
央央環顧一圈,奇怪道:「咦,阿隨姐姐怎麼走啦?」
我沉默一會兒,說:「她有事,先回去了。」
再後來央央也知道這件事兒了,她抱著鳥籠,想了半天,問出一句:「那我今年是不是能收兩份壓歲錢?」
但阿隨卻不是,她撕掉了顧渡曾送她的古籍,燒掉了書房裡的字畫,甚至將顧夫人送給她的釵環首飾一一退回。
她清冷決絕,一腔溫柔都化成了執拗。
是了,一看就是顧家的,是個九頭牛也拉不回來的性格。
宋夫人和顧夫人齊上陣,也沒能讓阿隨回心轉意。
這位溫柔婉約的宋家明珠冷漠地盯著二位夫人,親手剪掉自己的長髮,說要青燈古佛了此一生。
那時候,我肚子裡的孩子已經很鬧騰了,而顧渡還沒回來。
我不想摻和這些事了。
我只想蒔花弄草,逗逗鸚鵡。
顧渡是大獲全勝回來的。
瘦了太多,伸手一摸,肩胛骨突兀得嚇人。
我想抱他,奈何中間隔了個肚皮。
於是我只好由他在後面抱我。
我握著他貼在我肚子上的手背,摸到了清晰的傷痕。
我眼角一酸,又想哭了。
「喂,你說了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他就鬍子茬拉地衝我笑,眼睛幽深:「娘子可以驗貨,完好無損。」
救命。
為什麼成親這麼久,我還是這麼容易臉紅?
顧渡笑一笑,拇指輕輕擦過我的眼角。
聲音有點兒啞。
「娘子,你的臉好燙。」
不用提醒我!
我惱羞成怒瞪他一眼,卻被他按住轉了個身。
顧渡虛虛摟住我的腰,冷不丁問一句:「我記得產期在下個月?」
我「唔」一聲。
他小聲嘆氣:「怎麼還要這麼久。」
?
其實並不用很久。
皇帝將宣王和晉王貶為庶人,而後又整治黨羽。
顧渡作為忠心耿耿的直臣,被委以重任,經常忙得腳不沾地。
等到敏郡王被立為太子的旨意下來的時候,已經是一月以後的事情了。
我十分不解,有天梁氏來給我送小孩兒的肚兜,坐下來跟我嘮嗑。
我才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本朝立嗣立嫡,看重血親。
陛下沒有嫡子了,但先帝還有嫡孫。
敏郡王就是先帝的嫡孫。
梁氏說完前朝的八卦,又想起來京城的八卦:「趙橫之去年娶親了,你還記得?」
我掀茶蓋,冷冷道:「記得,據說是北地的姑娘,有名的溫婉柔順。趙家沒安好心,想找個容易擺佈的姑娘做兒媳。」
梁氏捂著嘴笑了,點頭:「趙家真的不是東西哦,但誰曉得,那個小名喚作凝霜的姑娘竟然與傳聞中的性格完全不同。她有頭腦有氣性,且是個豁得出臉皮的人。趙橫之瞞了又瞞,可還是讓她知道了那綰綰的事情。你在孕中不管事兒,但這一茬,已經傳為了笑柄。」
我驚奇抬頭,問:「發生了什麼事?」
梁氏臉上閃著嘲笑的光,眨眨眼說:「凝霜的父兄來京中探望,她乾脆遞了和離書。趙家人不收,她就貼在了官府外頭,等趙家人知道的時候,這和離書已經在京城人裡口耳相傳了。」
我「哦」一聲:「和離書也沒什麼稀奇的。」
梁氏眉毛都快笑飛了,點點頭說:「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和離書與一般書帖寫得不同,一條條列得極清楚。趙橫之何年何月何日買了什麼滋補壯陽的東西都寫在了上面。你知道的,男人最忌諱這個,再加上趙橫之屢試不中,現在京城中人私底下都喊趙橫之是不舉人呢。」
真損哪!
我扶著腰笑彎了眼睛。
梁氏也樂不可支,笑得見牙不見眼:「我說真是風水輪流轉啊,可見老天心裡有數,得與失,都不在一時。」
梁氏聊完八卦,很開心地走了。
然後澹臺星越就來了。
帶著一雙虎頭鞋和一枚玉佩。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雖然仍是郡主位份,但實際的榮光並不比公主差。
甚至,因為不受公主身份的限制,她的夫君仍然可以走仕途。
所以,尚未婚配的澹臺星越一時間成了炙手可熱的兒媳人選。
「嘖,你還有時間上我這兒啊?」
她英氣的眉宇閃過一絲鬱郁,蔫頭耷腦的。
「你別拿我開玩笑了。」
真稀奇,她從來都是意氣風發的樣子。
「怎麼了?」我放下了手裡的紅糖水,問她。
她將下巴枕在桌上,眼皮耷拉著。
「最近好多人來旁敲側擊問我婚事,我爹孃問我到底喜歡哪個,天可憐見,我一個都沒見過,談什麼喜歡不喜歡啊?」
我點點頭,替她感同身受:「確實啊。」
她又說:「而且我覺得我有點兒喜歡邊明遠。」
?
