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西班牙隨便推開一家館子大門,你都能看見天花板懸掛許多粗壯而相似的火腿。
西班牙人離不開火腿,他們對火腿的迷戀程度之深,就像西班牙人離不開火腿。
擁有豐富盤腿經驗的客戶,一進門就能斷定要不要在這家店片個腿。
官方嚴格把握火腿品控,市面銷售的火腿腳踝處都貼著標籤,用顏色區分品質,不用親力親為分析每條腿的成品質量。
黑紅綠白四色標籤,從產豬的基因與飼料上區分火腿源頭,而這一切的具體表現形式為價格。
高掛的火腿對當地人而言,省去了詢問火腿質量來源的繁瑣溝通,方便大家更快吃到心儀的火腿肉。
豬生前活動在畜牧界,倒斃後轉戰到商界,從此任何處理步驟,都在為身價添磚加瓦。
古時候食物儲藏手段匱乏,鹽醃風乾都是為了應對無法採獵食物的日子,而現代鹽醃卻成為提高價格的基本手段,似乎離古代風味近一百年,就會有一個正當的提價理由。
再配上合適的故事與象徵,比如羅馬時代貴族才能享用火腿,精緻與高貴的符號加身,人們至少不會反感火腿的價格高昂。
這一切使得每條鹽醃火腿的價格高達兩三千美元,有的甚至更貴。
西班牙吃火腿主要吃片肉,沒人捧著一根粗壯的火腿硬啃。
文明歷程保留住美味,剔除掉野蠻的進食方式,在文明造就的餐具面前,毛糙的返祖行為成了區別層級最直觀的表現。
吃火腿先聞味,好火腿能嗅到青草山丘上橡子林的氣息,也許還有幾分堅果和焦糖的餘韻,還未下嘴,人已微醺。
入口即化是所有美味的共同表現,火腿也不例外。含在嘴裡的肉片與其說在咀嚼,倒不如說它羽化乍散,火腿穿舌過,口齒久留香。
鹹味領路,甘甜隆重登場,人類面對天然甜味永遠只有繳械的份。務必輕咬慢嚼,否則可能錯把舌頭當腿肉,一併吞了下去。
因為熱愛,所以普及,因為量大,所以在對待火腿這事上,西班牙人早已做得專業而又專業。
火腿通常放在Jamonera上,一種專門用來固定火腿的架子,再配上一把專削火腿的長刀,誰都有機會成為技驚四座的名廚。當然,前提是腿的素質過硬。
同時各個館子裡高懸火腿,屬於正經的傳統手法。
用鹽醃製兩週的火腿,高掛在陰涼乾燥處,由於溼度和風的緣故,通常認為這樣醃製得更好。
為了避免館子裡高掛火腿的油脂滴落顧客身上,他們專門設計了貼心的小傘套sombrerito,連在火腿下端兜住油脂,感謝地心引力阻擋側漏,防止慘劇發生。
醃火腿時間最難把控,美食不是數學題,沒人說得清火腿具體需要存放多長時間,老師傅靠的都是感覺。
而感覺都是由經驗堆積形成的,火腿學徒主要練習察言觀色,看師傅摩挲火腿的手法,更要看火腿的顏色如何轉變。
事成之後就被送到商場館子裡,繼續填補西班牙風情畫重要的元素。
據說許多店面高掛火腿有一段歷史淵源,把時間往回調到中世紀,本來在伊比利亞半島上基督徒和異教徒共同生存。
但日常生活裡不同信仰的衝突越來越明顯,其中有一條飲食習慣衝突就與火腿有關,異教徒禁止吃豬肉,這讓習慣豬肉美味的基督徒無法接受。
宗教爭端,通常只能是國教獲勝,於是國王頒佈了法令,異教徒要麼改信基督,要麼趕緊離開本國,想當硬茬的那就接受火刑。
而沒有選擇逃難的異教徒,必須向大家證明從此真心信奉基督,於是高掛豬腿成了最有力也最直接的投誠海報。
四處懸掛的醃豬肉製品,就是這場事先張揚的叫板中,基督方最得意的彩旗,他們藉助無處不在的豬腿,踩著令異教徒傷痛的軟肋,鄭重其事宣佈勝利,堅決與異教徒劃清界限。
承襲歷史使得西班牙的火腿越掛越多,生活中依賴的程度也越來越深,所以西班牙絕不允許別人對火腿有任何質疑。
世衛組織曾釋出過訊息,說每天吃50克醃製品會增加癌症風險。
西班牙人受不了,堅信這是一場騙局陰謀,是別有用心的組織對西班牙食品行業進行的一次有計劃的汙衊。
“他們嫉妒我們有最好的火腿,人一旦得不到想要的東西,就會千方百計毀掉它。”克勞迪奧斯說這番話時,正在品嚐薄如蟬翼的火腿。
隨之而來,網路出現大量證明火腿健康的文章與口號。
“純屬詆譭我國火腿。各個年齡段最理想的食物,降低膽固醇,促進兒童成長,怎麼成了他們口中致癌毒物?這種侮辱要不得,無疑在挑戰我們底線,立即道歉,否則跟他沒完!”網友如是道。
雖然相關單位無法獨立核實這些研究的方法或結論,但還是為他們的眾志成城所震撼。
從訊息釋出後,火腿安全域性負責人的電話就沒停過,有記者也有民眾,他這才意識問題的嚴重性。
但西班牙人對火腿的熱愛印刻在骨子裡,世衛組織的警告不僅沒有勸阻大家購買火腿,反而使火腿銷量明顯上升。
西班牙有句諺語,大意是說“在太陽落山處,他們給我酒和火腿”。
而在火腿落山處,大概就只剩下一群憤怒的西班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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