我立刻將紅糖水放遠了點兒,以免失手打翻茶杯。
「為什麼啊?」
她也不看我,悶悶道:「什麼為什麼啊。他長得挺好看,人品又靠得住,學問也好,哪一點不值得喜歡啊?」
喲,還沒在一起呢,就維護上了。
後面幾點我都同意,但是?長得好看?
我摸著下巴思考,大概是情人眼裡出西施。
「你喜歡他就嫁給他唄,有什麼好考慮的?」
澹臺星越鬱郁地看我一眼,彷彿在看一個笨蛋。
「可是,他沒有請人來問過啊。他和我哥哥這麼熟了,卻連旁敲側擊也沒有過。我哥哥某天跟他開玩笑說既然關係這麼好,不如做他妹夫好了。你知道邊明遠怎麼說?」
我立刻問:「他怎麼說?」
澹臺星越模仿著邊明遠一板一眼的表情,說:「遙兄萬萬不可,我與郡主身份懸殊,有云泥之別,實在不能生此冒犯之心。」
?不愧是你啊,邊明遠!
澹臺星越又趴下去了,像淋了雨的小狗,哀怨極了。
「他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我總不能厚著臉皮跟他說我不覺得身份懸殊,不覺得雲泥之別,不覺得是在冒犯。」
她一口氣說完一長串,然後拿了茶盞咕嚕嚕喝水。
我哽一下,剛想說要麼暗示一下邊明遠的父母,又忽然想到他父母雙亡了。
咳,真是難辦。
我又一想,笑眯眯:「我跟他聊聊吧!」
澹臺星越的眼睛立刻亮了,抱著我的胳膊撒嬌:「小舟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我本來計劃三天後請邊明遠吃飯的,因為三天後顧渡和他都沐修。
不過有句話怎麼說的來著,人算不如天算。
三天後,我發動了。
我發動得太突然,痛感幾乎是立刻主宰了我的神志。
顧渡急匆匆地趕回來,官服還穿在身上。
我痛得快意識不清,只記得他緊緊握住我的手小聲喊我名字。
我從來沒見他這樣慌張過。
我想安慰他沒關係的我能行,但是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疼痛像潮水般湧來,我感覺自己呼吸不上來,四肢百骸都被重錘碾過,就要溺死在這無邊無際的疼痛裡。
冷汗從我額頭滑下來,打溼了我的睫毛。
房間外人聲喧雜,有女人尖利而悲傷的反問,在旁人提醒後又漸漸小聲了下去。
外面似乎有很多哭聲,但又似乎是我的幻覺。
穩婆端著一盆又一盆水在產房進進出出,我知道,那裡面有我的血。
渾身的熱量似乎都隨著血流走了,我清晰地看見眼前是白茫茫的冷光。
我好累,也好疼,我閉上了眼。
有人在我耳邊不停地喊我的名字,讓我別睡過去。
是顧渡。
他拿著帕子笨拙地擦拭我額頭的汗。
手都在抖。
平素多鎮定從容的一個人,怎麼會發抖呢?
我費力地睜開眼睛。
透過睫毛,我看見他嘴唇都發白了。
「顧渡。」我喊他的名字,卻只能比出一個口型來。
他卻聽見了,緊緊反握住我的手,眼圈似乎泛了點紅。
「小舟,」他聲音發顫,「你別睡,我跟你說件事好不好?我一直沒告訴你,洛陽平亂那次,有宣王餘孽來暗殺我,刀戟都抵在我鼻尖了,九死一生的時候,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他的呼吸都亂得不成樣子。
我想說顧渡你別慌,但我沒有力氣說話。
顧渡握著我的手貼在他臉頰,我感到有滾燙的淚水滴在我手背。
「我在想,我好不容易將小舟變成我娘子,我還沒有和她兒孫滿堂呢,我怎麼能死在洛陽?」
我的眼淚也無聲地滑落。
他深吸了一口氣,在我耳邊輕輕道:「小舟,我想和你兒孫滿堂。」
9
我再有意識的時候,天色已經亮了。
我睜開眼睛看四周,顧渡正躺在我身邊。
我看了他好一會兒,看他睡夢中也皺起的眉頭,看他隨呼吸慢慢起伏的睫毛,看他眼下好深的青黑眼圈。
窗外有小藍小綠蹦躂嘰喳。
室內安寧,還有淡淡的薰香味道。
那鋪天蓋地的血腥氣彷彿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我反應了好一會兒,立刻伸手去摸我的肚皮。
扁扁的,大概生完了。
嗯,我還活著。
只是這一個小動作,顧渡就驚醒了。
他醒來第一個動作是看向我。
他眼底還有血絲。
我和他面面相覷,好久,他沙啞著嗓子說:「你醒了。」
「我……」我才說了一個字,聲音啞得不像話。
他伸手摸一摸我臉頰,倒杯水給我喝。
我就著他手腕啜幾口,好半天,才想起來要說什麼。
「是男孩還是女孩?」
顧渡把我喝剩下的水一口氣喝完了,像是渴極了。
「是對龍鳳胎。」
當母親的感覺非常神奇。
你莫名其妙地就多了兩個與你血脈相連、至親至愛的孩子,而在你人生的前十幾年,你甚至不知道他們的姓名、樣貌與性格。
他們長著和你一樣的眼睛和鼻子,長著你最愛的那個人的嘴巴和下巴,他們一見你就笑,肉乎乎的小手握住你就不肯放。
他們是顧時、顧見。
顧渡在窗邊站著,側身看我。
陽光打在他臉頰,他眉目清雋溫雅。
「遙見舟中人,時時一回顧。」他說,「我希望他們記得,他們的母親是如何拼死將他們生下的。」
我爹和我娘來看我,順便看看外孫和外孫女。
我娘那天守在房間外,守了我一整夜。
小柳兒悄悄告訴我,說看見一盆盆血水端出來的時候,我娘臉都白了,卻還記得捂住一旁快要暈厥的顧夫人的嘴讓她別尖叫。
我在旁邊笑得不行。
我娘瞥我一眼:「笑什麼?替你撐場子,有什麼不對?」
我小雞啄米點頭:「對對對。」
她轉回頭去,還有閒心指導我爹抱孩子的姿勢不對。
「你托住她脖子呀,」我娘皺眉,「你緊張個什麼勁哪?」
我爹咳一聲,把手往襁褓後頭藏一藏,一本正經道:「我這叫緊張嗎,你那是沒見顧文抱阿時時候的樣子,跟捏豆腐似的。」
哦,這拉踩的語氣。
據說,我爹今天用一種紆尊降貴的表情進了顧府,醉酒之後又跟顧大將軍勾肩搭背了起來。
顧時和顧見扯著嗓門比誰哭得更大聲的時候,兩個人準備模仿桃園三結義當場來個一拜天地,將滿座驚得張大了嘴巴。
還好他們尚存一絲人性,居然硬生生被孫女孫子的哭聲震得清醒,甩開跟對方相親相愛的手,就醉醺醺地過來抱他倆。
兩位敵對了大半輩子的老人家一人抱著一個奶娃娃,在老婆「你會不會抱孩子」的嫌棄目光裡,彷彿忘記了手臂這東西該怎麼用,兩廂對視,頭一回生出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嘆。
嗯,這兩個小小的、柔軟的、帶著馨香的孩子,將這兩位宿敵大半輩子的齟齬消弭於無形。
人與人之間的際遇就是這樣玄妙。
滿月禮那天,我見到了澹臺星遙。
澹臺星越走在他身側,身後跟了個懨懨的邊明遠。
他眉眼是跟星越一樣的英氣勃勃,像劈頭蓋臉灑下來的陽光。
驕傲且耀眼。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
他身為太子,身份貴重,卻無視了滿堂落在他身上的眼神,很自然地先過來同我們打招呼。
「久仰大名,」澹臺星遙眼睛帶著笑,「顧兄有眼光,有耐力,也很有福氣。」
我只笑:「有些事也要多謝殿下。」
他意外地看我一眼,旋即將目光轉向顧渡,像是詫異我對某些秘而不宣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
顧渡沉靜地一點頭。
於是澹臺星遙重新認真地打量我,而後微微笑了起來。
眼睛看著我,話卻是對我身邊人說的。
「顧渡,真想不到你會有今天。」
澹臺星遙只露了個臉就走了。
這已經是很少見的了。
他成為太子後很注意避嫌,從未參加過臣子的家宴。
從前晉王與宣王兄弟鬩牆,結黨營私,很是令陛下惱怒。
澹臺星遙就很少這樣,經常熬藥侍湯伴君左右,似乎在專心做個孝子賢孫,替那一幫不成器的混賬堂兄儘儘孝道。
我把目光投向另一側,嗯,澹臺星越。
她其實跟她哥哥一樣,都很清醒又謹慎,非常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
所以她表面上在附和那些淑女們的閒聊,但卻不時向我投來求救的眼神。
我抱著顧時去解救她,笑眯眯地領她去內宅。
「喂,說說看,邊明遠今天看上去怎麼這麼喪?」
澹臺星遙摸摸阿時的下巴,給他逗得哈哈笑。
好半天,她才應我一聲,表情罕見地有些迷茫。
「他最近很奇怪。」澹臺星越說。
邊明遠吧,是一個刻板的君子。
嚴於律人,更嚴於律己。
他一貫以來的行事作風就是學問第一、政務第二、感情人際靠邊站。
你聽聽,多不討人喜歡的性格啊。
但他最近很喜歡去東宮串門。
也沒什麼正經事,正事兒兩三句就說完了,閒聊又不是他的作風。
偏偏他開始嘗試旁敲側擊,關心澹臺星越的婚事。
哦對,平原侯的獨子楚瞻準備議親,人品家世與樣貌跟星越倒是很搭。
邊明遠幾次三番都把話題繞到楚瞻身上,這就讓澹臺星遙覺得奇怪。
某日,年輕的太子殿下打斷了顧左右而言他的狀元郎,似笑非笑:「你最近很愛針對楚瞻,為什麼?」
狀元郎紅了臉,支支吾吾。
太子殿下又繼續:「你是不是喜歡楚瞻?」
狀元郎彷彿被雷劈中,臉頰通紅,大聲喊道:「殿下!我不是那樣的人。」
太子好整以暇,彷彿就在等他這句話:「那麼,就是喜歡我妹妹了。」
聽到這裡,我不由得拍大腿。
「你們成了啊這是!」
澹臺星越幽幽地看我一眼,問我:「從前我有意於他,他卻退縮逃跑;現在我死心了準備找下一個,但他卻說喜歡我。你說,他為什麼這樣?」
她眼睛微微睜圓,丹鳳眼尾像張開的花瓣。
我伸手揉亂她額前劉海,不答反問:「你還喜歡他嗎?」
她沉默。
我笑,學她從前少女懷春的語氣:「他長得挺好看,人品又靠得住,學問也好,哪一點不值得喜歡啊?」
她一下就笑了,伸手要打我。
澹臺星越是個聰明人,很懂我在說些什麼。
她抬起頭來,小聲嘆氣:「我是還喜歡他啊,但我並不懂這其中關竅。」
我敲她額頭一記,叉著腰:「你是不是傻?感情又不是買賣,必須一板一眼捋得清清楚楚。他喜歡你,你也喜歡他,就趕緊在一起啊。不必現在問他為何猶豫,又為何沮喪,要知道,答案都寫在時間裡。」
澹臺星越愣住了,又慢慢笑開,眼睛裡都閃著光。
她仰頭看我,問:「你和顧渡也是這樣嗎?」
我擰她一把:「顧渡是你叫的?真沒禮貌!」
她舉手告饒,很自覺地劃分了陣營:「你和姐夫也是這樣的嗎?」
我托腮想了想。
很久之前,我討厭一個人。
討厭到聽見他的姓氏都會忍不住皺眉。
他是我爹宿敵的兒子,謙和又博學,正直又坦蕩。
彼時我剛動手打了我前未婚夫,兇悍名聲在外。
他奪得探花,功名在身。
跟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我爹偶爾看著我嘆氣,大約是覺得我有點拉胯。
後來一道聖旨發下,我和他被一根紅線綁在了一起。
我還不知道究竟該怎麼跟他相處呢,他已經處處體貼周到,彷彿愛了我許多年。
再後來我才覺情動,卻忽然發現也許他並不愛我,他只愛他的妻子。
是誰都行。
你看,那時我多疑善猜,將理智寡情的罪名戴在他身上,生怕我多愛一點就輸了。
我想要他也愛我,我想要他真真正正地愛上我。
我在和我的想象角力。
驟然回頭,發現他一直在原地。
默不作聲地愛了我許多年。
在那些我肆意瘋長的日子裡,有個人封緘了對我的愛。
而那些愛野草般蔓延生長,最終將無知無覺的我一點點纏繞。
我說,答案都寫在時間裡。
是這樣的。
時間給了他答案,也給了我答案。
提著裙邊殺進學堂的小霸王,最終走到了他的身邊。
我用盡心思想要得到的愛,早在多年之前就已經屬於我。
於是我彎起眼睛笑:「是啊,不必說什麼甜言蜜語,也不必有什麼輾轉反側,時間就是相愛最好的答案。」
有風輕輕吹,吹皺一處投影。
我抬眼望,顧渡站在窗邊溫柔地將我看著。
些許詫異,些許滿足。
好久,他隔窗描我眉眼,低低嘆一聲:「你啊。」
是一貫的,拿我沒辦法的語氣。
窗外有云影淡淡,照在黛瓦青磚上。
廊上站著顧渡,我年少時的假想敵,如今的心上人。
臺階拐角,一簇嬌嫩的鵝黃在探頭探腦。
鵝黃底下藏著小奶貓,正跳躍著撲花。
小巧尾巴一搖一晃,勾住了春天。
天光正好。
韶華正好。
適宜談情說愛,適宜白頭偕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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